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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解毒于丹-第11部分

小说: 解毒于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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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智慧光芒的照耀下,提升效率,缩短历程,使我们尽早建立一个君子仁爱情怀,能够符合社会道义标准,不论是对自己的心还是对于社会岗位,都有一种无愧的交代。” 
  读到这里,我们终于明白,原来于丹教授的这套话语就是一排排激素针,认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提升效率,缩短历程。 
  她写道:“让那种古典的精神力量在现代的规则下圆润地融合成为一种有效的成分,让我们每一个人真正建立起来有效率、有价值的人生,大概这就是《论语》给予我们的终极意义。” 
  这就是《论语》的终极意义?如此妄下判断,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民族智慧的结晶,真的可以等同于励志书,让学习的人过上更有效率、更有价值的人生吗?恐怕《论语》的意义和价值不仅仅于此吧。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对于《论语》这样的书,读者、学者应当保持敬畏的心态,以虔诚地姿态去阅读,去接近那个时代的孔子。这份敬畏之情,丝毫不会降低你的身份,反而,它会提升你的境界,把你成就为一个“内圣”的人。 
  《论语》的思想高度,在今天,仍然是值得我们重视的。它培养的是人的内在精神力量,独立的理想人格。《论语》中的伦理道德思想仍是、也应该是我们中华民族,以及当代社会的强大精神之柱,是建立和谐社会的有力支持。 
  顺便提及,笔者并不是反对现代人解释经典。但是,现代人要阐释经典,必须回到历史语境中去,不断地重读文本,审慎地细读文本,回到经典文本的创作语境中去,经过这种努力,才能接近文本的原来含义。当然,我们永远只能是接近,要想达到原初的含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第二编 告诉你未被糟蹋的庄子   
  何谓“逍遥游”(1)   
  文/杨昊鸥 
  第六代导演贾璋柯有一部作品叫做《任逍遥》,电影里备受压抑的女主角有一句台词,说:“‘逍遥游’是庄子说的,它的意思就是说你想干嘛就干嘛”。我相信这当然是导演和编剧刻意安排的黑色幽默。 
  营造黑色幽默是一回事,曲解误读是另一回事。《于丹〈庄子〉心得》里这样说: 
  真正的逍遥游,其实就是无羁无绊的。(《于丹〈庄子〉心得》第14 页) 
  我简直看不出这个论断和《任逍遥》里面那句台词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说贾璋柯用这句台词营造了一种黑色幽默的戏剧效果,那么于丹教授在电视上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就笑不出来了。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逍遥游》是《庄子》全书的第一篇;“逍遥游”也在后人的观念中也常常作为庄子精神的代名词。但是,究竟什么是“逍遥游”?是“想干嘛就干嘛”,还是像于丹在后文所说的“提高核心竞争力”的不二法宝?《庄子》是笔者一生最钟爱的一本书,在这里不揣鄙陋,也来谈谈对“逍遥游”三个字的理解。 
  《庄子》,在先秦子书乃至于整个中国文化史中最迷人也是最突出的魅丽就在于“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这是司马迁对庄子学说的一个总体评价。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想象力非常丰富,自说自话。读《孟子》的读法与读《庄子》的很不相同。《孟子》的特点是论证一件事情,逻辑链条很清晰,只要你顺藤摸瓜,最终总能找到孟子要说明的道理。《庄子》则完全不一样。被公认为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作家博尔赫斯曾经写过一个著名的短篇小说,叫做《小径分岔的花园》。《庄子》就是这样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在《庄子》这部书中,处处潜伏着充满悖论的逻辑陷阱,如果你顺着正常的因果规律、排除法等逻辑方法去读它,只能在逻辑陷阱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我们先来看看《逍遥游》这一篇里究竟都讲了些什么。 
  在一开篇,庄子给我们讲了一个鲲鹏举翼图南的故事。他说,北冥有一种鱼叫做鲲,它的体积非常之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那么大。鲲变化成鸟,就叫做鹏。同样也有几千里那么大。鹏奋起而飞,它的翅膀就像能把天遮住的云一样,从海面飞到南冥去。有一本记载奇谈怪论的书叫做《齐谐》,里面记载说:“鹏在飞向南冥的过程中,它的翅膀激起三千里的水花,拍起九万里急剧盘旋而上的暴风,一直要不停地飞六个月才停息。”在鹏飞的过程中,天地间的雾气、尘埃都是被风吹着在空气中游荡的呀!天气苍苍茫茫,这是它的真正本色吗?还是高远无穷,不能看到它的至极深处呢?高飞九万里的大鹏往下看地面的景象,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情形。 
