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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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傻子三天两头地从福利院偷跑回来,又被福利院的人找回去。福利院远在郊区,他竟然像跑丢的狗一样,认识回家的路。
前些日子,大家都在忙于找房搬家,忙得昏天黑地的,谁也没有注意二傻子。福利院的人来找,大家才晓得二傻子又跑回来了,有人就会给二傻子送一点吃的,一袋饼干,一包糖果,几个苹果,最后还是劝二傻子回福利院里去。
昨天,二傻子又偷偷跑回来了,看见整个老宅空荡荡的就自己一个人,他高兴极了,知道自己可以自由地在老宅里穿行,想进哪家就进哪家,福利院的人找来了,也可以有更多的地方躲。果然,福利院的人找来时,看见老宅里一个人也没有,蛇虫老鼠到处跑,竟没敢进来。二傻子就这样留下来了。
二傻子成了老宅里惟一的主人,他在老宅里到处溜达,这家走走,那家看看,还从三进二楼的窗户爬到雨廊的屋顶上坐了半天。玩累了,仍然回到自己家的房子里。天黑了,二傻子习惯地去拉开关,灯没亮,原来供电局已经把老宅的电掐了。那个煤油灯还放在窗台上,里面还有半瓶煤油,旁边有一盒火柴,那是外婆留下来的。于是,他拿起火柴点燃了煤油灯,然后躺到铺上,睡了,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早上,二傻子突然感到福利院里的人又来抓他了,一下子从铺上坐起来,原来是一群老鼠从他身上跑过。二傻子怕福利院的人,不怕老宅里的老鼠。他又懒懒地睡下去,一动不动地发痴。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看见一队蚂蚁沿着他的铺边,往墙洞里送已经霉变了的饭粒。
“嘿嘿,好玩。”二傻子来了精神,他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腿,挡在蚂蚁要经过的路上。领头的蚂蚁见面前陡然横着一个大脚丫子,徘徊了一下,就绕了过去。于是,蚂蚁队伍在二傻子的臭脚丫前绕开了。
二傻子更精神了,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外婆,从来没有人让过他,他像偷喝了曹老三的酒似的,兴奋得脸发红,又将另一只脚丫子横到蚂蚁队伍前面。
这一次领头的蚂蚁没有再绕开,而是从二傻子的脚背上爬了过去,成百上千的蚁阵,又跟着领头的蚂蚁,从二傻子的脚背上爬过。二傻子先是一惊,正欲将脚挪开,却感觉到蚂蚁爬过的地方有一点痒丝丝的感觉,挺舒服的,也就任由蚂蚁从自己脚背上爬过。
蚁阵过完了,二傻子那痒丝丝的感觉还没有享受够,干脆继续躺在那儿等待着蚂蚁再爬出来。但蚂蚁们久久不出来,二傻子尿急了,他爬起来就朝着蚁洞滋尿。憋了一夜的尿像消防队的水枪,带着很强的冲击力直朝着蚁群冲去,又反弹回来,甚至溅到二傻子的脸上。二傻子又兴奋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突然,二傻子的尿憋住了。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恐怖的“咚、咚、咚”的跑步声,声音从头顶上经过。抬头一看,“啊——”地一声叫喊,一屁股跌坐在床铺上。
房梁上一道白光,从屋子的这一边射向屋子的另一边:狐仙又出现了!
他连忙爬起来,学着外婆趴在床铺上一个劲地磕头,两只牙齿嗑嗑嗑嗑直打架。
头顶上又是“吱——”的一声叫,二傻子忍不住抬头看,只见一条足有两米多长的青蛇绕在房梁上,和狐仙大战起来。狐仙在东躲西藏,青蛇紧追不放,狐仙不时地发出“吱——吱——吱——”的叫声,把二傻子看呆了。
狐仙跑的速度很快,像一道白光闪来闪去,青蛇也不示弱,缠绕着梁柱紧追不舍。由于跑得快,二傻子看不清狐仙的样子,只是感到它并不很大。
“吱——吱——吱——”房梁上突然叫声不绝,青蛇终于缠住了狐仙,狐仙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叫声,像是求救。
“不好!大仙——”二傻子猛地一声叫喊。外婆活着时,一直告诫二傻子,不能叫狐仙,得叫大仙,叫大仙是尊重。见到大仙要磕头,因为你是人,它是仙。
二傻子一生就听外婆的话,现在听到了狐仙的求救声,当然要救狐仙一把。尽管二傻子惨遭狐仙之害,失去了外婆,但他牢记着外婆说的话,见狐仙蒙难,就要救它。
情急之中,他看到自己脱在床前的一双旧皮鞋,马上抓起一只,“嗖——”地朝房梁上砸去。又听见“吱——”一声,一团白雾从房梁上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条青蛇。原来,二傻子的旧皮鞋正好砸中了它们。从房梁上落下的狐仙和青蛇,都掉在二傻子的床上,狐仙摔晕过去了,青蛇立即游走了。
二傻子吓得又跪在地铺上一个劲地直磕头。
磕了一会儿没动静,二傻子抬起头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狐仙。只见自己肮脏的被褥上,躺着一只小猫那么大,全身长满雪一样的白毛,从头到尾亮晶晶的小东西。它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有那肚皮在一起一伏。
这个小东西就是狐仙?一根长长的尾巴,两只耳朵尖尖的朝上直直地竖起,一对小爪子相拥在腮下,可二傻子认识,这是一只老鼠,只不过它比一般老鼠要大要肥,而且是白色的。
哦,闹得老宅鸡犬不宁的是一只变异的老鼠,它就像人得了白化病一样,灰色的皮毛变白了。二傻子不懂什么叫“变异”,但他认识这是一只老鼠!
