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演李翰祥 作者:窦应泰-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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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翰祥双手捧着那轴伴随他走过坎坷,经过风雨沧桑的传世珍品,眼里汪起了晶莹的泪光。他即便在来港时最困难的时候,也从不掉一滴泪,可是如今当他将要把古画卖掉时,竟然忍不住流下伤心之泪!“翰祥,你就要离开我的艺专了,在此分别之时,我决心把我珍藏的一幅珍贵之作送给你。”徐悲鸿那双深邃明澈的眼睛似乎在阴蒙蒙的雨幕中凝望着李翰祥。那是个月影迷离的秋夜,窗外的柳枝在微风中发出飒飒的轻响。已经被学校除名的李翰祥来到北平艺术专科的校长室里,与他所敬重的校长徐悲鸿辞别。因为外边的风声很紧,徐悲鸿已经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最器重的学生李翰祥。他小心地从一只柳条箱里拿出一张折叠的雪白宣纸,在灯影下徐徐展开。处于逆境中的李翰祥双眼顿时一亮,因为他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国画!这幅由徐悲鸿、齐白石联袂创作的画作,从前李翰祥只是听人说起,他从来也没有一睹为快的机会。他万没有想到将要离开他所喜欢的艺专之前,恩师徐悲鸿竟然会让他亲眼见到这幅在北平美术界一时传为美谈的佳作!
徐悲鸿深情地说:“翰祥,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幅画。当然,更主要的是你在我所有的学生之中,是一位求艺感情最真,天赋最高的弟子。本来你可以在我的艺专里学成一个画家,可是你因为涉嫌政治问题,我也爱莫能助!我在你临走前,把这幅我所喜欢的画送给你,留作永念!……”
“徐先生,谢谢您!”李翰祥双手郑重地将画轴捧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徐悲鸿深鞠三躬,庄重地说道,“请放心,不论我将来走到天涯海角,这幅画我会永远珍藏在身边的!……”
徐悲鸿爱怜地拍拍李翰祥的额头,一挥手说:“快走吧!……”
时光如水。眨眼之间二十多年倏忽消逝,李翰祥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他在成为名噪港台以至东南亚的电影导演之后,居然会再度陷入事业上的困境。李翰祥见夫人哭得泪水涟涟,劝慰说:“翠英,我决定将此画卖掉也是痛断肝肠啊!可是如今我们‘国联’公司的员工们,因为‘联邦’和‘国泰’合伙卡我们的脖子,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发一点薪水了。我李翰祥自己受苦是可以的,但是我看不得我的演员、摄影、美工、录音和他们的家属们挨饿受苦!现在到了非将这画卖出去不可的时候了,我们索性就痛下决心,做一回对不起徐悲鸿先生的事吧!……”
张翠英愁肠百结。她忽然双手抱住那幅即将出手变换成“国联”救命钱的徐悲鸿与齐白石联袂创作的国画珍品,“哇”地一声恸哭了起来……
久阴初晴。
台北的一条小街上积满了一洼又一洼的雨水。李翰祥沿着这条小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稍远处使依稀可见那条从台北市区流过的基隆河。这个地方对李翰祥来说有些熟悉,那是因为1964年他刚来到台湾不久,就在这条名叫“复兴路”的小僻街上拍过电影《冬暖》的外景。李翰祥依稀记得那也是个阴雨初霁的秋天,他在这条泥泞盈尺的小街上拉来了大批的人马,支架上了照明设备,摄影机置放在一处高坡上。就在李翰祥指挥着摄制组拍下了一组镜头,准备撤兵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李翰祥,你还认识我吗?!……”
李翰祥急忙回转身来。他看见一位穿浅灰色旧西装的人,在泥水中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定睛看了许久,也没有认出来者何人!李翰祥初来台北不足一年,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这里喊他呢?直到那位身材颀长,满头花白头发的身影渐渐地近了,李翰祥方才渐渐认出他原来竟是40年代香港名噪一时的电影演员白云!
