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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冯友兰 中国哲学简史-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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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的“理”的观念
    张载与邵雍的哲学联合起来,就显示出希腊哲学家所说的事物的“形式”与“质料”
的区别。这个区别,程未分得很清楚。程朱,正如柏拉图、亚力士多德,以为世界上的
万物,如果要存在,就一定要在某种材料中体现某种原理。有某物,必有此物之理。但
是有某理,则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相应的物。原理,即他们所说的“理”;材料,即他
们所说的“气”。朱熹所讲的气,比张载所讲的气,抽象得多。
    程颐也区别“形而上”与“形而下”。这两个名词,源出“易传”:“形而上者谓
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系辞传·上》)在程朱的系统中,这个区别相当于西方哲
学中“抽象”与“具体”的区别。“理”是“形而上”的“道”,也可以说是“抽象”
的;“器”,程朱指个体事物,是“形而下”的,也可以说是“具体”的。
    照程颐的说法,理是永恒的,不可能加减。他说:“这上头更怎生说得存亡加减。
是它元无少欠,百理具备。”(《遗书》卷二上)又说:“百理具在平铺放着。几时道尧
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子道多。元来依旧。”(同上)程颐还将“形
而上”的世界描写为“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同上)。它“冲漠无朕”,因为其中没有
具体事物;它又“万象森然”,因为其中充满全部的理。全部的理都永恒地在那里,无
论实际世界有没有它们的实例,也无论人是否知道它们,它们还是在那里。
    程颐讲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的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遗书》
卷十八)我们已经知道,程颢也说学者必须首先认识万物本是一体,“识得此理,以诚敬
存之”。从此以后,新儒家就以“敬”字为关键,来讲他们的精神修养的方法。于是
“敬”字代替了周敦颐所讲的“静”字。在修养的方法论上,以“敬”代“静”,标志
着新儒家进一步离开了禅宗。
    第二十二章指出过,修养的过程需要努力。即使最终目的是无须努力,还是需要最
初的努力以达到无须努力的状态。禅宗没有说这一点,周敦颐的静字也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用了敬字,就把努力的观念放到突出的地位了。
    涵养须用敬,但是敬什么呢?这是新儒家两派争论的一个问题,在下面两章再回转
头来讲这个问题。

处理情感的方法
    我在第二十章说,王弼所持的理论是,圣人“有情而无累”。《庄子》中也说: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王》)王弼的理
论似即庄子之言的发挥。
    新儒家处理情感的方法,遵循着与王弼的相同的路线。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将情感
与自我联系起来。程颢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
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
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
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
也。”(《明道文集》卷三)
    这是程颢答张载问定性的回信,后人题为《定性书》。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物
来而顺应”,勿“自私”,勿“用智”,与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是一回事。讲周
敦颐时所举的《孟子》中的例证,在这里一样适用。
    从程颖的观点看,甚至圣人也有喜有怒,而且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因为他的心“廓
然大公”,所以一旦这些情感发生了,它们也不过是宇宙内的客观现象。与他的自我并
无特别的联系。他或喜或怒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外界当喜当怒之物在他心中引起相应的
情感罢了。他的心象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任何东西。这种态度产生的结果是,只要对象
消逝了,它所引起的情感也随之消逝了。这样,圣人虽然有情,而无累。让我们回到以
前举过的例子。假定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快要掉进井里。如果他遵循他的自然冲动,就会
立即冲上去救那个小孩。他的成功一定使他欢喜,他的失败也一定使他悲伤。但是由于
他的行为廓然大公,所以一旦事情做完了,他的情感也就消逝了。因此,他有情而无累。
    新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的例子,孔子曾说颜回“不迁怒”
(《论语·雍也》)。一个人发怒的时候,往往骂人摔东西,而这些人和东西都显然与使
他发怒的事完全不相干。这就叫“迁怒”。他将他的怒,从所怒的对象上迁移到不是所
怒的对象上。新儒家非常重视孔子这句话,认为颜回的这个品质,是作为孔门大弟子最
有意义的品质,并认为颜回是仅次于孔子的一个完人。因此程颐解释说:“须是理会得
因何不迁怒。……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
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若圣人因物而未尝有怒。……君子役物,小人
役于物。”(《遗书》卷十八)
    可见在新儒家看来,颜回不迁怒,是由于没有把他的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一件事
物的作用可能在他心中引起某种情感。正如一件东西可能照在镜子里,但是他的自我并
没有与情感联系起来。因而也就无怒可迁。他只对于在他心中引起情感的事物作出反应,
但是他的自我并没有为它所累。颜回被人认为是一个快乐的人,对于这一点,新儒家推
崇备至。

