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卷4-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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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较新的改革,就著著失败,改革一两,反动十斤,例如上述的一年日历上不准注阴历,却来了阴阳合历一百二十年。
这种合历,欢迎的人们一定是很多的,因为这是风俗和习惯所拥护,所以也有风俗和习惯的后援。别的事也如此,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解剖,分别好坏,立存废的标准,而于存于废,都慎选施行的方法,则无论怎样的改革,都将为习惯的岩石所压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时。
现在已不是在书斋中,捧书本高谈宗教,法律,文艺,美术……等等的时候了,即使要谈论这些,也必须先知道习惯和风俗,而且有正视这些的黑暗面的勇猛和毅力。因为倘不看清,就无从改革。仅大叫未来的光明,其实是欺骗怠慢的自己和怠慢的听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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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三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2〕 禁用阴历 指一九二九年十月七日国民党当局发布的通令,其中规定:“凡商家帐目,民间契纸及一切签据,自十九年(按即一九三○年)一月一日起一律适用国历,如附用阴历,法律即不生效。”
〔3〕 《一百二十年阴阳合历》指《一百二十年阴阳历对照表》,中华学艺社编,上海华通书局印行。
〔4〕 浪漫古典 梁实秋曾出版过论文集《浪漫的与古典的》,宣扬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
〔5〕 “好人政府” 是胡适等人于一九二二年五月提出的政治主张,见《努力周报》第二期发表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一文:“我们以为现在不谈政治则已,若谈政治,应该有一个切实的,明了的,人人都能了解的目标。我们以为国内的优秀分子,无论他们理想中的政治组织是什么,……现在都应该平心降格的公认‘好政府’一个目标,作为现在改革中国政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今日政治改革第一步在于好人须要有奋斗的精神。凡是社会上的优秀分子,应该为自卫计,为社会国家计,出来和恶势力奋斗。”这里所说的“好人”
、“社会上的优秀分子”,都是胡适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的自我标榜。一九三○年前后,胡适、罗隆基等又在《新月》上老调重弹,目的在于参加国民党政府。
〔6〕 乌略语夫 通译乌里扬诺夫,即列宁。他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一书中曾说:“无产阶级专政是对旧社会的势力和传统进行的顽强斗争,流血的和不流血的,暴力的和和平的,军事的和经济的,教育的和行政的斗争。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没有铁一般的和在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党,没有为本阶级全体忠实的人所信赖的党,没有善于考察群众情绪和影响群众情绪的党,要顺利地进行这种斗争是不可能的。”(《列宁选集》第四卷第二○○页,一九七二年十月人民出版社出版)
非革命的急进革命论者〔1〕倘说,凡大队的革命军,必须一切战士的意识,都十分正确,分明,这才是真的革命军,否则不值一哂。这言论,初看固然是很正当,彻底似的,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难题,是空洞的高谈,是毒害革命的甜药。
譬如在帝国主义的主宰之下,必不容训练大众个个有了“人类之爱”,然后笑嘻嘻地拱手变为“大同世界”〔2〕一样,在革命者们所反抗的势力之下,也决不容用言论或行动,使大多数人统得到正确的意识。所以每一革命部队的突起,战士大抵不过是反抗现状这一种意思,大略相同,终极目的是极为歧异的。或者为社会,或者为小集团,或者为一个爱人,或者为自己,或者简直为了自杀。然而革命军仍然能够前行。因为在进军的途中,对于敌人,个人主义者所发的子弹,和集团主义者所发的子弹是一样地能够制其死命;任何战士死伤之际,便要减少些军中的战斗力,也两者相等的。但自然,因为终极目的的不同,在行进时,也时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然而只要无碍于进行,则愈到后来,这队伍也就愈成为纯粹,精锐的队伍了。
