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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冯友兰 中国哲学简史-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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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主》“而知也无涯”注)如果按这个意义来理解知识,那么,不论是柏拉图还是庄
子,都不能认为是有任何知识。
    只有那些模仿的人才有知识。向郭似乎以为,模仿是错误的,他们有三个理由。第
一,模仿是无用的。向郭注写道:“当古之事,已灭于古矣,虽或传之,岂能使古在今
哉!古不在今,今事已变,故绝学任性,与时变化而后至焉。”(《天道》“古之人与其
不可传也死矣……”注)“学”就是模仿。每件事物都在变。每天都有新问题,新需要,
碰到新情况。我们应当有新方法来对付新情况,新问题,新需要。即使是在已知的一瞬
间,不同的人,其情况、问题,需要也各不相同。他们的方法也一定不相同。既然如此,
模仿有什么用呢?
    第二,模仿是没有结果的。向郭注告诉我们:“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
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于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岂直贤圣绝远而
离、旷难慕哉?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岂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德充符》
“庄子曰道与之貌……”注)某物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一物总不能是另一物。
    第三,模仿是有害的。向郭注又说:有些人“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无已。夫外不
可求而求之,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鸟耳。”“此愈近,彼愈远,实学弥得,而性弥失。”
(《齐物论》“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注)
    还有,“爱生有分,而以所贵引之。则性命丧矣。若乃毁其所贵,弃彼任我,则聪
明各全,人含其真也”(《(月去)箧》“擢乱六律……”注)模仿别人,不仅不能成功;
而且正由于模仿别人,就有极大可能丧失自己的自然本性。这是模仿的害处。
    所以模仿是无用的,没有结果的,有害的。唯一合理的生活方式是“任我”,这也
就是实践“无为”。

“齐物”
    但是一个人若能真正“任我”,“毁其所贵”,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能够去掉向郭所
说的“偏尚之累”(《齐物论》“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注)。换句话说,他已经能够懂得
“齐物”即万物同等的道理,能够从更高的观点看万物了。他已经登上了通向浑沌一体
没有差别的境界的康庄大道。
    《庄子·齐物论》中强调了这个没有差别的学说,尤其是强调了没有是非差别。向
郭注发挥了这个学说,更加富于辩才。《齐物论》中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向郭注:“将明无是无非,莫若反覆相喻。反覆相喻,则彼之与我,既同于自是,又均
于相非。均于相非,则天下无是;同于自是,则天下无非。
    “何以明其然耶?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非若果非,则天下亦不得
复有是之者也。今是非无主,纷然淆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一致耳。仰观俯
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故浩然大宁,而天地万物各当其
分,同于自得。而无是无非也。”

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幸福
    一个人若能超越事物的差别,他就能享受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幸福,如《庄子·逍
遥游》中所描写的。这一篇提到大鹏,小乌,蝉;“小知”的朝生暮死的朝菌,“大知”
的万古千秋的大椿;小官的有限才能,列子的乘风而行。向郭注:“苟足于其性,则虽
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乌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逍遥游》“蜩与学鸠笑之曰……”注)
    可是它们的幸福,只是相对的幸福。如果某物只在其有限的范围内自得其乐,则其
乐也一定是有限的。所以庄子在这些故事后面又讲了一个关于正真独立的人的故事,他
超越有限,而与无限合一,从而享受无限而绝对的幸福。由于他超越有限而与无限同一,
所以他“无已”。由于他顺物之性,让万物自得其乐,所以他“无功”。由于他与道合
一,而道不可名,所以他“无名”。
    这个思想,向郭注阐述得很清楚,很雄辩。它说:“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
知,……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倾者也。”庄子列举各种不同的例
证之后,归结到独立无待之人,他忘记自己和他的对立面,也不理一切差别。万物在其
自己的范国内自得其乐,但是独立无待的人无功无名。“是放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
苟有乎大小,则虽大鹏之与斥(晏鸟)(无此字:ocr),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
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蟪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折
耳。故游于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于有方,
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逍遥游》“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注)
    《庄子·逍遥游》中说:真正独立的人“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
向郭注:“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
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晏鸟)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
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
性之性也;御六气之变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
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
    “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
而况大鹏乎!夫唯与物莫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
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通”就是“自由”。
    在向郭的体系里,“道”是真正的“无”。在这个体系中,“天”或“天地”(这里
译为universe)才是最重要的观念。天是万物的总名,所以是一切存在的全体。从天的观
点看万物,使自己与天同一,也就是超越万物及其差别,用新道家的话说,就是“超乎
形象”。
    所以向郭注除了对原来的道家作了重要的修正,还把庄子只是暗示了一下的东西讲
得更加明确,但是谁若只爱暗示不爱明确,当然会同意禅宗某和尚所说的:“曾见郭象
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本书第一章已引)

 
第二十章



新道家:主情派
    在《庄子注》中,向秀与郭象对于具有超越事物差别之心,“弃彼任我”而生的人,
作出了理论的解释。这种人的品格,正是中国的人叫做“风流”的本质。

