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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艾青作品选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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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田野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他向田野走去
像有什么向他召呼似的
今天,他的脚踏在
田堤的温软的泥土上
使他感到莫名的欢喜
他脱下鞋子
把脚浸到浅水沟里
又用手拍弄着流水
多久了——他生活在
由符号所支配的日子里
而他的未来的日子
也将由符号去支配
但今天,他必须在田野上
就算最后一次也罢
找寻那向他召呼的东西
那东西他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
他看见了水田
他看见一个农夫
他看见了耕牛
一切都一样啊
到处都一样啊
——人们说这是中国
树是绿了,地上长满了草
那些泥墙,更远的地方
那些瓦屋,人们走着
——他想起人们说这是中国
他走着,他走着
这是什么日子呀
他竟这样愚蠢而快乐
年节里也没有这样快乐呀
一切都在闪着光辉
到处都在闪着光辉
他向那正在忙碌的农夫笑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笑
农夫也没有看见他的笑
七 一瞥
沿着那伸展到城郊去的
林荫路,他在浓蓝的阴影里走着
避开刺眼的阳光,在阴暗里
他看见:那些马车,轻快地
滚过,里面坐着一些
穿得那么整齐的男女青年
从他们的嘴里飘出笑声
和使他不安的响亮的谈话
他走着,像一个衰惫的老人
慢慢地,他走近一个公园
在公园的进口的地方
在那大理石的拱门的脚旁
他看见:一个残废了的兵士
他的心突然被一种感觉所惊醒
于是他想着:或许这残废的弟兄
比大家都更英勇,或许
他也曾愿望自己葬身在战场
但现在,他必须躺着呻吟着
呻吟着又躺着
过他生命的残年
啊,谁能忍心看这样子
谁看了心中也要烧起了仇恨
让我们再去战争吧
让我们在战争中愉快地死去
却不要让我们只剩了一条腿回来
哭泣在众人的面前
伸着污秽的饥饿的手
求乞同情的施舍啊!
八 递换
他脱去了那绣有红十字的灰布制服
又穿上了几个月之前的草绿色的军装
那军装的血渍到哪儿去了呢
而那被子弹穿破的地方也已经缝补过了
他穿着它,心中起了一阵激动
这激动比他初入伍时的更深沉
他好像觉得这军装和那有红十字的制服
有着一种永远拉不开的联系似的
他们将永远穿着它们,递换着它们
是的,递换着它们,这是应该的
一个兵士,在自己的
祖国解放的战争没有结束之前
这两种制服是他生命的旗帜
这样的旗帜应该激剧地
飘动在被践踏的祖国的土地上??
九 欢送
以接连不断的爆竹声作为引导
以使整个街衢都激动的号角声作为引导
以挤集在长街两旁的群众的呼声作为引导
让我们走在众人的愿望所铺成的道上吧
让我们走在从今日的世界到明日的世界的道上吧
让我们走在那每个未来者都将以感激来追忆的
道上吧
我们的胸膛高挺
我们的步伐齐整
我们在人群所砌成的短墙中间走过
我们在自信与骄傲的中间走过
我们的心除了光荣不再想起什么
我们除了追踪光荣不现想起什么
我们除了为追踪光荣而欣然赴死不再
想起什么??
十 一念
你曾否知道
死是什么东西?
——活着,死去,
虫与花草
也在生命的蜕变中蜕化着??
这里面,你所能想起的
是什么呢?
当兵,不错,
把生命交给了战争
死在河畔!
死在旷野!
冷露凝冻了我们的胸膛
尸体腐烂在野草丛里
多少年代了
人类用自己的生命
肥沃了土地
又用土地养育了
自己的生命
谁能逃避这自然的规律
——那末,我们为这而死
又有什么不应该呢?
背上了枪
摇摇摆摆地走在长长的行列中
你们的心不是也常常被那
比爱情更强烈的什么东西所苦恼吗?
当你们一天出发了,走向战场
你们不是也常常
觉得自己曾是生活着,
而现在却应该去死
——这死就为了
那无数的未来者
能比自己生活得幸福么?
一切的光荣
一切的歌赞
又有什么用呢?
假如我们不曾想起
我们是死在自己圣洁的志愿里?
——而这,竟也是如此不可违反的
民族的伟大的意志呢?
十一 挺进
挺进啊,勇敢啊
上起刺刀吧,兄弟们
把千万颗心紧束在
同一的意志里:
为祖国的解放而斗争呀!
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害怕呢——
当我们已经知道为战斗而死是光荣的?
挺进啊,勇敢啊
朝向炮火最浓密的地方
朝向喷射着子弹的堑壕
看,胆怯的敌人
已在我们驰奔直前的步伐声里颤抖了!
挺进啊,勇敢啊
屈辱与羞耻
是应该终结了——
我们要从敌人的手里
夺回祖国的命运
只有这神圣的战争
能带给我们自由与幸福??
挺进啊,勇敢啊
这光辉的日子
是我们所把握的!
