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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博鸾随-第19部分

小说: 博鸾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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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方正不停地扒着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奇怪的是这些菜的味道变得很杂乱。陈子昂吃得最快,他坐了一小会看着谢方正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微笑着说道:“慢慢吃,我们等你。小心别噎着了。” 

“唔……咳……咳……你不说还好,一说就真的噎着了!我吃东西向来是这么急的!” 

陈子昂赞叹他惊人的食量,而后站起来说是要到国子监去了。原来这国子监没年仅招收三百人,射洪县的名额只有一个。由于陈子昂摔琴投卷名声大噪,这一名额舍他其谁?他也就成为了最高学府的以位太学生,博得无上荣耀。这样的条件,他又怎么能输给其他人?谢方正虽然舍不得他离开,但到底是为陈子昂的仕途着想的,只好目送他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那位名震东都的才子考运不佳,未能金榜提名,这无疑是给志得意满的陈子昂泼上了一盆冷水。 

难道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吗?他落寞、侘傺,坚定的信心随之动摇。他已经没有闲情恭贺吕克扬取得“进士出身”的称号,也没有雅致庆幸吕克扬未进一甲。 

吕克扬在考试之后留在翰林院继续学习,等待封官。陈子昂则郁郁不乐地呆在国子监里。谢方正可就比他们悠闲多了,不需要为功名耿耿于怀,他每天就偷偷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之间来往,以了解两位书生最新的学业动态。这半年大约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了,他从来没有和陈子昂呆在一起有这么久,所以他奢望这种愉快的日子能更长久一些,即使将大部分的时间花费在混进国子监,吕克扬也无暇咒骂他厚此薄彼。 

下课的时候,谢方正就给陈子昂捶捶背,松松筋骨,还说一些厚颜无耻的市井笑话给他听。他以为陈子昂会因此开心起来,可是半年来都是老样子。更可恶的是有这么一天陈子昂背着他回乡了,说也没说一声就独自带着书童回家了。 

谢方正望着树上打转的枯叶,发愣了好久,然后咯咯地笑了,笑得耸了肩。他将宣纸揉成一团仍向了一旁的麻雀:什么感谢?什么无颜再见我?子昂啊!我要的只是这样一句感激吗?不,不是的!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难道不可以贪心吗?你却……你却这样一走了之……你怎么对得起我这番厚望?又怎么对得起我心中这英雄的称号!我好想骂你,真的好想,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子昂!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知道你不好受。作为一个庶民,没有上一代人的庇护,你势单力薄,你要成就事业就只有靠自己!也许你隐逸也好,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达到目的而变得像克扬那样阴沉。其实克扬也挺可怜的,所以子昂不能那样。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天真,喜欢你独特的家学,喜欢你的坦诚,喜欢你好多好多优点甚至缺点……你……一定要成功啊! 





34 



一阵风卷走了那纸团向前滚了一会,谢方正望着它,一字一顿地低吟:“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啪啪啪——”一串清脆的掌声令谢方正循声踅望,从旮旯里晃出来的是一张狎然不恭的面孔。这个人,谢方正认识,而且谢方正当下正惊讶于他居然还活着,不由失声唤道:“白衡业!” 

白衡业受宠若惊地说道:“难得三爷还记得我,在下荣幸非常。三爷适才那光景实之感人肺腑呀!”这挑衅刚一出口,他当即看到谢方正眼中精光四射,愠怼万分。让他感到略微的胁迫逼近。他以为谢方正除了打哈哈之外根本不会真正发怒,可是他又何尝体会得到丧亲的痛楚时时在梦魇中缠绕不休。 

灵湖惨叫的声音刻刻在夜深人静时冲破寂寥,仿佛就在耳边那样真真切切,自己也置身于火海当中……他时常梦见自己背后有一个人,也像一团火,紧紧贴在自己身后,让他失去知觉。明明是火,身后却是冰针寒刀那样冷酷。那个人,那个在梦中也清晰可见的人是吕克扬啊! 

谢方正再也忍不住痛惜,放声大吼:“吕克扬在哪里!”问得白衡业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摆着那副高明一等的姿态浮华地应付道:“三爷果然伶俐,我看公子也不必卖关子了。” 

随声站出了吕克扬,原来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面对谢方正质疑的灼烈眼光,吕克扬怕烫似的将脑袋偏了偏。 

还是谢方正先发的话:“你竟然这样欺骗我?” 

