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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第25部分

小说: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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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家里住房太小,除了寒冬腊月和刮风下雨,孙拽子一家人吃饭都在院子里。那天收工回家,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铁姑端上粉蒸肉,孙拽子先夹了一大块,大家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饭就边谈起了闹狐仙的事。
  丘碧霞说:“今天碰到曹老四,说老三上班了。”
  孙拽子喝了一口酒,问:“他上班了吗?在码头上我怎么没看到他。”
  孙拽子对曹老三一直有成见。他坐牢以前,曹老三总在后院练武,练得最盛的时候,能把那石锁玩出花样来。练完石锁,又噼里啪啦打拳。丘碧霞总夸曹老三一身好武艺,孙拽子就生气。他也有一副好身体,又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哪把曹老三这种“混混儿”放在眼里。无奈变天了,他又只有一只胳臂,心里有气,却不敢出声,只把丘碧霞往家里拉。后来,他去坐牢,每一次丘碧霞探监,他总要叮咛丘碧霞几句,不许和曹老三来往。他担心自己不在家,曹老三会占丘碧霞的便宜。
  如今,摘了帽子的孙拽子,说话口气也开始大了起来,特别是在喝了几口小酒以后。他听到曹老三遇到狐仙切了手的事,就不以为然,说:“扯淡,什么狐仙,几口猫尿喝糊涂了,把自己的手切了,硬说是遇上狐仙了,丢人!”
  丘碧霞说:“别胡说,还有何惠芳也看见了。”
  孙拽子几杯酒下肚,用筷子指着前院说:“看见什么了?看见狐仙,她指给我看看。我倒是真的见过狐仙,不仅见过,还跟狐仙睡过觉了!哈哈哈……”接着,他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在抗战时经历的一件事。
  一九四二年,抗战最艰苦。当时他在冀中,日本鬼子大扫荡,搞“三光”政策。部队给养供不上,士兵们缺吃少穿,老百姓也很苦,家家都缺粮。后来就把部队分成小分队,化整为零,各自解决粮食和冬衣问题。他当时是副连长,带着勤务兵和一个向导冒着大雪去另一个部队借粮。走到半路,雪太大,就进了一个破庙。向导不愿进去,说这个破庙里闹狐仙。孙拽子不信,硬是拉着向导进了破庙,他们在破庙里清出一块地方,就躺了下来,饥肠辘辘昏昏欲睡。孙拽子刚刚迷糊一下,就感到有人在推他,是向导。睁开眼,只见香案背后白影一闪。孙拽子头皮一麻:真有狐仙?!
  孙拽子掏出手枪,起身悄悄地朝香案背后摸过去。没有看见什么,却在地上看到一排人的脚印。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顺着脚印跟了过去。
  脚印一直延伸进后面的二殿,果然看到那个白影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殿的香案前,伸手把香案上的供品,全部抱到怀里。白影转身要走时,却撞到跟在后面的孙拽子身上,吓得惊叫一声。孙拽子一把抱住了这白影,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这女人想逃,无奈被紧紧抱住,不得动弹。眼见逃不了,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像捣蒜一样地磕头,双手仍然抱着那几个干瘪的供果不放。
  那女人说:“我男人死了,家里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婆婆,没有一点吃的,我只能装鬼,靠庙里的一点供品度日。求老总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孙拽子认真地瞧一瞧这女人,长得还很端正。心想,能想出这么个点子度饥荒的女人,也不是个一般的村妇。
  正在孙拽子动了恻隐之心时,这女人往香案旁的地上仰面一躺,腾出一只手,拉下了自己的裤子,闭上了眼睛……
  这故事孙拽子已经说过好多次,当着儿女们的面,他只能说到这里了。以下的事情,孙拽子曾经说过几个版本,没喝酒的时候,说自己是正人君子,放了那个女人。喝了酒的时候,就说自己当时随手把那个女人给“办”了。
  今天又讲起此事,他在故事的结尾说的是:“如果我们这儿闹狐仙,我也照样把她‘办’了。”说完,“吱”地吸了一口老酒。
  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孙拽子手中的酒杯还没放下,坐在他对面的铁姑,突然抱着脖子站了起来,满脸乌紫,喘不过气来,站在原地上下地蹦。