我们的生命
必须在坚强不屈的斗争中
才能冲击奋发!
兄弟们,上起刺刀
勇敢啊,挺进啊!
十二 他倒下了
竟是那末迅速
不容许有片刻的考虑
和像电光般一闪的那惊问的时间
在燃烧着的子弹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呵——
穿过他的身体的时候
他的生命
曾经算是在世界上生活过的
终于像一株
被大斧所砍伐的树似的倒下了
在他把从那里可以看着世界的窗子
那此刻是蒙上喜悦的泪水的眼睛
永远关闭了之前的一瞬间
他不能想起什么
——母亲死了
又没有他曾亲昵过的女人
一切都这末简单
一个兵士
不晓得更多的东西
他只晓得
他应该为这解放的战争而死
当他倒下了
他也只晓得
他所躺的是祖国的土地
——因为人们
那些比他懂得更多的人们
曾经如此告诉过他
不久,他的弟兄们
又去寻觅他
——这该是生命之最后一次的访谒
但这一次
他们所带的不再是舁床
而是一把短柄的铁铲
也不曾经过选择
人们在他所守卫的
河岸不远的地方
挖掘了一条浅坑??
在那夹着春草的泥土
覆盖了他的尸体之后
他所遗留给世界的
是无数的星布在荒原上的
可怜的土堆中的一个
在那些土堆上
人们是从来不标出死者的名字的
——即使标出了
又有什么用呢?
1939 年春末
(选自《他死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出 发
我们起来得这么早——
甚至月亮
还在墙边留有长枝的疏影
甚至繁星
还闪烁在高阔的夜空
躺在月光下的
中国的小城啊
你宁静而美
显得多么可爱??
没有独轮车
没有驴子
背起了包袱
唱起了《祖国进行曲》
直到我们渡过了河
在那以丛密的乔木排成的林子里
才听见惊醒的鸟群
拍击翅膀的最初的鸣叫? 。
(选自《他死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当土地与土地被水分割了的时候,
当道路与道路被水截断了的时候,
智慧的人类伫立在水边:
于是产生了桥。
苦于跋涉的人类,
应该感谢桥啊。
桥是土地与土地的联系;
桥是河流与道路的爱情;
桥是船只与车辆点头致敬的驿站;
桥百乘船者与步行者挥手告别的地方。
1939 年 秋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雾的季节来了——
无厌止的雨又徘徊在
收割后的田野上??
那里,翻耕过的田亩的泥黑
与遗落的谷粒所长出的新苗的绿色
缀成了广大,阴暗,多变化的平面;
而深秋的访问者——无厌止的雨
就徘徊在它的上面??
人们都开始蛰伏到
那些浓黑的屋檐里去了;
只有两匹鬃毛已淋湿的褐色的马,
慢慢地走向地平线
搜索着田野的最后的绿色??
1939 年秋湘南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旷 野
薄雾在迷蒙着旷野啊??
看不见远方——
看不见往日在晴空下的
天边的松林,
和在松林后面的
迎着阳光发闪的白垩岩了;
前面只隐现着
一条渐渐模糊的
灰黄而曲折的道路,
和道路两旁的
乌暗而枯干的田亩??
田亩已荒芜了——
狼藉着犁翻了的土块,
与枯死的野草,
与杂在野草里的
腐烂了的禾根;
在广大的灰白里呈露出的
到处是一片土黄,暗赭,
与焦茶的颜色的混合啊??
——只有几畦萝卜,菜蔬
以披着白霜的
稀疏的绿色,
点缀着
这平凡,单调,简陋
与卑微的田野。
那些池沼毗连着,
为了久旱
积水快要枯涸了;
不透明的白光里
弯曲着几条淡褐色的
不整齐的堤岸;
往日翠茂的
水草和荷叶
早已沉淀在水底了;
留下的一些
枯萎而弯曲的枝杆,
呆然站立在
从池面徐缓地升起的水蒸汽里??
山坡横陈在前面,
路转上了山坡,
并且随着它的起伏
而向下面的疏林隐没??
山坡上,
灰黄的道路的两旁,
感到阴暗而忧虑的
只是一些散乱的墓堆,
和快要被湮埋了的
黑色的石碑啊。
一切都这样地
静止,寒冷,而显得寂寞??
灰黄而曲折的道路啊!
人们走着,走着,
向着不同的方向,
却好像永远被同一的影子引导着,
结束在同一的命运里;
在无止的劳困与饥寒的前面
等待着的是灾难、疾病与死亡——
彷徨在旷野上的人们
谁曾有过快活呢?