寻求快乐
    我在第二十章说过,新儒家试图在名教中寻求乐地。寻求快乐,的确是新儒家声称
的目标之一。例如,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即周敦颐。——引者注),每令寻仲尼、
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遗书》卷二上)事实上,《论语》有许多章就是记载孔子及
其弟子的乐趣,新儒家常常引用的包括有以下几章: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论语·述而》)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
哉!回也。”(《论语·雍也》)
    另一章说,有一次孔子与四位弟子一起闲坐,他要他们每个人谈谈自己的志愿。一
位说他想当一个国家的“军政部长”、一位想当“财政部长”,一位想当赞礼先生。第
四位名叫曾点,他却没有注意别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继续鼓瑟。等别人都说完了,孔子
就要他说。他的回答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
乎舞雩,咏而归。’夫子为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子路、曾晰、
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以上所引的第一章,程颐解释说,“饭疏食饮水”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乐的。这一章
意思是说,尽管如此贫穷,孔子仍然不改其乐(见《程氏经说》卷六)。以上所引的第二
章,程颢解释说:“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宇当玩昧,自有深
意。”(《遗书》卷十二)这些解释都是对的,但是没有回答其乐到底是什么。
    再看程颐的另一段语录:“鲜于诜(无此字:ocr)问伊川曰:‘颜子何以能不改其
乐?’正叔曰:‘颜子所乐者何事?’诜对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子而乐
道,不为颜子矣!’”程颐的这个说法,很像禅师的说法,所以朱熹编《二程遗书》时,
不把这段语录编入遗书正文里,而把它编入《外书》里,似乎是编入“另册”。其实程
颐的这个说法。倒是颇含真理。圣人之乐是他的心境自然流露,可以用周敦颐说的“静
虚动直”来形容,也可以用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来形容。他不是乐道,
只是自乐。
    新儒家对于圣人之乐的理解,从他们对于上面所引的第三章的解释,可以看出来。
朱熹的解释是;“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
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
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
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论语集注》卷六)
    我在第二十章曾说,风流的基本品质,是有个超越万物区别的心,在生活中只遵从
这个心,而不遵从别的。照朱熹的解释,曾点恰恰是这种人。他快乐,因为他风流。在
朱熹的解释里,也可以看出新儒家的浪漫主义成分。我说过,新儒家力求于名教中寻乐
地。但是必须同时指出,照新儒家的看法“名教”并不是“自然”的对立面,而无宁说
是“自然”的发展。新儒家认为,这正是孔孟的主要论点。
    要实现这种思想,新儒家的人成功了没有呢?成功了。他们的成功,可以从以下两
首诗看出来,一首是邵雍的诗,一首是程颢的诗。邵雍是个很快乐的人,程颢称他是
“风流人豪”。他自名其住处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他的诗,题为《安乐
吟》,诗云:

    安乐先生,不显姓氏。
    垂三十年,居洛之俟(无此字:ocr)。
    风月情怀,江湖性气。
    色斯其举,翔而后至。
    无贱无贫,无富无贵。
    无将无迎,无拘无忌。
    窘未尝忧,饮不至醉。
    收天下春,归之肝肺。
    盆池资吟,瓮牖荐睡。
    小车赏心,大笔快志。
    或戴接篱,或著半臂。
    或坐林间,或行水际。
    乐见善人,乐闻善事。
    乐道善言,乐行善意。
    闻人之恶,若负芒刺。
    闻人之善,如佩兰蕙。
    不侵禅伯,不谈方士。
    不出户庭,直际天地。
    三军莫凌,万钟莫致。
    为快活人,六十五岁。