吕克扬此时的得意已几乎掩藏不住:“三郎,我曾经对子昂说过,宜云的事情,我会让你以一还十,可他居然没有提醒你要提防我,看来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了。” 

谢方正渐渐感到自己的肉身正一点一滴流失般的单薄,他已经挤不出笑容,仿佛是刻意找了一句话来说:“我的地位与你何干?” 

“哈哈……我的好三郎,从前让你得意够了,如今总该轮到我捞回本了吧?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如果我说没有呢?” 

吕克扬的眉心一弯,立即表示不相信:“如果我处心积虑这么久都斗不过你,那我实在太愚蠢了。假若如你所言,那我倒要问问谢郎对子昂的看法了。” 

“他是个笨蛋,你是个混蛋。” 

“哼,我原以为三郎是个无情的人,可是相处了这几年,我才发现三郎的心比任何人都容易套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你猜不上来吗?你不是料事如神吗?”把谢方正挖苦得无言以对,吕克扬那心里比当了皇帝还满意,他于是假惺惺地解释道:“依三郎看,子昂与我的手段谁更胜一筹呢?”光这样提示就足够让谢方正明白了:如果他要陈子昂过得滋润,就必须任由吕克扬处置自己,好让他到处炫耀这桩“为民除害”的“壮举”。 

谢方正目无表情地回答他:“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哦?你原先就知道我会这么做吗?” 

“千算万算算不过自己的真心,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想把我怎么样就直说吧。”这般坦诚让吕克扬着实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露出无计可施的笑脸:“你果然更器重子昂胜过我。好……好……我失去了宜云,作为代价,我也要你得不到子昂的眷顾!我要你——常伴国母左右!” 

“哼,这就是所谓的代价?不止吧?我的家也是你的人烧的。” 

“否则又怎么称得上以一还十?我这辈子得不到的快乐,你也决不能拥有!” 

原来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都是他设下的陷阱,我竟还这般自以为是地去回报他别有用意的爱。对于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还谈什么艺术?谢方正失神迷离的眼光征示着他同样空乏的内心,仿佛一下子苍老下来,他的双眼不自觉地合起来,只听得“哇”的一声响,口中落出一块血痰,身行已应声倒下。他,应该休息了。认识吕克扬以来,他第一次可以全然放松地接受失败了。然而当今他受俗间所累,逍遥对失去了自我的谢方正而言是种奢侈。 

他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却犹如临着坚硬的岩石一样清寒。身边没有一个人,真的什么也没有。可是依然觉得烦杂。他好想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只知道自己难受,可当他挖空心思想把原因揪出来的时候,他诧异地发觉自己竟失去了自己——他完全不懂自己为何烦闷不堪展转难眠。 

为什么?如此机敏的我,也有糊涂的时候?疑虑越来越多,他抱着胀痛如焚的脑袋蜷缩成一团,眉心拧绞到再不能更紧。他满床打滚,乱碰乱撞,始终脱不开那层困惑的阴影。一个强烈的欲望在他脑中显现——去死吧! 

盆器倾侧,人声嚎啕。谢方正一步三摇地走出房门,没穿外套,夜晚寒风刺骨,他本能地蹲下身子取暖。他四下张望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把头往墙上狠狠一摔,听得身后追着跑出一个丫头,口中喊着“侯爷”。侯爷?这是哪个侯爷的府邸?谢方正终于想起:武曌借高宗之名封了他一个骁远侯,这豪宅想必就是自己的了。而他现在就是武曌的一个男宠,他现在是一个男宠! 

那丫头是来抓我回去的?谢方正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撒腿就跑。他要离开这鬼地方,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头……好痛……好痛啊……他用尽平生的力气飞奔过街,他怕自己来不及,在回到金陵之前就客死他乡了。 

突然一个声音喝住了他紊乱的脚步,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厌恶的声音啊——“侯爷”,吕克扬已凌空飞窜过来抱住了谢方正被冻得僵直的身体,用一种同样恶心的目光注视着受伤的人儿。换作以前,谢方正愿意相信那是关切的眼神,但现在他知道这个人根本是个没有心肠的东西。可是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怎么挣脱他的束缚呢?谢方正因而将头别向一边,不要看到这个靠出卖自己而升官的人渣在眼前惺惺作态的表情。 

吕克扬有些尴尬,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你旧病复发而且很严重?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你要替主子想想,一旦皇上驾崩,武曌可就是听政太后了!” 

