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良传奇 作者:弓戈-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三
牵狗的人远去后,破庙复静了下来。刚才发生的那场搏斗的情景,还在卢万秋眼前晃动着,这狱卒惊恐未平,双腿还在微微哆嗦。
蓦一低头,卢万秋十分惊异地发现倒在地上的华子良,一下撑起了身,动作那么迅猛,那么有力。他的身上,衣衫已经破碎了,手上、腿上已经血肉模糊,但他却稳稳地站立在大地之上。月光下,他象山样的背影,凌对空漠,凝然不动,足足站了好几秒钟。华子良级缓回头。他一张平静的、肃穆的脸,有几条血痕,更显出庄严和冷峻。华子良用双眼注视着卢万秋,浓眉微微一蹙,眼珠略略一转,射出了一瞥轻蔑眼光。卢万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身子。华子良掉转身,捡起箩筐,大步向前走去。
卢万秋刚才被华子良的神情惊呆,此刻又被他这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震慑了。他动身跟着华子良走,大气也不敢出,好象自己倒成了被押的人。
华子良跨步高远、结实,径直往坡上走。卢万秋脚有点瘸,简直跟他不上。他们走到了跨云桥头。
跨云桥高高地横在两道山壁之间,下临深谷。峡谷生烟,桥好象浮在白色云朵上面。远远望去,又如一条细线横空。桥是用几根圆木并排搭成的,又窄又长。白天,来往行人从桥上经过,无不步履摇晃,胆战心惊,谁也不敢低头瞧那峭壁。夜晚,原是很少有人过这座桥的。
卢万秋想叫华子良停一停,自己喘口气。正欲出声,猛见华子良在桥头站住了。
他紧走几步,爬上了坡,突见桥的对面路上,有两条人形走来。“这是两个什么人,夜深了,也过路?”卢万秋心里好生奇怪,定睛望过去,一下看清对面两人的模样,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了互
对面站的正是杨则兴和一个原国军副连长。
这副连长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个异己者。抗战初,他随所在部队到共区搞摩擦,被俘后放回,讲了一点“边区”的实情,就被抓进监狱“洗脑筋”,一关就是好几年。在渣滓洞,他又捅出了一个大漏子。一天,他同几名囚徒到歌乐山松林坡拾柴禾,发现荒草烧光一大片,灰烬中有着烧焦的骨殖,他回来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向狱中的人传开了。原来是特务秘密处决了狱中共产党员主要领导人罗世文和车耀先,为了毁尸灭迹,在尸体上浇了汽油放—把火烧掉了。风声透出了,引起狱中人们的骚动,差点引起了一场暴动。敌人好紧张,紧急决定把一批囚犯转到白公馆,这才没有闹出事。事后,敌人一直把连副作为可疑人物来追查。最近,形势越来越紧张,上峰又要把这起旧案追查清楚。而且又把这个重任交给杨则兴。杨则兴认为这是请偿立功的好机会。各种刑罚一齐用上了,连副很快吐了实情。杨则兴立即上报了。今晚杨则兴接到上司的电话:将连副就地正法。此刻,杨则兴想一箭双雕,让华子良陪杀场了。
“朝前走,上桥去!”杨则兴用枪把连副背一抵,连副战战兢兢上了桥。“停!”杨周兴猛喝一声。连副在桥中间站住了。
这时杨则兴又杀气腾腾地命令道:“对面是万秋兄弟吗?叫华子良走上桥!”
华子良似乎颤了一下身子,没有举步。但只停了一瞬间,思忖了一刹那,他用右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膛,坦荡无畏,从容不迫,一扔挑在肩上的扁担和箩筐,昂首挺胸,大步走到桥的中间。
华子良同连副迎面相觑。连副面无人色,惊颤地退了一步。
死寂。只听桥下流水呜咽声响。
浮云掩月,桥顿时昏暗。
山风打着唿哨,从桥面掠过去了。
一只野鸟发出凄厉地叫声,从夜空中飞过去了。
正在这时,杨则兴陡地—步跨上桥头,闪电般地从腰间掏出手枪,“啪”地一响,连副身子一歪,跌入桥下深谷。接着,“啪”地一声,华子良应声倒了下去……
华子良传奇第四章
第四章
一
华子良被卢万秋叫出去的这天,最为他命运担惊受怕的,莫过于许明炎和谭成荣了。
午后,许明炎在楼上牢房诵读世界语,读一阵,觉得有点倦了,移步来到牢门前,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监狱大门右侧一株小树上。这是一株小小的石榴树,是他在搬运废土的劳役中,从垃圾堆里拣的种子种在那里的。历尽风风雨雨,它慢慢长高了。每当许明炎读书累了的时侯,总要向那绿色的生命,投去深情地一瞥。此时,他心中低吟起自己作的那首《咏石榴》的小诗来了: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瘦劲的枝柯,
是我铮铮铁骨。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火红的花朵,
是我热血喷薄。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咧嘴的硕果,
是我胜利笑容。
谭成荣斜倚在床,他的风湿性关节炎又犯了,行动很不方便。他望着小许微微蠕动的嘴唇,心中想着:“我们的眼镜诗人,你又念诗了,不敢大声念出来,多憋气!将来等到我们胜利了,开个万人庆祝会,让你敞开大嗓门当众去念,那才畅快哩!”正在这样想着,忽见小许对他把手一招,他撑身走过去,见华子良挑着一副箩筐,随卢万秋出门购货去了。
两位战友相视会心地一笑。他们庆幸支部“走一一个算一个,让华子良先走”的决定是正确的!
