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卷4-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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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康有为(1858—1927) 广东南海人,清末维新运动领袖。
后来组织保皇会,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一九○四年至一九○八年,他周游
意大利、瑞士、奥地利、匈牙利、德意志、法兰西、丹麦、瑞典、比利时、荷兰、英吉利等
十一国。这里所说的事,见他的《欧东阿连五国游记。游塞耳维亚京悲罗吉辣》:“王宫三层,黄色颇丽,然临街,仅如一富家屋耳。往闻塞耳维亚内乱弑君后,惊其易,今观之,乱民一拥入室,即可行弑,如吾国乡曲行劫富豪,亦何难事。
如以中国禁城之森严广大比之,则岂能顷刻成弑乎?“(见《不忍杂志汇编》二集卷四)
大家降一级试试看〔1〕
《文学》第一期的《〈图书评论〉所评文学书部分的清算》〔2〕,是很有趣味,很有意义的一篇账。这《图书评论》〔3〕不但是“我们唯一的批评杂志”,也是我们的教授和学者们所组成的唯一的联军。然而文学部分中,关于译注本的批评却占了大半,这除掉那《清算》里所指出的各种之外,实在也还有一个切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学术界文艺界作工的人员,大抵都比他的实力凭空跳高一级。
校对员一面要通晓排版的格式,一面要多认识字,然而看现在的出版物,“己”与“已”,“戮”与“戳”,“剌”与“刺”,在很多的眼睛里是没有区别的。版式原是排字工人的事情,因为他不管,就压在校对员的肩膀上,如果他再不管,那就成为和大家不相干。作文的人首先也要认识字,但在文章上,往往以“战'G”为“战包”,以“已竟”为“已经”
:“非常顽艳”是因妒杀人的情形:“年已鼎盛”的意思,是说这人已有六十多岁了。至于译注的书,那自然,不是“硬译”,就是误译,为了训斥与指正,竟占去了九本《图书评论》中文学部分的书数的一半,就是一个不可动摇的证明。
这些错误的书的出现,当然大抵是因为看准了社会上的需要,匆匆的来投机,但一面也实在为了胜任的人,不肯自贬声价,来做这用力多而获利少的工作的缘故。否则,这些译注者是只配埋首大学,去谨听教授们的指示的。只因为能够不至于误译的人们洁身远去,出版界上空荡荡了,遂使小兵也来挂着帅印,辱没了翻译的天下。
但是,胜任的译注家那里去了呢?那不消说,他也跳了一级,做了教授,成为学者了。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4〕,于是只配做学生的胚子,就乘着空虚,托庇变了译注者。而事同一律,只配做个译注者的胚子,却踞着高座,昂然说法了。杜威教授有他的实验主义,白璧德教授有他的人文主义,从他们那里零零碎碎贩运一点回来的就变了中国的呵斥八极〔5〕的学者,不也是一个不可动摇的证明么?
要澄清中国的翻译界,最好是大家都降下一级去,虽然那时候是否真是都能胜任愉快,也还是一个没有把握的问题。
七月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八号,署名洛文。
〔2〕 《〈图书评论〉所评文学书部分的清算》 傅东华作,载《文学》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三三年七月)。该文就《图书评论》一至九期发表的二十二篇文学书评进行了分析和批判。
〔3〕 《图书评论》 月刊,刘英士编辑,一九三二年九月创刊,南京图书评论社出版。该刊发表的梁实秋、罗家伦等对当时一些外国文学译本的评论,态度十分粗暴,往往抓住译文的个别错误,就指斥为“荒谬绝伦”,“糊涂到莫名其妙”,“比毒药还要厉害”,“误人子弟,男盗女娼”等,并且定出所谓“标准”,企图限制和打击别的译者。
〔4〕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语出《晋书。阮籍传》:阮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5〕 八极 《淮南子。形训》:“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八极,边远的地方,引伸为世界。
沙〔1〕
近来的读书人,常常叹中国人好像一盘散沙,无法可想,将倒楣的责任,归之于大家。
