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演李翰祥 作者:窦应泰-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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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起来。因为在香港这个两眼墨黑的陌生之地,猛听到北平有人来,都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李翰祥急忙问明白胡金铨所在的厂址,他借了一把雨伞,便赶到了香港岛。在春雨靠靠中,李翰祥和胡金铨在一家专门经营北方风味的小餐馆里交杯换盏。胡金铨在酒酣耳热时向李翰祥含泪倾吐了来港谋生的诸多苦楚,也流露出他虽然身处逆境依然对美术与艺术的耿耿痴情。
李翰祥虽然那时在长城公司也不甚得志,仅仅是靠画布景和当“龙套演员”为生的“编外人员”,但是他讲义气,重友情。当即他就拍案说:“金铨弟,既然你还热爱美术,依我看不如舍弃印刷厂会计助理的饭碗,随我到长城公司来吧?”胡金铨说:“只是翰祥兄在长城也是羽毛未丰,又如何能引荐我呢?”李翰祥拍胸说:“只要我去面求朱老板,这点面子总会有的!”
胡金铨果然进了长城公司。他先在美工组随李翰祥画布景,后来李翰祥执导电影《雪里红》时,胡金铨就进摄制组当上了配角演员。从此,胡金铨表演才艺大得发挥。随李翰祥进入邵氏电影公司以后,他先在李翰祥执导的片子里扮演次要角色。诸如《金凤》、《江山美人》等。未几,胡金铨的名气大增,他所主演的电影《一树桃花千朵红》和《有口难言》皆在香港走红走俏,胡金铨在李翰祥的鼎力扶持下步上影坛。十年中他拍了三十余部电影。所以,在邵氏公司里胡金栓是李翰祥最为知心的朋友。现在,胡金铨见李翰祥坐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发牢骚,急忙说道:“是台湾‘联邦’公司的小开崔昌鑫,从台北专程来港探望你。”
李翰祥见胡金铨神秘兮兮的模样,急忙一挥手说:“我最讨厌那个姓崔的小开,他来看我做什么呢?不见不见,请你马上转告崔昌鑫,就说我为赶拍《王昭君》这部戏,跑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改本子了!……”
李翰祥很厌恶崔昌鑫那双诡谲的小眼睛。1960年他所导演的《后门》在日本获得第七届亚洲电影节大奖的时候,李翰祥首次与来自台北“联邦”公司的小开崔昌鑫结识。李翰祥依稀记得那是颁奖结束后的鸡尾酒会上,在觥筹交错中见有一个身材细瘦、前额过早谢顶的中年男子,故作亲昵地来到李翰祥的面前敬酒。“李先生,您真是大手笔!啧啧,了不起的大手笔呀!”那人在将一张烫金名片塞到李翰祥的手里后,满脸堆着巴结的谄笑说:“从前我们‘联邦’是历来看不起香港电影的,因为香港实在拍不出叫响的好影片!即便后来邵逸夫回到了香港,我们‘联邦’公司也不买他的账。因为邵逸夫无非还是靠二十年前那几部过了时的旧片子招摇过市,吃老本!可是这一次我们见到了您先生导演的《后门》,那可当真叫人大吃一惊!说您是大手笔,是您敢于大胆启用30年代的老牌明星来当主角。您让有‘银幕铁汉’之称的王引来演《后门》的男主人公徐天鹅,又让息影十多年的胡蝶扮徐太太。而这个主角确实为您的《后门》大添异彩!……”
“崔先生,多谢你的吉言。”李翰祥虽然被“联邦”的小开崔昌鑫拍得有些飘然,但是他的头脑还很冷静。李翰祥用手挡住他的阿谀吹捧,正色地说:“不过我的《后门》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好,我想如果别人拍或许会更好的!……”
“李先生谦逊!”崔昌鑫摇晃着他那颗秃头,凑上前来摇唇鼓舌,说:“我说您是大手笔就是大手笔!为什么我说《后门》成功?当然决非胡蝶、王引表演成功,也决不因为片中用了一首很打动人心的插曲《天伦歌》。我是说你李翰祥先生敢于超越自己,打破框框,这真是了不起!……”