    (《伊川击壤集》卷十四)
    程颢的诗题为《秋日偶成》,诗云: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明道文集》卷一)
    这样的人是不可征服的,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真是“豪雄”。可是他们并不是普通
意义上的“豪雄”,他们是“风流人豪”。
    在新儒家中,有些人批评邵雍,大意是说他过分卖弄其乐。但是对程颢从来没有这
样的批评。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在这里找到了中国的浪漫主义(风流)与中国的古典主义
(名教)的最好的结合。
    中国哲学简史 
第二十五章



新儒家:理学
    程颐死后只有二十二年,朱熹(1130—1200年)就生于今福建省。这二十年中,政局
变化是严重的。宋代在文化上有卓越成就,可是在军事上始终不及汉、唐强大,经常受
到北方、西北方外部部落的威胁。宋朝最大的灾难终于到来,首都(今开封市)陷于来自
东北的通古斯部落的女真之手,被迫南渡,1127年在江南重建朝廷。在此以前为北宋(9
60—1126年),在此以后为南宋(1127一1279年)。

朱熹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
    朱熹,或称朱子,是一位精思、明辩、博学、多产的哲学家。光是他的语录就有一
百四十卷。到了朱熹,程朱学派或理学的哲学系统才达到顶峰。这个学派的统治,虽然
有几个时期遭到非议,特别是遭到陆王学派和清代某些学者的非议,但是它仍然是最有
影响的独一的哲学系统,直到近几十年西方哲学传人之前仍然如此。
    我在第十七章已经说过,中国皇朝的政府,通过考试制度来保证官方意识形态的统
治。参加国家考试的人,写文章都必须根据儒家经典的官版章句和注释。我在第二十三
章又说过,唐太宗有一个重大行动,就是钦定经典的官版章句和“正义”。在宋朝,大
政治家和改革家王安石(1021一1086年)写了几部经典的“新义”,宋神宗于1075年以命
令颁行,作为官方解释。不久,王安石的政敌控制了政府,这道命令就作废了。
    这里再提一下,新儒家认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最重要的
课本,将它们编在一起,合称“四书”。朱熹为“四书”作注,他认为这是他的最重要
的著作。据说,甚至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修改他的注。他还作了《周易本义》、
《诗集传》。元仁宗于1313年发布命令,以“四书”为国家考试的主课,以朱注为官方
解释。朱熹对其他经典的解释,也受到政府同样的认可,凡是希望博得一第的人,都必
须遵照朱注来解释这些经典。明、清两朝继续采取这种作法,直到1905年废科举、兴学
校为止。
    正如第十八章指出的,儒家在汉朝获得统治地位,主要原因之一是儒家成功地将精
深的思想与渊博的学识结合起来。朱熹就是儒家这两个方面的杰出代表。他的渊博的学
识,使他成为著名的学者;他的精深的思想,使他成为第一流哲学家。尔后数百年中,
他在中国思想界占统治地位,决不是偶然的。


    前一章已经考察了程颐关于“理”的学说。朱熹把这个学说讲得更为清楚明白。他
说:“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状是此器。”(《朱子语类》卷九
十五)某物是其理的具体实例。着没有如此如此之理,便不可能有如此如此之物。朱熹说:
“做出那事,便是这里有那理。”(《语类》卷一百一)
    一切事物,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都是其理。朱子有一段语录,说:“问:枯
槁之物亦有性,是如何?曰;是他合下有此理。故曰:天下无性外之物。因行阶云;阶
砖便有砖之理。因坐云;竹椅便有竹椅之理。”(《语类》卷四)
    又有一段说:“问:理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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