  在这一段中,庄子尽他的想象,为我们描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鹏程万里图”。后面可能很多读者都知道,他又用了一个很极端的例子做比较,他说,蝉和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什么时候愿意飞就一下子飞起来,碰到榆树、枋树就停落在上边;有时力气不够、飞不到,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高飞九万里而到那遥远的南海呢?”去近郊旅行的,只带三餐饭,当天回来,肚子还饱饱的;作百里之远的旅行,就必须筹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小虫鸟又知道什么呢?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有些读者就会像于丹一样感慨了:这就是境界的大小之分啊!坦白地承认,在我中学时代第一次读《庄子》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也这样理解过。大儒熊十力先生提倡读书要“沉潜往复、从容含玩”,好在“含玩”了几十遍《庄子》之后,我终于认识到了这种解读和庄子的原意相差“不知其几千里也”。 
  真是这样吗?庄子用鲲鹏和小鸟做比较,真是为了表示对鲲鹏“大境界”的向往和对小鸟“小境界”的不屑吗?如果是这样理解,这就正好落入庄子所设定的逻辑怪圈当中。 
  我们再来仔细读一读原文,在讲鲲鹏和小鸟之间,有一段小小的文字往往被大家忽略了。庄子说,水的聚积不深,那么它就没有力量浮载大船。在屋里的洼地里倒一杯水,可以用小草当船,放在里面漂浮着;放上一个大杯子就要胶着在地上,这是水浅而船大的缘故。风的强度不大,那么它就没有力量承负巨大的翅膀。所以,鹏高飞九万里,那风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乘着风力,背负青天而无阻碍地飞往南海。 
  想一想,庄子为什么要在中间插这么一段话。这是像小学生写作文没话找话,为了凑字数而硬加进去的废话吗?如果这一小段话一时半会儿不好理解,那么暂且放下,我们先来看看之后庄子说了什么。 
  庄子在说完蝉和斑鸠之后,下面紧接着说了这样一段话:“小知”不知道“大知”,“小年”不知道“大年”。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见了太阳就死的“朝菌”,不知道一天的时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小年”。楚国的南边有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颗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却以长寿之名流传人间;大家都羡慕他,这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如果说庄子在前面插入的一小段话是个小伏笔,到这里则可以说意思被全部打开。和一般人比起来,彭祖活了八百岁不可以不说是“长寿”;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能活千万年的大椿树比起来,也只不过是“朝菌”和“蟪蛄”罢了。同样,和小虫小鸟比起来,鲲鹏南飞的境界不可以说不高、不大,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在鲲鹏之上,没有另一双更宽广、更博大的眼睛在俯视着它?这里顺便还要说一个小问题,“鲲”这个字在《尔雅》里的解释是“鱼子”。《尔雅》是中国最早一部解释词义的词典,所以可以知道“鲲”这个字在上古时代是“鱼子”的意思。庄子偏偏把“鲲”说成是几千里大的大鱼,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明末清初思想家方以智说:“‘鲲’本小鱼,庄子用为大鱼之名”。这就说明在庄子眼里,大小不是绝对的,而是一个相对的,可以转化的概念。 
  那么庄子还是在强调鲲鹏与小虫小鸟境界的高下之别吗?或者说这种境界的高下之别,在庄子眼中是一种好或者不好的优劣判断吗? 
  马上回头看看前面插入的那一小段话。鲲鹏在天上飞了千万里,它是不是就获得了完全意义上的自由和逍遥?不是。庄子说了,如果鲲鹏的翅膀下面风力不够厚,就像大船在浅水里无法行驶一样,它必须凭借厚重的风力才能在高高的天际翱翔。庄子在这里强调的是,哪怕像鲲鹏那样拥有惊人的能力,没有可以依赖的凭借物,它的逍遥也无从谈起。 
  在天空中翱翔的鲲鹏和在榆树、枋树间觅食的蝉和斑鸠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有共通的地方?对于蝉和斑鸠来说,树枝和地面的空间不就是它们自由自在生活的天地吗?反而言之,对于鲲鹏来说,那片高远的天空不就是束缚它的丛林吗? 
