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传 作者:高连欣_2-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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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里古怪的歌儿。我生气地转到他面前,对他说:‘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相爷赏赐你酒肉,给你!’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接过酒罐,连声谢也不说,更恼人的是,他打开封盖,举起酒罐,把酒全洒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说:‘对相爷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嗨,真是个怪人!”
管仲越听越有兴趣,忙问:“他说的什么,你快说呀!”
侍卫想了想,说:“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语地重复:“浩浩乎白水……”
婧道:“相爷,你不记得这首古诗了?”
管仲惊疑地看了婧一眼,说:“怎么,夫人记得这句古诗?”
婧想了一想,说:“妾记得古有白水之诗:‘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很有学问,是想当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记性真好,这首诗我忘得影也没了。对对,是白水之诗。看来,此人谢绝我的美酒,是想见我一面。”对侍卫道:“传我命令,人马就地休息。”
侍卫急忙鸣锣,军队立即停了下来。侍卫高声道:“相爷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对侍卫道:“你去将那牧牛人带来见我。”
侍卫飞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车厢内取出琴,弹起《浩浩白水》,边弹边唱。
牧牛人来了,远远地就听见了婧的琴声和歌声,停步不前,凝神倾听。
管仲在车内道:“请牧牛人过来。”
侍卫回身道:“快,相爷请你到车前说话。”
宁戚没有动,大声问道:“车上坐的可是齐相管仲?”
侍卫一听火了,厉声道:“君上拜相爷为仲父,不准直呼姓名,此人大胆,待我去教训教训他!”
管仲连忙制止,跳下车来,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宁戚道:“听许多人说管相国礼贤下士,有谦谦君子之风,如今居高临下,矜持踞傲,让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惊,对牧牛人作了一揖,肃容说道:“管仲失礼,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宁戚还了一揖,答道:“卫国山野草民,贱名宁戚。”
管仲道:“管仲军务在身,千里出征,途经荒山脚下,忽闻先生对天长歌,特驻足兵马领教。”
宁戚道:“宁戚是长歌当哭,没敢想管相国能驻足停顿。既然相国诚意领教,宁戚也就一吐为快。”
管仲道:“先生请赐教。”
宁戚道:“宁戚乃在野之人,走了不少地方,闻听齐国声名日隆,威风赫赫。宁戚钦佩齐侯是位擎天立地的人,此乃天意所为,齐国称霸,一统天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相国乃天地造化之人,可惜独木难支,曲高和寡,难以左右逢源。”
这句话正中管仲的痛处,他感叹一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可要寻求知音,谈何容易!”
宁戚道:“伊尹出身卑微,却辅佐商汤建立商朝;太公望出身贫寒,却辅佐周武王统一天下。山野之中,多有贤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戚唱浩浩白水,在于仿效自由自在的游鱼。如今,鱼置于地上,宁戚才长歌当哭。如若相国有滔滔之水,宁戚想游弋其中,上可佐相国纵横天地之间,下可为齐国播种五谷杂粮。故自荐于相国,如果相国唆笑,权当宁戚痴人说梦,就当作耳旁风好了。”
管仲细看宁戚,虽然身体清瘦单薄,但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十分赏识,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意。
管仲对宁戚道:“先生所言,使管仲顿开茅塞。我看先生谈吐不凡,英华过人,当推荐于君上。”回头吩咐:“笔墨伺候!”
管仲倚车修书一封,亲手交给宁戚,道:“管仲军务繁忙,不能当面向君上荐举先生。再过两天君上亲率大军前来,必定路经此地。请先生将此书信呈于君上,必获重用。”
宁戚将书信接过来,看也没看,藏进怀中,问道:“请问车上何人弹琴?”
侍卫道:“是相爷夫人。”
宁戚看了管仲一眼,道:“宁戚钦佩!”
管仲上车,对宁戚作了一揖,道:“再会!”