然而
冬天的旷野
是我所亲切的——
在冷彻肌骨的寒霜上,
我走过那些不平的田塍,
荒芜的池沼的边岸,
和褐色阴暗的山坡,
步伐是如此沉重,直至感到困厄
——像一头耕完了土地
带着倦怠归去的老牛一样? 。
而雾啊——
灰白而混浊,
茫然而莫测,
它在我的前面
以一根比一根更暗淡的
电杆与电线,
向我展开了
无限的广阔与深邃? 。
你悲哀而旷达,
辛苦而又贫困的旷野啊? 。
没有什么声音,
一切都好像被雾窒息了;
只在那边
看不清的灌木丛里,
传出了一片
畏慑于严寒的
抖索着毛羽的
鸟雀的聒噪? 。
在那芦蒿和荆棘所编的篱围里
几间小屋挤聚着——
它们都一样地
以墙边柴木的凌乱,
与竹竿上垂挂的褴褛,
叹息着
徒然而无终止的勤劳;
又以凝霜的树皮盖的屋背上
无力地混合在雾里的炊烟,
描画了
不可逃避的贫穷? 。
人们在那些小屋里
过的是怎样惨淡的日子啊? 。
生活的阴影覆盖着他们? 。
那里好像永远没有白日似的,
他们和家畜呼吸在一起,
——他们的床榻也像畜棚啊;
而那些破烂的被絮,
就像一堆泥土一样的
灰暗而又坚硬啊? 。
而寒冷与饥饿,
愚蠢与迷信啊,
就在那些小屋里
强硬地盘据着? 。
农人从雾里
挑起蔑箩走来,
蔑箩里只有几束葱和蒜;
他的毡帽已破烂不堪了,
他的脸像他的衣服一样污秽,
他的冻裂了皮肤的手
插在腰束里,
他的赤着的脚
踏着凝霜的道路,
他无声地
带着扁担所发出的微响,
慢慢地
在蒙着雾的前面消失? 。
旷野啊——
你将永远忧虑而容忍
不平而又缄默么?
薄雾在迷蒙着旷野啊? 。
1940 年1 月3 日 晨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冬天的池沼
冬天的池沼,
寂寞得像老人的心——
饱历了人世的辛酸的心;
冬天的池沼,
枯干得像老人的眼——
被劳苦磨失了光辉的眼;
冬天的池沼,
荒芜得像老人的发——
像霜草般稀疏而又灰白的发;
冬天的池沼,
阴郁得像一个悲哀的老人
佝偻在阴郁的天幕下的老人。
1940 年1 月11 日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一棵树,一棵树
彼此孤立地兀立着
风与空气
告诉着它们的距离
但是在泥土的覆盖下
它们的根伸长着
在看不见的深处
它们把根须纠缠在一起
1940 年 春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解 冻
多少日子被严寒窒息着;
多少残留的生命,
在凝固着的地层里
发出了微弱的喘吁??
今天,接受了这温暖的抚慰,
一切冻结着的都苏醒了——
深山里的积雪呀,
溪涧里的冰层呀,
在这久别的阳光下
融化着,解裂着??
到处都润湿了,
到处都淋着水柱;
在这晴朗的早晨,
每一滴水
都得到了光明的召唤,
欣欣地潜入低洼处,
转过阴暗的角落,
沿着山脚
向平野奔流??
平野摊开着,
被由山峰所投下的黑影遮蔽着;
乌暗的土地,
铺盖着灰白的寒霜,
地面上浮起了一层白气,
它在向上升化着,升化着,
直到和那从群山的杂乱的岩石间
浮移着的云团混合在一起??
而太阳就从这些云团的缝隙
投下了金黄的光芒,
那些光芒不安定地
熠耀着平野边上的山峦,
和沿着山峦而曲折的江河。
于是
被从各处汇集拢来的水潮所冲激,
江水泛滥了——
它卷带着
从山顶崩下的雪堆,
和溪流里冲来的冰块,
互相拚击着,飘撞着,
发出碎裂的声音流荡着;
那些波涛
喧嚷着,拥挤着,
好像它们
满怀兴奋与喜悦
一边捶打着朽腐的堤岸,
一边倾泻过辽阔的平野,
难于阻拦地前进着,
经过那枯褐的树林,
带着可怕的洪响,
淘涌到那
闪烁着阳光的远方去了??
1940 年元月27 日湘南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船夫与船
你们的帆像阴天一样灰暗,
你们的篙篷像土地一样枯黄,
你们的船身像你们的脸
褐色而刻满了皱纹,
你们的眼睛和你们的船舱
老是阴郁地凝视着空茫,
你们的桨单调地
诉说着时日的嫌厌,
你们的舵柄像你们的手一样弯曲
而且徒劳地转动着,
你们的船像你们的生命——
永远在广阔与渺茫中旅行,
在困苦与不安中旅行??
1940 年2 月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太阳照着一片白沙
沙上印着我们的脚迹
我们走在江水的边沿
江水在风里激荡
我们呼叫着摆渡的过来
但呼声被风飘走了
1940 年2 月12 日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山 城
无论哪条街的尽头
都看到一片山。
暗绿的山,灰青色的山,
环住这乌黑的,暗赭色的小城。
街道是石子铺成的,
一头牛踏着沉重的脚步
从街上走过。
街旁摊排着:葱,蒜,地瓜,
和雪白而肥胖的萝卜。
太阳也懒得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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