  让我们把目光从遥远的天际和烦琐的书本中抽离出来,投向我们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来看看。我们每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都会常常感到日常生活对我们的束缚,感到不自由,或者说,不够“逍遥”。但是,有哪一个人会达到完全意义上的“逍遥”呢。穷人担忧衣食住行,富人担心钱赚得不够多,平民抱怨生活条件简陋,而那些“出有车”的政府官员呢,他们可能连节假日都很少有机会和家人团聚。那么是不是只有躲到深山老林里做个隐士才能真正“逍遥”呢? 
  宋代有一位著名的词人、隐士叫做林逋,他中年开始隐居在杭州西湖孤山,传说他二十多年足迹不至城市,以种梅养鹤为伴,人称“梅妻鹤子”。当然后世已经有很多学者考证这个传说其实并不真实。我们就姑且当它是真的,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逍遥”了吧。但是我们看看他的作品: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难平。(《长相思》) 
  如果真是逍遥自在、物我两忘,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忍泪,哪里来的那么多牵挂呢! 
  再说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这个人物在《于丹〈庄子〉心得》中也提到过——李白。于丹是这样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李白不为君主,不为青史,不为功名,他不需要留下一个封号,他为的只是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于丹教授读古代文学硕士生的时候研究的是哪个方向,或许和我一样不是唐代诗文。但是这种对古代文学常识近于无知的言论,堂而皇之地出自一个古代文学硕士之口,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老话说,愤怒出诗人,李白就是这样一个有大愤怒的大诗人。他一辈子愤怒什么呢?他最愤怒的就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空有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而仅仅被唐玄宗看做一个弄臣。我请于丹教授给大家讲讲,什么叫做“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什么叫做“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再讲讲李白为什么“停杯投著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李白为什么要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再说回《庄子》。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庄子的本意并不在对境界的“大小”做一个优劣的价值判断。他说蝉和斑鸠嘲笑鲲鹏时评价说:这两只小虫鸟又知道什么呢?其实,这个判断反过来说也一样,如果鲲鹏因为蝉和斑鸠的能力不够,不能飞起千万里而嘲笑它们,那么庄子同样会是持批评的态度。可他就是不说出来,反倒引着你往他的陷阱里跳,用北方话说——蔫儿坏。 
  如果我们再往后看,看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的时候,意思就更加明朗起来。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列子能驾风行走,那样子实在轻盈美好,而且十五天后方才返回。列子对于寻求幸福,从来没有急急忙忙的样子。他这样做虽然免除了行走的劳苦,可还是有所依凭呀。 
  “御风而行”的列子,和庄子提到的鲲鹏一样,看起来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飞来飞去,但仍然不是真正的“逍遥游”,因为他仍然摆脱不了外物的限制和拘束。 
  于是我们看到,庄子字面上说“逍遥游”,但实际上是在说不能逍遥。他向往“逍遥游”,正是因为他慧眼如炬地洞察到了绝对意义上的逍遥永远无法实现。那么庄子是不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绝望的悲观者? 
  正如《庄子·外物》中说到“得意忘言”,他用打鱼和猎兔子做比方。他说,竹笱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后就忘掉了鱼笱;兔网是用来捕捉兔子的,捕到兔子后就忘掉了兔网;语言是用来表达思想的,领会了意思就忘掉了语言。既然庄子认识到了语言的局限性,他又何必借助语言洋洋洒洒做出一本叫做《庄子》的书来?在《庄子·外物》中他说:“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意思是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庄子为什么又要“其学无所不窥”(《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就是说他对各家各派的学问都有所涉猎。 
  《庄子》就是这样处处充满着看似自相矛盾的命题,而它迷人的地方,也正在于庄子面对许许多多人生中永恒的矛盾,他不急着去开药方,而是实实在在地去面对它、承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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