白天很快过去,夜色降临,月牙浮在歌乐山头,渐渐升高。可华子良出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二人开始忧心了。
小许性子急,越来越沉不住气,他在房中来回地走着。突然向老谭问道:
“你看他是不是走脱了?”
谭成荣摇了摇头。他深知华子良做事是十分谨慎的,要走,一定会事先跟支部打个招呼。他头脑中一直在盘旋的问题是:可别出了意外呀……
其实,小许也在这么想。他发问,不过是想把这难耐的寂静打破。
两人又默默地等待着。小许把眼镜取下来擦了又擦,随时可听到他的哈气声,那眼镜片已经擦得很亮了。老谭在巴哒叶子菸,黑暗中,菸锅里火光一明一暗的……
天空起了云,月儿在浮云中徘徊,阴影在二人心头游移着。
“啪!啪!”突然狱外远处传来两下枪声。许明炎、谭成荣心头一紧,不祥地预感立即把他们慑住了!几乎是同时,两人抢到铁门边,屏息敛气往外望。但是他们能够望到什么呢?……
真是一分钟等于一世纪:他们终于看见灯光人影了。小门那边,灯光摇曳,杂杂沓沓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魔影晃来晃去,那是特务们在走动,四个杂工抬着一块木板,板上躺着一个僵直着的人,走到底楼正中那间小牢房去了。许明炎、谭成荣心里一阵发凉。
许明炎呼吸急促,一阵剧烈地震颤传到谭成荣身上。
片刻之后,幢幢魔影退出。乱晃的灯——魔鬼的眼睛,也远了,灭了。但铁门的“哐啷”、铁锁的“咔嚓”——魔鬼的咬牙切齿声,犹在二人耳边震响着。
“恶魔……战友……华子良……难道你真的……”
许明炎狠抓门上的铁条,猛烈地摇晃着,他的眼镜掉在地下了!
老谭紧紧抱住他的肩头:“冷静!……”
二
华子良在牢房已经躺了三天了。每天只喝几口清水度日。他被“吓瘫了”、“吓疯了”的消息很快传遍所有牢房。
其实,华子良是十分清醒的。从危机四伏的磁器口,到险象环生的归来路上,华子良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是特务杨则兴在害他!恶毒的三招,全是在对他警告:集镇设伏,你斗胆敢跑,就当面捉拿;警犬示众,那是意味着即使走远,也有警犬追踪;陪杀场,无非是警告,要是图谋不轨,就会象连副一样地一命呜呼!机智勇敢的华子良,一一对付了过去。但他毕竟是个人啊!他浑身血肉模糊,被抬回牢中,伤口疼痛,脑袋在嗡嗡地鸣叫。他的神经受了高强度的刺激,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终于昏了过去。夜半醒来,刚一翻身,浑身抽搐,伤口痛得更厉害了。狂怒撞击他的心胸:恶徒杨则兴,你砍了我血淋淋三刀呵!