李翰祥历来对那些当面夸奖他的人充满戒备,他将大手一摆说:“崔先生说得越发太过,我李翰祥始终在为自己不能在艺术上有新的突破而苦恼,哪里有自己超越自己之说?”不料崔昌鑫又凑近前来,继续虚张声势地说道:“李先生确用《后门》超越了自己从前拍片的老套法!不是吗?从前您导演的《江山美人》、《貂婵》等片,无非都是古装片而已。因此台湾影界的人都说:李翰祥无非只能导古装片,又指责您的手法陈旧。可是《后门》又如何呢?我认为这是您李先生的一种大胆的挑战呀!为什么是挑战?那是因为您的《后门》一改以往的老戏路子,是现代片,又是极难拍的道德伦理片!而且又导得如此成功,这就给所有说您李翰祥平生只能导古装片的人以一记清脆的耳光!李先生,还有,您在《后门》中所选的几乎全是老演员,这也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可以想象,任何一部没有新演员参加的影片可以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吗?我以为这种成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李翰祥虽然厌恶崔昌鑫那张面孔,讨厌他那当众阿谀奉承的作风。但是,李翰祥在内心里不得不承认崔昌鑫所说的话有很深的哲理性。因为他本人在冒舆论的风险执导《后门》一片时,确实也是一种挑战。作为一贯以导演历史古装片著称的李翰祥,究竟能不能执导现代伦理片?究竟能不能更改戏路子?李翰祥本人在当时也是心中无底的。后来《后门》首映成功并接连大获奖赏,确实是出乎李翰祥的意料之外。现在,崔昌鑫如此评价他的《后门》,李翰祥是从内心里感到服气的。正是因为如此,方才有一年后——即1961年冬天李翰祥与台湾“联邦”公司小开崔昌鑫在香港的第二次会面。但是,第二次会面崔昌鑫留给李翰祥一个居心叵测的印象。这也就是今天当胡金铨告之崔昌鑫再次来香港请求会见李翰祥,李翰祥谢绝会见的原由。
“李先生,这一回我到香港,是代表我的‘联邦’的老板宋鼎先生向您致意的。”那一天,李翰祥和他的拜弟胡金铨被从台北来的崔昌鑫,请到希尔顿大酒店的一间雅座。酒席十分丰盛,西装革履的崔昌鑫显然是衔领“联邦”公司的某种特殊使命前来,故而肯于以马爹利XO这样昂贵的洋酒来款待李翰祥、胡金铨。酒宴刚开始,崔昌鑫便颇为神秘地向李翰祥说:“宋鼎先生欢迎您有机会能到台北去作客,他非常想与您见上一面!……”
李翰祥颇为吃惊。直到这时他才后悔不该由胡金铨陪着来希尔顿赴宴,因为他已经从崔昌鑫的口中听出某种弦外之音。他与台湾的“联邦”公司从未有过交往,与大老板宋鼎更是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向自己致意呢?在香港的影界沉浮多年的李翰祥自然清楚“联邦”对他的过分热心必有所图,所以李翰祥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到目前方才知道去年在日本那次鸡尾酒会上,崔昌鑫过分热情地当众阿谀决非没有用意的。那是向他抛来的诱饵啊!
“谢谢宋老板的好意,我李翰祥目前太忙,实在没有机会到台北去。”李翰祥已经预感到什么,他担心崔昌鑫继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急忙截住他的话。
崔昌鑫见李翰祥已猜知他的来意,索性将话捅破说:“李先生目前确是忙得很,可令人遗憾的是您终究是替人做嫁衣裳。恕我直言,与其替邵逸夫在那里卖命,不如自己拉一伙人马到台北去!……”
“住口!我不准你这样说,崔昌鑫,莫非你是来分化我们邵氏公司的吗?”李翰祥怒不可遏地将桌案一拍,凛然站起来说:“如果你继续说这种有伤我与邵逸夫先生的话,我和金铨马上就退席了!……”
“误会误会!”崔昌鑫本来想在酒席之上,借题发挥地说上一番中伤邵逸夫的谗言,然后再对李翰祥大加吹捧。但是他没有想到刚一开口,性情刚直坦荡的李翰祥就拍案而起。崔昌鑫暗悔他自己不该过于直露地说明来意,担心将李翰祥这条大鱼惊走,所以他慌忙起来拦阻说:“我只是说如果李先生将来有雅兴,不妨到台北观赏一下山水风光,并无中伤邵逸夫先生的意思。嘿嘿,……”崔昌鑫忙上前将李翰祥按坐在椅子上,见李翰祥的怒气略有消减,才又含沙射影地说:“李先生真不愧是邵氏公司最忠诚的雇员,可是最走红的导演也不如自己去当大老板的好啊!像李先生这样有才有德的大导演,在邵氏公司岂不是太屈了吗?!……”
李翰祥有心再驳斥心怀叵测的崔昌鑫,但是他欲言又止。因为崔昌鑫后面丢下的那句话,确实戳中了李翰祥多年的心病。尽管他与邵氏公司有多年的情谊,尽管邵逸夫十分器重于他,可是李翰祥也知道他多年来因为拍片的宗旨有所不同,难免与邵先生之间有些龃龉。崔昌鑫的话说中了他的要害。但是李翰祥到底是个很重感情和义气的北方汉子,他决不能在崔昌鑫面前说半句有害邵氏公司的话。那顿饭终于在不悦的气氛中不欢而散。现在,台北“联邦”影业公司的崔昌鑫缘何又来香港呢?
李翰祥想起去年希尔顿饭店那次不愉快的宴会,就蹙了蹙眉说:“金铨,姓崔的来了,定是又要在邵氏与我们的关系上拨弄是非,你替我回绝了便是,为何还要来这里打扰我呢?”