“风流”和浪漫精神
    为了理解“风流”,我们就要转回到《世说新语》(简称《世说》)上。这部书是刘
义庆(403—444年)撰,刘峻(463—521年)作注。魏晋的新道家和他们的佛教朋友,以
“清谈”出名。清谈的艺术在于,将最精粹的思想,通常就是道家思想,用最精粹的语
言,最简洁的语句,表达出来,所以它是很有讲究的,只能在智力水平相当高的朋友之
间进行,被人认为是一种最精妙的智力活动。《世说》记载了许多这样的清谈,记载了
许多著名的清谈家。这些记载,生动地描绘了三、四世纪信奉“风流”思想的人物。所
以自《世说》成书之后,它一直是研究“风流”的主要资料。
    那么,“风流”是什么意思?它是最难捉摸的名词之一,要说明它就必须说出大量
的含义,却又极难确切地翻译出来。就字面讲,组成它的两个字的意思是“wind(风)和
stream(流)”,这对我们似乎没有多大帮助。虽然如此,这两个字也许还是提示出了一
些自由自在的意味,这正是“风流”品格的一些特征。
    我承认,我还没有懂得英文romanticism(浪漫主义)或romantic(罗曼谛克)的全部含
义,但是我揣摩着,这两个词与“风流”真正是大致相当。“风流”主要是与道家有关。
我为什么在本书第二章说,中国历史上儒家与道家的传统,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西方
的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传统,这也是原因之一。
    汉(公元前206一公元220年),晋(265—420年),不仅是中国历史上两个不同朝代的
名称,而且由于它们的社会、政治、文化特征很不相同,它们还指文学艺术的两种不同
风格,以及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汉人风度是庄严、雄伟;晋人风度是放达、文雅。文
雅也是“风流”的特征之一。

《列子》的《杨朱》篇
    在这里必须首先讲一讲道家著作《列子》的《杨朱》篇。本书第六章已经说过,这
个《杨朱》篇并不代表先秦那个真正的杨朱的思想。现在中国学者认为,《列子》是公
元三世纪的著作。所以《杨朱》篇也一定是这个时期的著作。它很符合这个时期思想的
总趋势,事实上是风流的一个方面的表现。
    《杨朱》篇中区分了“外”和“内”。这个假冒的杨朱说:“生民之不得休息,为
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
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
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
    《杨朱》篇有一段虚构了子产与其兄、弟的谈话。子产是公元前六世纪郑国著名的
政治家。据说子产治国三年,治得很好,可是其兄、弟不听他的,其兄好酒,其弟好色。
    一天,子产对其兄、弟说:“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
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
    其兄、弟回答说:“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
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
之道息矣。”
    《杨朱》篇所说的治内,相当于向郭所说的任我;所说的治外,相当于向郭所说的
从人。人活着,应当任我,不应当从人。就是说,人活着应当任从他自己的理性或冲动,
不应当遵从当时的风俗和道德。用三、四世纪常用的话来说,就是应当任“自然”。不
应当循“名教”。这一切,新道家都是一致同意的。但是新道家之中仍有主理派与主情
派的区别。前者以向郭为代表,强调遵从理性而生;后者以下面讲到的人们为代表,强
调任从冲动而生。
    任从冲动而生的思想,在《杨朱》篇中以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此篇有一段是“晏
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即晏婴、管仲,都是先秦的齐国著名政治家,在历史上并不同时)。
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奈何?’
    “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
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
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膻。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
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
谓之阏往。’
    ……凡引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
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既
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
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
    “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任从冲动而生活
    以上《杨朱》篇描写的固然代表晋人精神,但是并不是晋人精神的全部,更不是其
中最好的。由以上引文可见,“杨朱”感兴趣的似乎大都是追求肉体的快乐。当然,按
照新道家所说,追求这样的快乐,也并不是必然要遭到鄙视。然而,如果以此为唯一目
的,毫不理解“超乎形象”的东西,那么,用新道家的话说,这就不够“风流”(就“风
流”的最好的意义而言)。
    《世说》中有刘伶(约221一约300年)的一个故事,他是“竹林七贤”之一。故事说: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
昆(无此字:ocr)衣,诸君何为入我昆中!”(《世说·任诞》)刘伶固然追求快乐,但
是对于超乎形象者有所感觉,即有超越感。这种超越感是风流品格的本质的东西。
    具有这种超越感,并以道家学说养心即具有玄心的人,必然对于快乐具有妙赏能力,
要求更高雅的快乐,不要求纯肉感的快乐。《世说》记载了当时“名士”的许多古怪行
为。他们纯粹任从冲动而行,但是丝毫没有想到肉感的快乐。《世说》有一则说:“王
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访徨,咏左恩《招隐》诗。
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
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说·任诞》)
    《世说》另一则说:“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之士,俱往寻康。
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杨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
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世说·简
傲》)
    晋人盛赞大名士的体质美和精神美。嵇康(223—262年)“风姿特秀”,人比之为
“松下风”,说他“若孤松”,“若玉山”。(《世说·容止》)钟会(225—264年)所闻
所见也许就是这些吗。
    《世说》另一则说:“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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