华子良越狱的决心坚定了。残酷的现实使华子良认识到,支部让他一个人先走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但如何走?却使华子良深深为难了。处处陷阱,重重难关,如何冲得破?又是一阵身心绞碎地剧烈痛楚,华子良被折磨得昏沉过去了。“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是杨则兴穷凶恶极的面孔恶魔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华子良愤怒得牙关紧咬着。一只断牙深深地陷入了牙龈。
人啊!当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你可以一跃数丈;一当被逼得忍无可忍时,你可以力敌万钧。这时,华子良的脑际间,交替浮现出那把磨得锋利的刀……还得买双新草鞋,小心警犬跟踪……假枪毙,说我疯了,我就彻底地疯下去。
华子良决定绝食。一天不食,两天不食,三天不食,这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饥饿难熬,伤口剧痛。他呻吟,他狂叫,猛虎人铁笼一样发威。在那些狱卒的眼里,此时,他的的确确是疯了。
这天,他觉得两耳在鸣。先是—声锐利地长叫,后来就嗡嗡不断了。他知道这是虚弱的表现,自己的力气在衰微。这无妨,只要能进一点饮食,就会好起来的。但一想自己忍饥挨饿,是在同魔鬼杨则兴斗法,他又把强烈的食欲压制住了。心神镇定下来,耳鸣也慢慢小了下去……
他终于得胜了!第三天,胃里不再剧痛,而是痛得隐隐的,时隐时现。他知道,再下去,难受的感党就会减轻了,那时胃里已经麻木: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
但,开饭的哨声传来,那胃壁麻木的神经又复活了。它象一个熟睡的孩子突然醒来,立即狂叫、哭喊、手舞、脚踢……接着,又是一阵面壁般地沉静。他眼前浮现出了过去的岁月……
他经历过绝食的痛苦。但那是和同志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是在息烽监狱。狱中来了一个活泼、秀美的女同志。她很会唱歌,歌声美妙动人,给监狱苦闷的生活,增添了色彩,抚慰了每个难友的心。人们从她婉转、清新的歌儿里,感受到了青春的欢乐,增强了战斗的勇气。但有一天,歌声骤然停止了。是兽性窒息了歌声!消息很快传开来,全狱怒吼了。“交出杀人凶手!”“严惩杀人凶手!”敌人拖延,声称一时难以破案。绝食斗争开始了!是罗世文同志当机立断,决定这么干的。华子良同全体难友,用必死、必胜的信念来抗议兽性!饥饿难忍,但有全体难友的顽强意志筑起来的城墙来捍卫尊严,全体难友互相鼓励的目光来支撑信仰,暴虐被制止了。敌人终于被迫交出了凶手,同志们欢呼了胜利!
可如今,华子良是一个人在同饥饿作斗争哦!
看见华子良不进饮食,难友们好不心疼。一个个身影来到牢门探望,一束束关切的目光把他慰问,但他们只看见一个枯瘦的人静静不动,有的难友把自己从狱外得来的一点宝贵的营养品送进去了,但它们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那里。楼上的许明炎和谭成荣对他更是关怀备至。战友活着,他们欣慰;战友不食,他们十分心焦。坐卧不宁的三天过去了。这天,该他们下楼放风,小许、老谭急切地走下楼来,想亲眼见见自己的战友。一下楼梯,两人同时呆住,阶沿边,躬身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不是华子良吗?
三
整日价,杨则兴头脑中飘浮着一片粉红色的梦。一连三招真叫绝;他太自我欣赏了。
一片赞扬声把他吹得飘飘然。每到一处,他总看到狱卒的笑脸,看到恭贺和谄媚。特别是厨房的矮厨子,与他关系非同一般。矮厨子的饭碗是杨则兴给找的。自然对他感恩戴德了。杨则兴常到伙房吃“欺头”,矮厨子给他留有酒和肉。现在,杨则兴到了,他笑脸相迎,翘起大拇指,奉承地说道,“看守长,你真高!”杨则兴更得意了:“算个鸟!”在厨房大吃大嚼一顿,扬长而去。
王金川的心情比较复杂。杨则兴折磨华子良,明明是给他颜色看,如华子良出了问题,他无疑是挨了个耳光。他很不高兴而又装得有点高兴。他言不由衷地把杨则兴赞了几句、话是干巴巴的。
这天,阴敏之突然召见杨则兴。平时,杨则兴在同僚面前,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一跺脚地皮都得颤,但在阴敏之这个矮瘦的老头跟前,他一下就感到自己矮了三分。瘦了三分。阴敏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不阴不阳地问道:
“这两天情况如何呀?”
杨则兴马上觉出,华子良的事他已知道了。面对这个细声说话的上司,杨则兴顿时产生一种敬畏感,他不敢向他夸功了。在报告华子良事件经过时,他说话变得结结讷讷的。
听杨则兴叙讲时,阴敏之依然是平素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瘦小的身躯闲散地躺在三人沙发上,一手随便地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一手拿着一只美国烟卷儿,任它悠悠地燃着,好半天才吸上一口;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好象在听一件极平常的事。
杨则兴嗫嗫嚅嚅地收住嘴,两眼紧张地盯住阴敏之,想瞧出那张瘦窄脸庞儿的反应。缕缕青烟,迷蒙了杨则兴的眼睛。希望得到夸赞的念头,一点也不敢存有了。
沉默好一阵,阴敏之终于慢声细气地说话了:
“则兴,你干得不坏!”
啊,总算是得到了一句表扬的话!
“但——”顿住了,停了好一时。杨则兴心中刚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