胡金铨很理解李翰祥的心,他情知李翰祥与邵氏公司既有很深的芥蒂,却又不敢这样从邵氏公司离开,所以不愿与“联邦”公司崔昌鑫这样不怀善意的人去联系。胡金铨喟然叹息说:“翰祥兄,我本来也是想替你回绝了的。只是我们做事也不能不留一条后路的,更何况人家崔昌鑫这次来香港,也不是来充当‘策反’角色的,人家是给你送礼物来的!……”
李翰祥一惊:“送礼物?崔昌鑫为什么给我送礼物?……”
胡金铨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莫非你当真忘记了,前年在日本时,你不是多次求人在台北为你搜集一些散失在民间的古董吗?你是说者无心,可别人却听之有意。崔昌鑫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翰祥兄的崇拜者。不该把别人想得太坏嘛!今天,人家崔昌鑫可是为你从台北搞到一幅几百年前的古画的!你又怎么可以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古画?”李翰祥沉吟一下,觉得胡金铨的话也不无道理。又听说崔昌鑫为他弄到了一幅珍贵的名画,就立刻将从前的不快倏然全忘了,眉飞色舞地问:“金铨,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画呢?”
大导演李翰祥第十二章 下决心到台北去
第十二章 下决心到台北去
尽管李翰祥有这么多的长处,可是我感到他去台北闯天下,必然会有
许多的风险,所以我们这些人都自告奋勇地前去台北为他的“国联”搭台
助威了!
“哎,婆婆妈妈!现在我已经箭在弦上,非去不可,你为何又来劝我?”
李翰祥哪里肯听张翠英的劝说,一把将她推开便走。
“李先生,这次我临来香港的时候,我们‘联邦’公司的董事长宋鼎先生,给我讲了一个有关您的小故事。这个故事就足以证明您对古董的偏爱程度,听起来很有意思,甚至让人有喷饭之感!”这是在九龙大酒店三楼的一处富丽奢华的套间里。因为开着空调,所以在闷热的夏夜里却感到有几分凉爽。刚刚从尖沙咀与胡金铨一齐匆匆赶来的李翰祥,此时又恢复了他邵氏大导演的衣饰与神态。他外面套了一件短袖衫,下穿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鼻梁上架着宽边眼镜,很严肃地坐进台湾客人崔昌鑫客房外间的大沙发里。虽然这所套间里始终开放着冷气,但是在恒星楼住得很习惯的李翰祥,却对九龙大酒店的豪华客房感到很不适合。那不仅仅因为这座酒店的古老,屋顶较低矮,有一种压抑之感。而且由于在这极其炎热的夏夜里,几只窗口都被深色的窗帷遮挡得严严的,李翰祥更感到压抑与不适。他那隆起的高大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胡金铨坐在李翰祥的身边,见他在开放冷气的套间里还感到闷热,急忙将手帕递过来让他拭汗。
额头早已谢顶的台湾人崔昌鑫却对李翰祥的神色视而不见,他很有兴味地说道:“宋老板说:您李先生喜欢古董已经到了痴情的地步。有一年除夕时,您李导演的家里还没有年货。那是因为您所在的永华公司没有发年薪的缘故。没有办法,您的夫人张翠英女士只好借了一百元港币。她回到家里以后,将借到的钱交给了您。当时她是要您李先生去市街买些年货来,以便全家欢欢乐乐地过个年。可是,您的夫人在公寓里直等到万家灯火的时候,才见您李先生欢乐地回到家来,怀里抱着一只精致的小纸箱。当时夫人以为您买回什么稀罕的年货来,不料打开纸箱一看,原来是一只乾隆年间官窑里烧制的蓝釉掸瓶!当时气得夫人与您大吵一通,您却不以为然,抱着那只视若珍宝的古董渐渐地睡熟了,不知可有此事?”
胡金铨因为对此事了若指掌,所以未及听完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不错,确有此事”。初来九龙大酒店时对台北“联邦”的来客崔昌鑫暗抱几分敌意的李翰祥,听了崔昌鑫善意调侃,也变得轻松自若起来。只见这一小小的笑话,顿时冲淡了客房里的紧张气氛。李翰祥诙谐地笑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在朱旭华先生的永华公司当一个临时演员。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实是买不起什么古董的。怎奈我的嗜好广博,只要一有点钞票,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收买古董这心爱之物。只是苦了我的夫人张翠英啊!……”
“是啊,是啊!”此次崔昌鑫接受了以前两次的难堪教训,尽量、不与李翰祥直来直去地谈有关策动他与邵氏公司分道扬镳之事。崔昌鑫故意先与李翰祥闲聊家常,以使李翰祥解除心中的戒备。崔昌鑫说:“我在台北就曾听人说,李先生不但执导的影片部部带有传奇性,就连您和夫人的姻缘也有很大的故事性。”
“谈不上什么故事性,我和张翠英可谓一见钟情啊!不瞒你崔先生说,我是1953年9月里无意中与她相识的,到了10月10日,也就是张翠英生日的那一天,我俩就订了婚约。还有什么故事性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