“啊呀,白云,你……是什么时候到台湾的?”李翰祥突然发现阔别多年的老朋友白云,他一时怔住了。因为在李翰祥从前的印象中,白云一直可以与风流倜傥的英俊小生联系在一起的。1948年,当李翰祥和他在上海戏剧学校的同窗好友高海山初次来到香港谋职的时候,他在大中华电影公司里曾经很荣幸地见到了这位慕名已久的大明星。因为李翰祥早在上海的时候,就多次地观看过由著名电影演员白云与周璇、舒适、顾兰君等人合拍的影片《红粉飘零》、《七重天》和《西厢记》等。从那时起,这位出生在广东潮州的明星白云,就在李翰祥的脑海深处打下了烙印。白云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生得白白净净,又穿着一套非常笔挺的西装,颇有英俊男子的潇洒与干练。白云当年在大上海走红的时候,甚至可以与女明星周璇相提并论。一男一女两颗炫目耀眼的红星,成为万众所关注的新闻人物。可是当李翰祥真的在香港与白云相见时,方才真切地感到白云其人远远要比从前他在银幕上时常相见的他漂亮俊逸得多。在大中华影业公司的摄影棚里,李翰祥时常可以见到身穿白色笔挺西装,颈下结着一条枣红领带的潇洒男子。李翰祥很想上前与白云搭话,或者坐下来倾谈心事。可是,那时的白云俨然是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白马王子,仪表堂堂却又矜持高傲,李翰祥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初来香港影坛闯世界的临时演员,他是无法与大名鼎鼎的领衔演员白云平起平坐的。
令李翰祥颇感吃惊的是,风流倜傥的奶油小生白云,不知为什么在后来走了下坡路。那就是凡是李翰祥所能接触到的电影圈中人,几乎无人不对白云进行露骨的非议。当然,白云惹来众人非议的主要原因是他的恃才傲物。那些耸人听闻的非议与足可以将白云淹死的唾沫,一度很使李翰祥对白云敬而远之。李翰祥真正可以与电影演员白云交上朋友,那是1955年他到邵氏公司开拍了《马路小天使》以后。有一天,李翰祥在香港乐宫楼喝下午茶的时候,无意间从门外闪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闻名已久的白云。因为乐宫楼当时是香港几家电影公司的名演员们饮茶和聚会的场所,特别是每个夏日的午后,一些邵氏、永华、风凰和大中华等公司的男明星、女明星们,便会纷至沓来。这时的李翰祥早已因为他所执导的《雪里红》等片而名噪香港电影界了,所以,他已经具备了到乐宫楼来品下午茶的资格。
李翰祥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与白云不期而遇。白云仍然是从前那样习惯穿一套雪白笔挺的西装,只是他那歪歪斜斜、踉踉跄跄的醉态,使聪明过人的李翰祥一眼便看出他的堕落与颓唐。
“翰祥老兄,久仰大名!”白云在人群里左右环顾一阵,当他从氤氲的水雾里蓦然发现了李翰祥那张俊逸的面孔时,甜甜地大叫一声,亲昵地迎了上来。
“白云,没想到你还能认识我李翰祥!”李翰祥急忙欠身迎迓,两人落座以后,李翰祥忙为他要了一壶香喷喷的茉莉花茶。然后两人品茗闲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白云呷了一口茶水,仿佛他与李翰祥是久违的密友一般,他如数家珍地说:“我怎么不认识你李翰祥呢?我大老早就知道有一个徐悲鸿的弟子在长城公司画广告,当时我很惊讶!为什么香港这个地方居然会让徐悲鸿的弟子画广告呢?那时有人说你李翰祥徒有虚名,可是后来我真的见了你画的《西厢记》电影海报,真将周璇的头像画绝了!色调明丽,构图新颖,果然独出心裁,与别人画的广告大不一样啊!……”
李翰祥讶然地望着面前英俊清秀的白云,说:“真想不到你居然懂绘画!”
白云呷口茶说:“懂绘画是不敢说。不过我很喜欢油画,特别是慕尼黑女子肖像系列,我特别有兴味。大画家施蒂勒所作的那幅《萝拉·蒙特茨》是一幅了不起的杰作,他把那位贵族妇人恬淡俏丽的姿容描绘得出神入化。特别是将蒙特茨那高雅的气质和她秀外慧中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李翰祥,有一天你如果能把徐悲鸿传授的技法都发挥出来,相信你也可能画出像慕尼黑女子肖像图那类的油画作品。很可惜,你后来不知为何也陷进了大泥淖里,干起了电影导演的行当!唉唉,真是人才的浪费啊!……”
李翰祥与白云对坐品茗,话题便如开了问的河水一般滔滔不绝。两人从美术谈到表演,从电影谈到舞台剧,海阔天空,直从下午谈到暮色四合,方才依依而别。正是从那次交谈之后,李翰祥才深刻地认识了白云。李翰祥事后逢人便讲:“后来又与白云交谈了几次,才知道以前对他的一切印象,都是传闻之误!说起来电影圈里能有白云那样修养的,还真是凤毛麟角。他不仅可以说流利的国、沪、粤语,而且对福建话、潮州话、马来西亚语,甚至英语、日语无一不精。他对音乐、绘画也有独特的见地,对历史和文物也有一定的研究。自然,人总不能十全十美,有时他可能恃才傲物一点儿,那也算不了什么啊!他是有才而做。有时白云也想客气一下,可是越客气越糟糕。本来人与人之间称兄道弟是常情,可是白云一叫‘大哥’,那位大哥一定马上就避开他,为什么呢?还是那句话,人长得太漂亮了,就会引起别人的非非之想!……”
到了50年代后期,往日宛如新星闪耀的著名香港影星白云,不知因为何故忽然从影坛上消逝了。李翰祥因为忙于为邵氏公司拍片,所以一直无法得知白云的下落。有人说他回到曾经发迹的内地,也有人传说白云又回到了他的出生地马来西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生于1918年的白云,因为年纪太大早已经息影了。现在,到台北来主持“国联”公司的李翰祥,做梦也没有想到白云会出现在台北。而且他又是那么苍老憔悴,下颏上丛生着乱蓬蓬的胡须。从前英俊漂亮的脸腮上刻下了无数深深的皱纹,挺直的腰杆也弓了起来,在李翰祥的眼中白云往日的潇洒风姿倏然不见了!