谢方正哼笑一声,更加显得苍白无力,“你说这种大不讳的话不怕被人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辈子赢过你,便不怕掉脑袋了。” 

“果真是那样吗?那就把你的脑袋献给我吧。” 

“别说胡话了!我现在送你回府,不准再乱跑了。” 

“我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接受我这将死之人。” 

“若不是我多加美言,你又怎么得来此番厚待?” 

“哼,如此说来,还真是亏得你了。” 

吕克扬当然辨得其中意味,却只当作不懂,依然恬不知耻地答道:“你知道就好。”他清晰地感觉到从病人身上传来的剧烈颤抖,那是跑得筋疲力尽将要睡去的结果。他展开手中带着的披挂,将奄奄一息的谢方正打横抱起,如同抱着一个饱受了委屈的孩子。深秋的凉风甩起谢郎的衣摆,却怎么也打不醒昏睡中的骁远侯。也许他正在做一个梦,一个不愿让任何事物打搅的美梦。 




35 




天风载姝愿,横越秀河山。光阴疾如梭,君子真谦谦。 

当陈子昂再次来到洛阳已是永淳二年。猿啸满涧,兰芷留香,好一派禧吉气象,有如今春众学子复燃起的滔滔热血一般向荣。 

追随辉上人修道不曾习得何等神仙之术,只叫陈子昂悟了“隐”之真谛。有经为据: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岂不若陈郎欲入世而先隐世哉? 

年轻的郎君能把自己策划得满城皆知,当今的洛阳一试已不像往年那样。尽管同是自负的一人,毕竟相差不了一年的大蓄,时下的陈子昂历过沉淀,才能成此稳健深刻之言辞。他在洛阳应试十分顺利进入前二十八名,通过殿试,听政太后点其为进士第一,陈子昂迎来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然则功名与为学是格格不入的,幸福与繁华、苦难与荒凉,人那一辈子有许多次选择,陈子昂是否懂得什么是平坦,什么是坎坷?若不懂,倒也无牵无挂不会被尘烟所累了。那背后是家国的山川,天地悠悠,古今长存。高宗的晏驾已经没了惊天动地的震憾,惟有关中严重的旱情似在为这早登极乐的皇帝哀悼。他病了二十多个年头,至高的权利仿佛早由皇后武曌一手在握。想想他老人家也觉得无趣,不如早早去了,在天上混个一官半职倒也省心。 

旱情致使景象毫无来时路途上的雄奇旖旎。朝廷竟还议论着要将高宗的灵柩运回长安。陈子昂决定制止这种劳民伤财的举措。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雏鹰震翅任翱天。那《谏灵驾入京疏》说话间就摆到了武曌眼前。只见那行具名如此: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原来这无惧无畏的小子并非不晓得上书的恶果。却又是什么让他敢这样直言?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娘娘您瞧瞧这句,光这句就可以赦他无罪了!这天下敢这样教训娘娘的恐怕除了新科状元陈伯玉之外也就没几个了。就连狄仁杰那老油条也没有他这么可爱!” 

这插话的小子就是听政太后的小男宠骁远侯了。太后原是赐姓为武的,他却拒不受命。一个小小的商人,也敢违抗权利大于皇帝的武曌,可见他不是一般的顽劣,这倒符合了玩物的特性,武曌因此留了他的性命,因为她确实顶喜欢他那张脸,这在皇族中也不见得有几人胜过他的乖张外表成了绝顶的护身符。 

武曌常听说这谢方正古怪异常,放着偌大一个侯府不呆,却喜欢走街串巷寻访朋友。不是今天去了梁王那里,就是隔天去了丞相府上,但凡京里呆过的官员他都拜会过,再不就是听了太后的宣诏进宫住几天,即便不宣他,他想进来的时候也没人会说他什么——连太后都不出声,谁还有胆多嘴多舌头呢?近来听说新取的状元是陈子昂,他又想去见识见识这全新的人物。这该是他封侯以来第一次见到陈子昂了,他因此心绪欢跃,一颗炽热的心就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那气吞山河的言辞征示了多少浩然大度!他觉得自己的心胸也随着那谏疏开阔起来,整个人有了重生的感觉,这种开怀洒脱的心境离开自己几时了?现在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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