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 卷三 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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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我只是喜欢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的感觉。
洒进窗里的阳光,带着青草的气息。
象是他的微笑。
他的气息。
即使是冬日里,暖阳也让我恋栈。
林更常常带来的忘忧散,有时放在药中同煮,有时便置在茶中。
后来他发觉我喜欢熬药的气味,便常常找了许多补药来,有事无事常在这里盘恒,替我煎药。
其实,并不是喜欢药的气味。
只是因为,他身上常有似有若无的药香。
忘忧散,其实早就不服了。
因为,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过往。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痛慢慢的淡去,那些细碎的小事却越来越清晰。
每一天每一次,都是想起他的可爱与明亮。
“公子要不要尝一尝今年的新茶?”林更站在院中:“雨前。”
我点一点头。
“前些日子我出门去,遇到了公子的下属,”他升起风炉,在廊下煮水:“似乎是跟魔教的人结了梁子,下手十分的辣。”
我专注地看着那炉上的壶里,水汽渐渐升起。
“可是,却也不和正道中人做一路。”他轻轻扇风:“公子如此温和,属下却十分桀傲不驯,真是异数。”
我在那渐沸腾的水声中微笑,想起从前。
那个对我挥手,怕炉中炭气会妨到我的小风。
至于张振他们的行事,倒也是我默许。
林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忘忧散已经迟了十来日,不知是不是远竹先生那里有什么事情。”
服不服那药,原是无足轻重。
只是,远竹先生他,旧时同我,原也有几分交情。
“我已经跟师傅禀告过,明日便动身是步华山看一看。”他嘴唇动了动,象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过了片刻,才道:“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顺路便捎带着办理了也好。”
我摇了摇头。
水已经滚开,揭开壶盖,热水沸腾翻涌,晶莹的水泡瞬间盈满又破灭。
最平常的情形。
每一天都有水暖水静。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水的暖和静。
如果那个时候,明白他的心……明白自己的心……
一切会否不同呢?
之所以一直在这里停留,不过是因为这里恍惚有一些小风的影子。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在这里学过艺,洒落过欢笑和时光。
林更去的第二日,刘青风来了。
来得却不止他一个。
傅远臣竟然也跟着同来。
我一手虚拂,本是敞开的窗扇如被风推,轻轻阖上。
刘青风绝无那个胆量来推我的窗。
这些年来,他那副假道学的面孔我算是看得通透。
“展宁……”他在外面轻声说:“有些事情想和你商谈。”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
如果你不是抚养过小风。
我岂会容你直至今日还在我面前招摇?
抱着一团僵气,一步不敢多走的人。
远远看来悦目,近看却只是死物。
少年时的我,竟然向往这样的生活么?
“玉公子,”另一个声音说:“我们已经知道魔教的圣册,似是由你收藏。”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
就知道你们是为此而来。
不过,任啸武足足磨了十年,任越花了三年,都拿不去的东西。
你们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
“玉公子与魔教现在也已经恩断义绝,原也不应再为他们保存此物。况且此物关系重大,牵涉又广,公子留在身边,也只是多添烦扰……”
“不如交给你们保管,是也不是?”我淡淡的说。
窗外那两人也不傻,自是不会接口说那自是好。
心中冷冷的笑。
傅远臣,挨不下去了么?
这个名存实亡的盟主,做得可还尽情得趣?
知道你留恋名位,所以,我也给你留了名位。不过,除了名位,其他的,你是不要想得到。
之所以也没有杀任越,也没有杀你……
你们不知道原委么……
你一门心思要光复当初的傅家庄,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任越是心心念念要重振教门,我也不能让他如愿。
你们明争暗斗了三年,各各元气大伤。
个中滋味,各人自知。
我轻轻拈弄手中的棋子。
黑白晶莹的,冷冰冰的,任人摆布的棋子。
做一枚棋子,或许会不甘心。
但只要棋子自己并不知道身在局中,不知道在受人操控,那么,也不算太难受。
一个认为自己是渐渐的得到了,一个认为自己已经稳稳的坐实了。
我轻轻一笑,手腕翻转。
一把棋子铮然有声的落在棋秤上,清脆的玉石错落之声不绝于耳。
“我不想理会你们的事。”我冷然地说:“小风母亲的遗物,我会一直留在身边。你们若有心思担心这个,不如去好生想一想,怎么对付任越是正经。”
刘青风的声音停了一停说:“展宁,若你当年不阻我与远臣杀死任越,何来今日之患。说到底,那书册终究是颗不安种子,任越这些时候也费了偌大心力,道宫中也几番被魔教之人渗入……”
我慢慢扬起嘴角。
当时那温情款款的挽留,我也留了下来。
现在却觉得我是祸水了么?
刘青风,可惜你明白得有些晚。
而且,你可知,我就是要你不得安宁。
任越那样对待过小风,我岂能让他死得那样轻松便宜……况且,小风在黄泉,也不见得肯见这些人的嘴脸吧?
让他们好好活着,在没有小风的世上。
让他们活得很久很久。
共存。
爱恨共存。
小风,小风,你若是知道我对这些人作为,会怎么样……那双无邪的眼睛里,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95重逢
他们在门外立了许久。
我没有开窗。
如果看到傅远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忍得住,不把他立毙剑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没有掌灯。
我在黑暗中,慢慢的任思念和绝望缠绞盘旋,从心底牵蔓而上。
小风,如果你还能看到,我今日的作为……
如果你还能看到,即使你要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有着那样清澈眼睛的你,是不是会对我这样的行径嗤之以鼻?