“白云,你……原来也在台北!你说,你为什么流落到台北来了?又为什么离开香港到这里来隐居呢?”李翰祥冲动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将瘦削孱弱的白云拥在怀里,不住地追问他说:“你在台北做些什么?……”
“翰祥,别嚷别嚷,请随我来!……”白云气喘吁吁,几年不见,白云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弓腰驼背,龙钟老态,当年在香港走红时的英俊潇洒早已不见了。他担心周围那些围观者会因为李翰祥的询问,而晓知他从前的身份。所以白云上前紧紧将李翰祥拉住,两人趔趔趄趄地涉过泥塘,然后逶逶迤迤地来到一家临街的铺面前站定。白云朝那门前高悬着的两只红布幌子,对李翰祥亲热地一努嘴说:“请进去谈吧,这是我开的小酒馆,咱们还可以像从前在香港乐宫楼那样,随便地聊上几个钟头!……”
“什么?你开的小酒馆?你为什么要开小酒馆呢?”李翰祥身不由己地随着白云走进了那家铺面破陋、光线黯淡的临街酒肆里。两张餐桌,几坛老酒。李翰祥被白云让座在首席,白云命厨子炒来几碟粤味小菜,热上一壶绍兴加饭老酒,两人便推杯换盏地啜饮起来。白云苦着脸叹道:“翰祥,在香港演了半辈子电影,有人说我演的粤语片是出类拔萃的!我不敢当。也有人说我擅长古典片和喜剧片,演技逐渐升华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我也不敢当。我白云红过一阵子是实情。到了后来,居然有人将我赶了出来!”
李翰祥愤愤地问:“是什么人在排挤打击你?又是什么人敢把你撵到台湾来开这家小酒店?真是荒唐至极啊!”
白云叹道:“还能有谁呢!当年林黛未出名时,不是有个金伯勋去迫害她吗?现在也是他不能容我,他给我罗织了许多罪名,后来我不得不退出效劳半辈子的香港电影留啊!……”白云说到伤心处,不免悲从心起,抽抽泣泣地用帕子拭泪。
“白云,你既然到了台湾,也没有什么可以悲伤的。”李翰祥接连饮了几杯苦酒,说:“你终究是有才学的电影演员,即使你年纪大了,也是可以上银幕的嘛!胡蝶那样的老明星,不是也来台湾,为我们‘国联’演戏的吗?为什么你却落魄到这种地步?开什么小酒馆呢?……”白云哭得沸泪滂沱,向多年不见的李翰祥倾吐苦衷。他说道:“我来台湾时,演电影当然是不敢去想了,但是我是很想在台湾的戏剧界上发展。1934年我和周璇还联袂上演过话剧《西厢记》的嘛。可是到台湾来一看,方才发现这里更黑暗!像我这样老掉了牙的昨日影星,是根本找不到可供演戏的舞台!我这一辈子没有学来任何手艺,却会一些外语。在我无法生活的那段时日里,万般无奈我只好去为别人当家教。我是给一个小姑娘做英语教师呀!如果我白云不肯放下电影明星的臭架子,那么我在台湾就只有饿死的!……”
李翰祥望着面前泪流满面、颜容憔悴的白云,不由地想到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往日红极一时的银幕红星,满腹才智的白云,一落千丈地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老叟,隐居在台北呢?莫非仅仅是得罪了一个制片商金伯勋吗?李翰祥连饮几杯苦酒,又问道:“你当家庭教师终究也可以将你精通的英语学有所用,可是你何故又来这里开酒店呢?而且,像你这样开在泥泞小街上的店铺,怕也是极少有人光顾的吧?……”
白云剧烈地咳嗽起来,“扑哧”一声将一口带血的脓痰吐出来,哭道:“我自然也知道不是经商的料子,再说总该做些文人该做的事情才好。可是,后来那家有钱人又另聘了一位年轻女教师来改教女儿英文,我又失业了!本想再到电影公司去干,可是‘联邦’‘中联’等几家全嫌我老朽无用,拒之门外。唉唉,多亏有几位从前在影界供职的朋友资助,我才开起了这家聊以为生的小酒店啊!咳咳……”
见白云剧烈地咳嗽不止,李翰祥叹口气说:“白云,你虽年老,可是仍然不失为有用的人。我劝你别再开这家酒馆了,索性住到我的‘国联’公司去。如果你愿意再上银幕,还是可以在片子里扮演个老翁什么的嘛!总要比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强!……”
“不不,你的好意我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