“他妈的!狗操的!”二傻子怒从心头起,把外婆吓死的竟是一只老鼠!
二傻子不怕老鼠。老鼠他见得太多了,他抓过很多老鼠,特别是刚出生的小老鼠,他可以一脚一个把它们踩死。
他一跃而起,抓住晕了的白老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把刀,把它活剁了。
二傻子手上捏着白老鼠满屋子找,就是没有找到刀,连一件铁器都没找到。他气得满房间转,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盏煤油灯上。
二傻子一下子仿佛七窍开通,一个恶狠狠的念头冒出来了,他解下旧皮鞋的鞋带,将白老鼠拦腰捆住,将煤油灯的灯罩取下,将煤油全部浇到了白老鼠身上。这时白老鼠醒过来了,它睁开眼“吱——吱——”地叫着,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直愣愣地瞪着二傻子。
不瞪便罢,一瞪二傻子更是七窍生烟,他拿起窗台上的火柴,“嘶——”的一声划着了,扔到白老鼠身上,白老鼠立即变成了一团火球。被捆住的白老鼠吱吱吱地叫着,垂死地挣扎着。
二傻子手舞足蹈,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火球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它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就顺着窗户上了房梁,在上面乱窜。
这座数百年的老宅,那经过岁月风干的木结构,木板墙,木天花板,顷刻间都被这只疯狂的“火老鼠”给点着了。火,一会儿就爬满屋梁,向整个宅子蔓延开了。
二傻子先是一愣,接着他又蹦又跳叫喊起来:“着火啰——着火啰——呵呵呵呵呵——”二傻子一边拍手,一边也像白老鼠一样满屋子跑。
火,一边肆无忌惮地烧着,一边也呵呵呵地笑着随风起舞。
一座集几代主人心血和财富建起来的齐府,一座记载着说不尽的故事的古宅,一座上演过人间喜怒哀乐的活剧舞台,一座记录着一段中华文化和历史的书卷,在“呵呵呵呵”的“笑声”中,一直烧到傍晚,变成了一片灰烬。
惟有一点叫人不解的是,大火烧光了老宅,当最后一根穿枋大梁落下时,它就像退潮的洪水,迅速地消失了。
市长亲自赶到现场,看到那火势凶猛,就指挥消防队断开老宅周围的火路,不让它危及周围的房屋就行了。看到火势不往外发展,就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老房子反正要拆,烧就烧了吧。”
最后,消防车也只是在废墟上浇了一阵又一阵的水,以防死灰复燃。
入夜,明月仍然高高地悬挂在天上,把废墟照得一片惨白。老宅又静得令人头皮发麻,那倒下的焦木头,像狰狞的鬼魅,龇牙咧嘴的。
这时,二傻子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他绕着废墟跑,边跑边叫:“起火啰——起火啰——烧光啰——烧光啰——”
他跑累了,就蹲在废墟旁,擦着鼻涕喃喃地说:“烧了好,烧了好。”然后,嘤嘤地哭,边哭边说:“我外婆呢?我外婆呢?”
这声音在夜空中,浸漫着,让人听了陡生恐怖。
几乎所有老宅人都回来了,大家围着这堆废墟不发一言。琪文全身都在发抖,靠在成虎身上无声地流泪,成虎背着茉莉,杜媛媛紧紧地拉着成虎的手,人们不禁又想起闹鬼的日子。
太阳升起来了,又是一个黎明,又是新的一天。烧光了的老宅,还在冒着白烟,缥缈如仙境一般。
成虎来到废墟旁,拎着一个行李箱,他已经决定去深圳了,今天就要起程。临行前,他再一次来到已经变成废墟的老宅旁,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成虎来向老宅告别,向过去告别,向一个时代告别。
老宅死一般的静,没有一个人影,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到处都是一片断壁残垣。
忽然,一堆坍塌的瓦砾下,哗啦,翻开一块砖,哗啦,推开一片瓦,慢慢地钻出了那只百年老龟。
它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不紧不慢地,朝着太阳地爬去,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才温暖。
一九九一年三月初稿
二〇〇六年八月定稿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