但我现在只能这样绝望的,怀念过去。
所以,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黑暗中痛苦?在这个已经没有了小风的世上,为什么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还能活在阳光之下?
坚硬的棋子在掌心中破开,碎裂,化为齑粉。
手松开来,那些粉屑簌簌地流泄。
一起沉下去。
一起,都沉下去。
无人可以逃脱。
所有与此有关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逃离生天。
窗扇无声的张开,外面的黑夜,象一个张开口的口袋。
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我的小风……那个会用明亮眼睛看着我的小风……
这些人,这些让我们永远相隔的人……
你是不是在冥冥中看着,他们慢慢的衰亡,迷失在尘埃里,互相咬食厮杀,渐渐同归于土。
你会笑,还是会翻起了俏皮的鼻子,冲我大声叫嚷……
你在看着我吗……
多么希望,人生而有灵,死而有识……
这样,终有一日,我会再见到你。
你会不会因为我遵循了你的意愿,活得长长久久,而对我微笑?就是那一如既往的,眯起眼睛的笑容……
胸口破开的一个洞,日日夜夜,洞开着。
血肉一点一点的流逝,痛楚却日日重新。
小风,我的小风。
全心全意的叫出他的名字来。
小风。
我的心很痛。
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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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心痛是不会习惯的。
并不是因为天长日久,会痛到麻木。
还以为心痛会成为习惯。
可是却发现,每一天的痛楚,都是全新的,要灭顶一样席卷而来。
全身都因为那痛而无力,手指抓着棋子,微微蜷着,迟迟放不下。
远远的有衣袂破空之声。
步法我听得极熟。
是林更。
可是,还有人。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什么人?
提气扬声,远远的问:“是谁擅闯?”
林更答了一句,然后说:“是公子一直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
荒唐呵……
我想见的人,已经永远也见不到。
他却执意的闯近了来。我手腕轻抖,两粒棋子无声无息的穿空而出。
只是拦他,不是要伤他。
我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事,外面的人。
我只想好好的,安静的,想念他一会儿。
可是林更居然宁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闯进来。
并且,对于他带来的人,竟然那样维护。
不会武功的人么?
我心中疑惑起来。
不是武林中人?林更带来了谁?
我一直想见的人?
难道是远竹先生?可是,远竹先生艺业惊人,又怎么能令林更这样维护携扶?
心里有一点,惶惶然的不安。
象是在期待什么,可是,更多的惶恐。
害怕那心头一点期待只是最终会落到虚空。害怕这一点期待只是虚妄的执念。
害怕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林更将他负在背上的人,慢慢放下地。
夕阳快要落下去了,满山都是金红的光。
那人背对着斜阳,面目模糊,瘦得象要被大风吹去。
我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剧大的狂喜和悲伤一起贯穿过全身。
这是梦……是梦!
是一场梦!
那张小小的脸庞瘦得只有巴掌般大,五官都在暮色中朦胧如云遮雾掩,只有一双精灵的大眼,波光流转,痴痴的与我对望。
一动也不敢动,我怕这梦被惊醒。
大风吹过,我听到呜咽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是何人……
那狂喜的,不能自制的呜咽的声音。
嘴唇颤抖,那个日日念着无数次的,让我心痛心碎心伤心死心心念念的名字……
“小风……”
小风!
晚风吹着他的襟袖,他身形站得不稳,在风中摇摇欲坠,象是下一刻就会被大风吹走!
不!
不能!
我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不是梦!
不是,他不是梦!
不是梦!
我的小风,小风!
不是梦!
轻轻放开手,我贪婪地看着他。
他呼吸中带着浓浓的药香气,眼睛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象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他定定望着我,一言不发。
然后,他嘴角轻轻上弯,眼睛半眯着,向我微笑。
微笑。
可是,他也在流泪。
一滴水轻轻的滴落。
他垂下头,泪滴没入尘埃中。
我的小风!
还活着。
还活着。
这就够了。
够了。
上天对我何其的眷顾!
够了,真的够了。
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牢牢的圈在怀中。
是我的……活着的小风……
在我怀中,是真实的,是活着的,有呼吸,会微笑,会流泪……
我的小风……
还活着……
满满的狂喜,令我什么也不能去想。
手臂象有自己的意识,越收越紧。
只想把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小风,小风!
他坐在地席上,微微瑟缩着的手脚的模样,看得我整颗心都要化掉。
林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捡起刚才那两粒棋子,放进盒中。
小风伸手想拉住他:“你的手受了伤吧?我看一看。”
他的声音一如从前,清亮而充满了纯真的味道。
象是软软的羽毛,在肌肤上划过。
让我忍不住起了幸福而麻痒的战栗。
林更摇摇头,向我投来一眼。
林更。
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倾不完,倒不尽。
我的目光和他的在空中对上,彼此都不用再言语。
“我不告诉旁人。”他小声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对小风说。慢慢的抽身走了,一直走出门,走出院落,也没有回一下头。
屋里没有掌灯。
只有那些冰冷无生命的棋子微光闪烁。
“我,我摸一下你的脉。”他小声地说。
我缓缓的向他伸出手,目光没有一刻稍离他的面容。
他不敢看我?
为什么?
他在怕我?
还是与我,已经隔膜?
他是不是已经,不再爱我?
他的手指细软,轻轻按在我的腕上。
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他在不安。
他活着……活着,却一直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却在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风,小风……
你的人,你的心,究竟是怎么样度过的这三年?
当年的殒命之伤……
落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