其实这是冤枉了大部分中国人的。小民虽然不学,见事也许不明,但知道关于本身利害时,何尝不会团结。先前有跪香〔2〕,民变,造反;现在也还有请愿之类。他们的像沙,是被统治者“治”成功的,用文言来说,就是“治绩”。
那么,中国就没有沙么?有是有的,但并非小民,而是大小统治者。
人们又常常说:“升官发财。”其实这两件事是不并列的,其所以要升官,只因为要发财,升官不过是一种发财的门径。
所以官僚虽然依靠朝廷,却并不忠于朝廷,吏役虽然依靠衙署,却并不爱护衙署,头领下一个清廉的命令,小喽罗是决不听的,对付的方法有“蒙蔽”。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沙,可以肥己时就肥己,而且每一粒都是皇帝,可以称尊处就称尊。
有些人译俄皇为“沙皇”,移赠此辈,倒是极确切的尊号。财何从来?是从小民身上刮下来的。小民倘能团结,发财就烦难,那么,当然应该想尽方法,使他们变成散沙才好。以沙皇治小民,于是全中国就成为“一盘散沙”了。
然而沙漠以外,还有团结的人们〔3〕在,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的走进来了。
这就是沙漠上的大事变。当这时候,古人曾有两句极切贴的比喻,叫作“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4〕。那些君子们,不是象白鹤的腾空,就如猢狲的上树,“树倒猢狲散”
,另外还有树,他们决不会吃苦。剩在地下的,便是小民的蝼蚁和泥沙,要践踏杀戮都可以,他们对沙皇尚且不敌,怎能敌得过沙皇的胜者呢?
然而当这时候,偏又有人摇笔鼓舌,向着小民提出严重的质问道:“国民将何以自处”
呢,“问国民将何以善其后”呢?
忽然记得了“国民”,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又要他们来填亏空,不是等于向着缚了手脚的人,要求他去捕盗么?
但这正是沙皇治绩的后盾,是猿鸣鹤唳的尾声,称尊肥己之余,必然到来的末一着。
七月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八号,署名洛文。
〔2〕 跪香 旧时穷苦无告的人们手捧燃香,跪于衙前或街头,向官府“请愿”、鸣冤的一种方式。
〔3〕 这里所说“团结的人们”和下文“沙皇的胜者”,隐指日本帝国主义。
〔4〕 “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 《太平御览》卷九一六引古本《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给文学社信〔1〕
编辑先生:
《文学》第二号,伍实〔2〕先生写的《休士在中国》中,开
首有这样的一段——
“……萧翁是名流,自配我们的名流招待,且唯其是名流招待名流,这才使鲁迅先生和梅兰芳博士有千载一时的机会得聚首于一堂。休士呢,不但不是我们的名流心目中的那种名流,且还加上一层肤色上的顾忌!”
是的,见萧的不只我一个,但我见了一回萧,就被大小文豪一直笑骂到现在,最近的就是这回因此就并我和梅兰芳为一谈的名文。然而那时是招待者邀我去的。这回的招待休士,〔3〕我并未接到通知,时间地址,全不知道,怎么能到?即使邀而不到,也许有别种的原因,当口诛笔伐之前,似乎也须略加考察。现在并未相告,就责我不到,因这不到,就断定我看不起黑种。作者是相信的罢,读者不明事实,大概也可以相信的,但我自己还不相信我竟是这样一个势利卑劣的人!
给我以诬蔑和侮辱,是平常的事;我也并不为奇:惯了。
但那是小报,是敌人。略具识见的,一看就明白。而《文学》是挂着冠冕堂皇的招牌的,我又是同人之一,为什么无端虚构事迹,大加奚落,至于到这地步呢?莫非缺一个势利卑劣的老人,也在文学戏台上跳舞一下,以给观众开心,且催呕吐么?我自信还不至于是这样的脚色,我还能够从此跳下这可怕的戏台。那时就无论怎样诬辱嘲骂,彼此都没有矛盾了。
我看伍实先生其实是化名,他一定也是名流,就是招待休士,非名流也未必能够入座。
不过他如果和上海的所谓文坛上的那些狐鼠有别,则当施行人身攻击之际,似乎应该略负一点责任,宣布出和他的本身相关联的姓名,给我看看真实的嘴脸。这无关政局,决无危险,况且我们原曾相识,见面时倒是装作十分客气的也说不定的。
临末,我要求这封信就在《文学》三号上发表。
鲁迅。七月二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文学》第一卷第三号。
〔2〕 伍实 即傅东华(1893—1971),浙江金华人,翻译家。当时《文学》的编者之一。
〔3〕 休士(LAHughes,1902—1967) 美国黑人作家。一九三三?昶咴路盟辗得劳揪虾J保虾5奈难纭⑾执又旧纭⒅型庑挛派绲仍衔傩姓写帷?