  原来,孙拽子讲狐仙故事时,铁姑一边聚精会神地听,一边也没忘记吃粉蒸肉。大约是听得太专心了,竟把一块肉含在嘴里忘了嚼。正听得入神,突然看到窗台上闪过一道白影,嗞溜一下就上了房梁,她吓得一下子把嘴里的肉咽下去了。
  孙家的粉蒸肉切得特别大,铁姑吞进去以后,就梗在了喉管里。她死命地往里吞,吞不下去,又想往外吐,也吐不出来,肉块堵住了呼吸道,她憋得站了起来,又蹦又跳。
  孙拽子一急,使起了蛮劲。他用那只健全的手朝铁姑腰间一抄,然后把她头朝下,接连上下揣了几次,肉还是没吐出来。又揣了几个来回,铁姑已经没有气了。孙拽子只好将她放下来,只见她眼睛盯着房梁。孙拽子下意识地朝房梁上望去,一道白影一闪,不见了。
  铁姑被送到医院里,医生说,已经晚了,粉蒸肉堵住了气管。
  人被肉噎死,像个天方夜谭,却真实地发生了,就发生在老宅里,发生在出现狐仙以后。
  铁姑死了,孙拽子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人也迅速老去,步履蹒跚拉不了板车了。
  孙拽子死了女儿,可老宅里的人不同情他,他们说,这是因为孙拽子亵渎了狐仙,遭到了报应。曹老三也是因为亵渎了狐仙才切了手,都是报应。
  丘碧霞虽是个女人,承受打击的能力却比坐过牢的孙拽子还要强。她操办完女儿的丧事,就在家里供了一尊观音,每天早晚奉香。然后,又出去拉板车,孙拽子不能拉了。本来生活已经宽松一些的丘碧霞,女儿铁姑一死,就好像人生又走了一个轮回,重新背起了板车的背带,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用那架板车来承载全家的生活。
  他们家从此再不吃粉蒸肉,连提也不提一句。
  在孙拽子家忙着操办铁姑丧事的时候,老宅里还有两个人也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是程基泰,一个是钱启富。程基泰在忙着找港商黄瀚浩,市里、区里、街道上,都在跟他要人呢!丁主任成天盯着他问:“你程基泰说得那么有板有眼,怎么人都不见啦?”
  程基泰说:“是呀,黄先生分明说是来找投资项目的,翠玲信上也是这样说的,现在项目还没着落,怎么说走就走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程基泰还把女儿的来信拿出来给丁主任看。
  不看程翠玲的信还好点,丁主任一看那写得歪歪扭扭错字百出的信,心里就更没底了,她怎么能相信这个当初的重点帮教对象的话呢?但她也不希望这是一场乌龙,因为程基泰是她介绍给区领导的,只好一个劲地催着程基泰早点和港商联系上。
  程基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往迎江宾馆跑,打听港商黄瀚浩来了没有,每次都失望而归。一天,他离开宾馆总服务台的时候,听到那位女服务员不耐烦地跟另一位服务员讲:“怎么总有人打听这个黄先生,刚才还有一个姓钱的来打听过。”程基泰知道,这个姓钱的一定是钱启富。他突然想起来,钱启富也许和黄瀚浩有什么约定,否则为什么也来宾馆找。于是,他就去找钱启富。
  过去,钱启富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在床上躺着。看到邻居张和顺总出去散步,很不以为然地说,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现在他没事却喜欢在街上转悠,程基泰在街上找到了他:“老钱,我请你陪黄先生去徽州玩玩,怎么回来后,黄先生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一个人走了呢?”
  钱启富把程基泰拉到一个茶馆里坐下来,要了一壶茶。他说:“是呀,我也不知道。那天分手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要走啊。”
  程基泰焦急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翠玲信上说,黄先生是来找投资项目的,要我帮忙。项目我已经给他找着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钱启富一听就明白了,他知道黄瀚浩找的“投资项目”是什么,但他不能告诉程基泰。看着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程基泰,心里有点不忍,毕竟是程基泰介绍黄瀚浩和他认识的,自己又得了这么多的好处。现在程基泰急成这样,虽然帮不上忙,但,也应宽慰他一下,就说:“黄先生还会来的,很快就会来。”
  “哦!”程基泰急着又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钱启富说:“我想很快的,因为他跟我说,他在宜市还有事情要做,我今天也到宾馆去打听了一下。”
  程基泰马上很警惕地问:“什么事?什么事还要做?”
  钱启富知道不能再多说了:“这我就不知道了,黄先生没有跟我说。他只是说,再来,还要邀我去徽州。”
  “啊?还要去徽州?”程基泰心里很是不明白,徽州去玩一次就行了,还要去?