战车前进,渐行渐远,管仲三次回头向宁戚招手。
宁戚看着远去的马车,惊喜交加,热泪夺眶而出。
3.“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
宁戚与管仲的这次相见,是他精心安排的。他出身卑贱,家境贫寒。尽管如此,但他下决心要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他酷爱读书,同管仲一样,从小爱动脑筋。从十八岁开始,他便到处游历,一边给人家打工糊口,一边了解各诸侯国的情况,七、八年的时间,中原几十个诸侯国他转了个遍。他知道,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位开明国君。他本想为卫国效力,可卫惠公是位平庸的国君,胸无大志,统治卫国三十多年,没有什么建树。卫懿公继位后更糟,这是位标准的花花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打听到齐桓公是位明君,而且有管仲作相国,特别是从北杏之会到柯地之盟,他为齐桓公的开明大度所折服,对管仲大胆改革的胆略和气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决心到齐国去助管仲一臂之力,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听说一位牛贩子要到齐国做买卖,便主动要求帮他干活,只要管饭,不要工钱。牛贩子一听十分高兴,他就这样来到了齐国临淄。不几天的功夫,他就了解到齐国宫廷内部的许多情况,也打听到伐宋的消息,他便以牧牛为由,在这通往宋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管仲。
与管仲一见面,使他激动不已。管仲确实了不起,谈吐之间处处展露出他那经天纬地之才。他不想卑躬屈节地向管仲乞求,想出了用唱歌的办法,试试管仲有没有学识。他见战车上飘扬着一面写着“管”字的大旗,便高声唱了起来。他一边唱一边瞄着管仲的战车,他多么想管仲能停下车啊!管仲的车果然停下来,并派侍卫给他送来了酒肉。他十分激动,可他见不到管仲不行,就把酒洒在地上,又让侍卫把“浩浩白水”带给管仲,他料定管仲是会见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知道,凡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有识之士,从来不拘小节,从来瞧不起那些屑琐卑微的小人。他故意将了管仲一军。管仲非但不生气,反而谦虚地向他请教,亲笔写荐书,真仁人君子也!
这两天,宁戚一步也不离开峱山。他不时掏出管仲的荐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最佳位置。他知道管仲这份荐书的份量。齐桓公拜他为仲父,大小国事一律交他先处理,简直就是太公望与周武王一样。他高兴万分。他激动不已。他眼巴巴地瞅着通往临淄的大路,盼望着齐桓公的到来。这两天对宁戚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来了!齐国威武的大军开过来了!只见旌旗招展,绣带飘摇,盾牌滚滚,戟矛如林,战车如云,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宁戚见一面绣着“方伯”二字的大黄旗,断定那辆车上坐的就是齐桓公,便拍着牛角,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
南山石呀光灿灿,
有条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
短褐单衣破又烂。
从早放牛直到晚,
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坐在车里见路边有人唱歌,听着不大顺耳,便令侍卫把宁戚叫到车前。
桓公一看宁戚,身穿破烂衣服,赤着脚,不堪入目。不过此人眼里透出一股英气,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戚也不施礼,说道:“山村野人,名叫宁戚。”
桓公见宁戚不叩拜,全然不懂礼节,生气地说:“你一个放牛的,怎么敢唱歌讥讽时政?”
宁戚一听,心里佩服,这桓公果然英明,是听出道道来了,便笑笑说道:“我唱的是山歌,怎么讥讽时政?”
桓公有几分生气地说:“当今太平盛世,上面天子英明,下面百姓安居乐业。寡人身为盟主会合各路诸侯,命令没有不遵从的,战必胜,攻必克,尧舜盛世,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说:‘生不逢尧与舜禅?’还说‘长夜漫漫何时旦’,难道这不是讥讽时政吗?”
隰朋、东郭牙、竖貂、开方等一齐下车,来到桓公车前。
宁戚冷笑道:“堂堂大国之君,目光何以如此短浅?小人虽山村野民,却也听说那尧舜盛世,百官廉正,诸侯宾服,天下安定,可说是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百姓乐业,国泰民康,不愧为太平景象。可今天,王室衰微,纪纲不振,教化不行,风气败坏。君上虽想一统诸侯,但北杏之会宋桓公背盟而逃,柯地之盟又受鲁将曹沫劫持,中原各国兵戈不息,戎狄不断侵扰,中原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君上却说是‘太平盛世’‘尧日舜天’,岂不令有识之士齿冷?”
桓公越听越气,大军刚刚出城,便遇这么颗丧门星,十分恼火,厉声喝道:“大胆匹夫,竟敢出言不逊,拉下去斩了!”