关于翻译〔1〕
今年是“国货年”,除“美麦”〔2〕外,有些洋气的都要被打倒了。四川虽然正在奉令剪掉啡说某ど溃虾5囊晃豢犊胰匆蛭盅嵫蠓堑昧伺圩雍吐砉印7胍驳沽嗽?,得到一个笼统的头衔是“硬译”和“乱译”。但据我所见,这些“批评家”中,一面要求着“好的翻译”者,却一个也没有的。
创作对于自己人,的确要比翻译切身,易解,然而一不小心,也容易发生“硬作”,“乱作”的毛病,而这毛病,却比翻译要坏得多。我们的文化落后,无可讳言,创作力当然也不及洋鬼子,作品的比较的薄弱,是势所必至的,而且又不能不时时取法于外国。所以翻译和创作,应该一同提倡,决不可压抑了一面,使创作成为一时的骄子,反因容纵而脆弱起来。我还记得先前有一个排货的年头,国货家贩了外国的牙粉,摇松了两瓶,装作三瓶,贴上商标,算是国货,而购买者却多损失了三分之一;还有一种痱子药水,模样和洋货完全相同,价钱却便宜一半,然而它有一个大缺点,是搽了之后,毫无功效,于是购买者便完全损失了。
注重翻译,以作借镜,其实也就是催进和鼓励着创作。但几年以前,就有了攻击“硬译”的“批评家”,搔不他旧疮疤上的末屑,少得像膏药上的麝香一样,因为少,就自以为是奇珍。而这风气竟传布开来了,许多新起的论者,今年都在开始轻薄着贩来的洋货。比起武人的大买飞机,市民的拚命捐款来,所谓“文人”也者,真是多么昏庸的人物呵。
我要求中国有许多好的翻译家,倘不能,就支持着“硬译”。理由还在中国有许多读者层,有着并不全是骗人的东西,也许总有人会多少吸收一点,比一张空盘较为有益。而且我自己是向来感谢着翻译的,例如关于萧的毁誉和现在正在提起的题材的积极性的问题〔3〕,在洋货里,是早有了明确的解答的。关于前者,德国的尉特甫格(KarlWittvo
gel)〔4〕在《萧伯
纳是丑角》里说过——
“至于说到萧氏是否有意于无产阶级的革命,这并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十八世纪的法国大哲学家们,也并不希望法国的大革命。虽然如此,然而他们都是引导着必至的社会变更的那种精神崩溃的重要势力。”(刘大杰译,《萧伯纳在上海》所载。)
关于后者,则恩格勒在给明那。考茨基(Minna KautMsky,就是现存的?即幕哪盖祝玻怠车男爬铮延屑魅返闹甘荆杂谙衷诘闹泄彩呛苡幸庖宓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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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现代》第三卷第五期。
〔2〕 “美麦”一九三三年五月,国民党政府为了进行反共反人民的内战,由财政部长宋子文和美国复兴金融公司,在华盛顿签订了“棉麦借款”合同,规定借款五千万美元,其中五分之一购买美麦,五分之四购买美棉。
〔3〕 关于题材的积极性问题,当时曾有过讨论,一九三三年八月《文学》第一卷第二号“社谈”栏《文坛往何处去》一文就曾谈到:
“其次是‘题材积极性’的问题。现在很有些人以为描写小资产阶级生活的题材便没有‘积极性’,必须写工农大众的生活,这才是题材有积极性;又以为仅仅描写大众的生活痛苦或是仅仅描写了他们怎样被剥削被压迫,也就不能说有积极性,必须写他们斗争才好,而且须写斗争得胜。究竟所谓‘题材的积极性’是否应当这样去理解呢,抑或别有理论?这也是当前问题的一个,亟待发展讨论,俾创作者可资参考。”
〔4〕 尉特甫格(1896—?) 德国作家,一九三三年迁居美国。他是中国问题研究者,著有《觉醒的中国》、《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