  程基泰想,我每天都去迎江宾馆守着,宜市只有这一家涉外宾馆,看你来不来。
  钱启富虽然有点同情程基泰,但他有自己的重要事情做。黄瀚浩请他当“掌眼”,“掌眼”必须要“掌”到东西。可东西在哪里呢?需要自己去找。
  今天,钱启富突然想起,“文革”中抄家时,抄出过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一部分被破坏了,一部分被放在当时公检法联合办公楼的一间仓库里。后来军代表进驻,对这些东西进行过一次清理。负责清理工作的是一位副团长,文化不高觉悟高,在清理中一再强调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把那些带点金色银色的饰品都送到银行里去了,书画作品每幅都打开来看,如果画的是才子佳人,就当做“四旧”烧了,如果画的是山水花鸟,就送给了文化局,还有一些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负责的军代表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就说:“都是旧货,送旧货商店吧。”
  几个士兵就抬着东西来到旧货商店,旧货商店主任不想收,因为这些东西都卖不出去。副团长把手一挥,说:“行了,看来是一些没用的东西,就送给你们吧。”把东西往那儿一放,就走人了。
  话是这么说,军代表送来的,谁敢拿回去。于是,旧货商店主任就叫钱启富把它们放在阁楼上的仓库里。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人再想起这件事。
  钱启富突然想起这事,觉得其中一定有好东西。于是,他来到旧货商店。如今的旧货商店一天不如一天,真的到了门可罗雀的境地,大家都在追求新鲜时髦的东西,哪还有人来买旧货。柜台里放着一块块旧手表,无人问津。店铺上挂着一件件旧皮衣旧裘皮,发出一股霉变的味道,一位店员正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上上油,那种鞋油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店面。
  他走到商店后面的办公室,看见秋主任正在那儿打算盘,就问了一声:“秋主任,好哇?”
  秋主任把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往下拉拉,看见是钱启富就苦着脸说:“好什么呀,这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怎么发呢!”
  钱启富关心地问:“我的退休工资不受影响吧?”
  秋主任又低头算他的账:“怎么不受影响,不都在一个锅里。”
  钱启富想想,就说:“那你忙,你忙。”
  秋主任头也没抬就问:“有事吗?”
  钱启富回答说:“没事,在家里闷得慌,出来走走。”边说边上了楼。
  这是一个木楼,当年开古玩店时,二楼是住家的,公私合营后钱启富一家住在店里不合适了,才搬进了老宅。后来,二楼就成了堆放东西的仓库。钱启富上了二楼,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当年军代表送来的那个旧木箱,从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就知道,这个箱子从来没有人动过,箱子上还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
  他回到一楼,正欲开口和秋主任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要再想想,三思而后行不会坏事的,还要和黄先生商量商量。
  一转身,钱启富背着手走了。
  就在这天,程基泰终于在迎江宾馆门口把黄瀚浩等回来了。
  他坐在宾馆门口,看见一辆小车上下来一个人,像是黄瀚浩。走近一看,果然没错。程基泰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远远地就叫了起来:“黄先生!黄先生!”把宾馆大厅里的人吓了一跳。
  黄瀚浩一回头,见是程基泰,也有点惊讶:“程先生,是你?”
  程基泰兴奋得语无伦次:“唉呀,黄先生可把你等回来了,可把你等回来了。”
  黄瀚浩仍然是莫名其妙地:“等我?”
  程基泰说:“是呀,等您。不仅仅是我等您呀,市里,区里,街道办都在等您,等不到您,我都无法交待了。”
  一席话更让黄瀚浩莫名其妙了,他办好入住手续,拉着程基泰进了房间。
  在黄瀚浩的房间里,程基泰把这段时间找投资项目的情况,一一地向黄瀚浩说来。他说得很急,本来就夹生的普通话里冒出来许多宜市方言,黄瀚浩听得似懂非懂。
  最后,程基泰把市里、区里领导对他说的话,又重复给黄瀚浩听:“现在国家改革开放,正在大搞经济建设,市里、区里都有项目等您选择。您看各级领导对您多重视。”
  黄瀚浩这才听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对投资没有兴趣。”
  现在轮到程基泰惊讶了,他眉毛鼻子都挤到了一起,问:“您没有投资兴趣,来宜市干什么?”
  黄瀚浩说:“我听程小姐说,宜市历史上是徽商云集的地方,我对古玩有兴趣。”
  程基泰不解:“都说玩物丧志啊,为人不能不务正业,我就是一生都没有务正业,所以才身无一技之长。”
  黄瀚浩笑了:“这就是我的正业。”
  程基泰有点生气了,他说:“您这样,也对不起介绍您来的我女儿程小姐呀!”
  黄瀚浩听到这儿,眯着眼睛看着程基泰,想了想说:“您真的不知道,程小姐在香港干什么?”
  程基泰说:“她不是在学做生意吗?”
  黄瀚浩把门关上,放低了声音对程基泰说:“我还是明了告诉您吧,程小姐是偷渡去的香港。偷渡,你懂吗?就是非法进入香港,她在香港没有合法身份,随时都会被警察抓住遣送回来的。”
  “啊?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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