我先前为叶永蓁君的《小小十年》作序,〔3〕以为已经为社会尽了些力量,便是这意思。书中的主角,究竟上过前线,当过哨兵(虽然连放枪的方法也未曾被教),比起单是抱膝哀歌,握笔愤叹的文豪们来,实在也切实得远了。倘若要现在的战士都是意识正确,而且坚于钢铁之战士,不但是乌托邦的空想,也是出于情理之外的苛求。
但后来在《申报》上,却看见了更严厉,更彻底的批评,〔4〕因为书中的主角的从军,动机是为了自己,所以深加不满。
《申报》是最求和平,最不鼓动革命的报纸,初看仿佛是很不相称似的,我在这里要指出貌似彻底的革命者,而其实是极不革命或有害革命的个人主义的论客来,使那批评的灵魂和报纸的躯壳正相适合。
其一是颓废者,因为自己没有一定的理想和无力,便流落而求刹那的享乐;一定的享乐,又使他发生厌倦,则时时寻求新刺戟,而这刺戟又须利害,这才感到畅快。革命便也是那颓废者的新刺戟之一,正如饕饕者餍足了肥甘,味厌了,胃弱了,便要吃胡椒和辣椒之类,使额上出一点小汗,才能送下半碗饭去一般。他于革命文艺,就要彻底的,完全的革命文艺,一有时代的缺陷的反映,就使他皱眉,以为不值一哂。和事实离开是不妨的,只要一个爽快。法国的波特莱尔,谁都知道是颓废的诗人,然而他欢迎革命,待到革命要妨害他的颓废生活的时候,他才憎恶革命了。〔5〕所以革命前夜的纸张上的革命家,而且是极彻底,极激烈的革命家,临革命时,便能够撕掉他先前的假面,——不自觉的假面。这种史例,是也应该献给一碰小钉子,一有小地位(或小款子),便东窜东京,西走巴黎的成仿吾那样“革命文学家”的。
其一,我还定不出他的名目。要之,是毫无定见,因而觉得世上没有一件对,自己没有一件不对,归根结蒂,还是现状最好的人们。他现为批评家而说话的时候,就随便捞到一种东西以驳诘相反的东西。要驳互助说〔6〕时用争存说,驳争存说时用互助说;反对和平论时用阶级争斗说,反对斗争时就主张人类之爱。论敌是唯心论者呢,他的立场是唯物论,待到和唯物论者相辩难,他却又化为唯心论者了。要之,是用英尺来量俄里,又用法尺来量密达,而发见无一相合的人。因为别的一切,无一相合,于是永远觉得自己是“允执厥中”〔7〕,永远得到自己满足。从这些人们的批评的指示,则只要不完全,有缺陷,就不行。但现在的人,的事,那里会有十分完全,并无缺陷的呢,为万全计,就只好毫不动弹。然而这毫不动弹,却也就是一个大错。总之,做人之道,是非常之烦难了,至于做革命家,那当然更不必说。
《申报》的批评家对于《小小十年》虽然要求彻底的革命的主角,但于社会科学的翻译,是加以刻毒的冷嘲的,所以那灵魂是后一流,而略带一些颓废者的对于人生的无聊,想吃些辣椒来开开胃的气味。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三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2〕 “大同世界” 原是古代人设想的一种平等安乐的社会,后来常用以指“理想世界”。“大同”一词原出《礼记。礼运》。
〔3〕 叶永蓁 参看《三闲集。叶永蓁作〈小小十年〉小引》及其有关注。
〔4〕 这里所说《申报》的批评,指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十九日《申报。艺术界》“新书月评”栏倜然评《小小十年》的文章。其中说:
“我们的主人翁和许多革命青年一样,最初只是把革命当作一种无法可想之中的办法,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革命理由,差不多都是事后才知道,事后才说”:“书中很强烈的暗示着,现在革命青年心目中的‘革命’,目的不是求民族复兴而是在个人求得出路而已。”并断定“《小小十年》这样的作品就不算是可贵的了。”
〔5〕 波特莱尔(CABaudelaire,1821—1867) 法国诗人。?渭臃ü话怂陌四甑亩赂锩嗉渡缁嵘繁ā罚⒉渭恿肆碌慕掷菡健5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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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互助说 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克鲁泡特金的反动学说。它认为生物及人类的生存和进化是由于互助,鼓吹以互助的办法解决社会矛盾。争存说,即达尔文进化论的生存竞争学说。这种学说认为,生物在维护个体生存和繁殖后代的过程中,与周围环境中的各种条件经常发生矛盾斗争,优胜劣败,适者生存。这种自然科学学说,后来被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用来解释人类社会,成为替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辩护的理论。
〔7〕 “允执厥中” 语见《尚书。大禹谟》,不偏不倚的意思。
张资平氏的“小说学”〔1〕张资平氏据说是“最进步”的“无产阶级作家”,你们还在“萌芽”,还在“拓荒”,他却已在收获了。〔2〕这就是进步,拔步飞跑,望尘莫及。
然而你如果追踪而往呢,就看见他跑进“乐群书店”〔3〕中。
张资平氏先前是三角恋爱小说作家,并且看见女的性欲,比腥嘶挂静蛔。凑夷?人,贱人呀贱人,该吃苦。这自然不是无产阶级小说。但作者一转方向,则一人得道,鸡犬飞升,〔4〕何况神仙的遗蜕呢,《张资平全集》还应该看的。这是收获呀,你明白了没有?