两边武士一声喊,拥了上去,抓住宁戚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往路边推。
宁戚面不改色,仰天大笑,道:“好啊,昔日夏桀无道,杀了龙逢;殷纣无道,杀了比干;今天齐侯杀宁戚,可谓鼎足而三了。我可以同这龙逢比干两位贤人并列在一起,成为第三位贤人啦,哈哈,杀吧!”说着,头也不回,迈开大步往前就走。
隰朋来到桓公车前,小声说道:“君上,臣看此人威武不屈,浩然正气,并非寻常牧夫可比,一定是个有才能的人,虽直言得罪,应予以赦免。”
桓公听了宁戚的话,心中也震动了一下,此人不怕威逼,不惧刀斧,颇有刚直不阿之气。他暗暗称奇,听了隰朋的话,怒气也渐平了。
竖貂大声说:“牧牛之徒也敢辱骂国君,那还了得?非杀不可!”
蔡姬在车内对桓公说:“君上,妾看此人胸藏韬略,胆识过人,不能杀,可以为君上所用。”
桓公沉吟道:“此人太狂妄了!”
蔡姬道:“大贤不拘小节,大礼不辞小让,君上能赦免仲父一箭之仇,难道不能赦免此人一言之罪吗?”
桓公笑着点点头,道:“好,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寡人就赦免他不敬之罪,松绑!”
武士们为宁戚解去绑绳。
桓公从车上下来,走到宁戚面前,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寡人跟你开个玩笑,不过是试试你的胆略罢了。很好,不愧为一名壮士。”
宁戚从怀中取出绢书,双手呈给桓公,道:“有仲父书信一封,请君上审阅。”
桓公一惊,忙接过绢书,展开读道:“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遇卫人宁戚,此人不是一般的牧夫,而是当世有用之才,君上宜留以自辅,若弃之而被他国所用,则齐悔之莫及矣!”
读罢荐书,桓公笑道:“好,仲父慧眼识英才,所荐果然不错。”转向宁戚:“既然有仲父的荐书,你为何不先呈上来?”
宁戚道:“当今之世,群雄并起,列国纷争,不但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君上如果喜听谄媚之言,厌恶直言相谏,那草民宁愿死在刀斧之下,也不会将仲父的书信取出来的。”
桓公笑道:“这么说,你还是相信寡人了?”
宁戚诚恳地说:“君上能捐弃前仇,信用仲父;今日草民激怒于君上,君上又能宽大为怀,赦草民不敬之罪。不愧为一代明君!草民愿竭尽全力,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桓公大喜,道:“请与隰朋大夫同车,随寡人伐宋。”
4.举火授爵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
齐军宿营了。一座座帐篷如雨后的蘑菇;一堆堆篝火,如繁星点点。
齐桓公兴致勃勃地走进帐篷,迫不及待地对侍女道:“快,快为寡人更衣。”
侍女为桓公除去戎装,换上君服。
桓公吩咐侍卫道:“去请隰朋大夫带宁戚前来见寡人,为宁戚准备一套大夫冠服。还有,请众大夫到寡人的大帐议事。”
侍卫应声而去。
竖貂、开方走进大帐。竖貂自宫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后宫主管的位子,一天到晚,不离桓公左右,对桓公的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此时见桓公面呈喜色,便试探着问道:“君上更衣,可是为了封赏宁戚?”
桓公点头道:“寡人要拜宁戚为大夫!”
竖貂摇摇头道:“君上,一个山野牧夫,怎能一跃而为大夫?”
桓公认真地说:“大才不可小用,何况还有仲父的荐书。”
开方道:“君上,臣在卫国时,从来没听说过宁戚这个人,看来是无名之辈。此地离卫国不远,不如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才能,再封官也不迟。”
桓公坚定地说:“还打听什么?寡人亲自所见,又有仲父推荐,还会有错!再说,有雄才大略的人,一船不讲究生活小节,难免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如果访查出来,想用他还觉着不放心,不用又未免可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寡人的主张。”
竖貂立即见风使舵,朝开方使了个眼色,奉承道:“君上如此胸怀大度,如此贤明,真是为臣们的福气。”
桓公看了竖貂一眼,微笑不语。
东郭牙、宾须无、王子成父等大臣们鱼贯进入桓公的大帐,只见大帐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齐桓公朗声道:“众位大夫,今日行军路上,寡人遇到了卫国人宁戚。此人性情豪爽,胆魄过人,才识超群,仲父也修书举荐。寡人决定,拜宁戚为大夫。”
东郭牙道:“恭喜君上又添臂助!”
王子成父也道:“宁戚确实非同凡响,不奉应,不阿谀,是位刚直壮士,应当重用。”
隰朋进帐,向桓公施礼道:“君上,宁戚在帐外候宣。”
桓公大声道:“排班奏乐,宣宁戚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