还有收获哩。《申报》报告,今年的大夏学生,敬请“为青年所崇拜的张资平先生”去教“小说学”了。中国老例,英文先生是一定会教外国史的,国文先生是一定会教伦理学的,何况小说先生,当然满肚子小说学。要不然,他做得出来吗?
我们能保得定荷马〔5〕没有“史诗作法”,沙士比亚〔6〕没有“戏剧学概论”吗?
呜呼,听讲的门徒是有福了,从此会知道如何三角,如何恋爱,你想女人吗,不料女人的性欲冲动比你还要强,自己跑来了。朋友,等着罢。但最可怜的是不在上海,只好遥遥“崇拜”,难以身列门墙〔7〕的青年,竟不能恭听这伟大的“小说学”。现在我将《张资平全集》和“小说学”的精华,提炼在下面,遥献这些崇拜家,算是“望梅止渴”云。
那就是——k
二月二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四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黄棘。
〔2〕 张资平(1893—1959) 广东梅县人,创造社早期成员,抗日战争时期堕落为汉奸。他写过大量三角恋爱小说,在革命文学论争中,自称“转换方向”。他在自己主编的《乐群》月刊第二卷第十二期(一九二九年十二月)的《编后》中,攻击《拓荒者》、《萌芽月刊》等刊物,其中说:“有人还自谦‘拓荒’‘萌芽’,或许觉得那样的探求嫌过早,但你们不要因为自己脚小便叫别人在路上停下来等你,我们要勉力跑快一点了,不要‘收获’回到‘拓荒’,回到‘萌芽’,甚而至于回到‘下种’呀!不要自己跟不上,便厌人家太早太快,望着人家走去。”
〔3〕 乐群书店 张资平一九二八年在上海开设的一个书店,一九二九年曾出版过《资平小说集》,并在《乐群》月刊上登过将为张资平“搜印全集以飨读者”的广告。
〔4〕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东晋葛洪《神仙传》卷四记载:汉代淮南王刘安吃了仙药成仙,“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这里是用以讽刺张资平曾一度宣称自己“转向”革命的投机行为。他在《乐群》半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二八年十月)的《编后并答辩》中曾说:“论我的作品,截至一九二六年冬止写《最后的幸福》后,就没有再写那一类的作品了。无论从前发表过如何的浪漫的作品,只要今后能够转换方向前进。”
〔5〕 荷马(Homeros) 相传为公元前九世纪古希腊的行吟盲诗人,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的作者。
〔6〕 沙士比亚(WAShakespeare,1564—1616) 欧洲文艺?葱耸逼谟⒐肪缂摇⑹恕V芯绫尽吨傧囊怪巍贰ⅰ堵廾芘酚胫炖鲆丁贰ⅰ豆防滋亍返热咧帧?
〔7〕 门墙 语出《论语。子张》:“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后来常以“门墙”指教师讲学的地方。
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1〕——三月二日在左翼作家联盟〔2〕成立大会讲我以为
在现在,“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
为什么呢?第一,倘若不和实际的社会斗争接触,单关在玻璃窗内做文章,研究问题,那是无论怎样的激烈,“左”,都是容易办到的;然而一碰到实际,便即刻要撞碎了。关在房子里,最容易高谈彻底的主义,然而也最容易“右倾”。西洋的叫做“Salon的社会主义者”,便是指这而言。“Salon”是客厅的意思,坐在客厅里谈谈社会主义,高雅得很,漂亮得很,然而并不想到实行的。这种社会主义者,毫不足靠。并且在现在,不带点广义的社会主义的思想的作家或艺术家,就是说工农大众应该做奴隶,应该被虐杀,被剥削的这样的作家或艺术家,是差不多没有了,除非墨索里尼〔3〕,但墨索里尼并没有写过文艺作品。(当然,这样的作家,也还不能说完全没有,例如中国的新月派诸文学家,以及所说的墨索里尼所宠爱的邓南遮〔4〕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