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作者:书剑江南-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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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时成绩那么好，现在当然有信心啦！”
“你现在不也特别认真嘛？放心，一定能过的！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心情会好很多哎！”
我却在一旁偷笑，“我觉得也没什么啊！是你自己紧张吧？我只要想一想某个人，心情就会好得不得了。”
她终于露出很认真的表情告诉我，“阿文，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做一名警察，最近爷爷跟我说，他希望我来继承他的事业，要是这次我没考上，就要去他的公司跟他一起学做生意了，我真的很害怕……”
“没事，放心吧！你一定会考上的。”我只能很细心地安慰她，为什么长辈们总是要求自己的孩子按照他们的想法学习和成长。走他们走过的路呢？我很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他们从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不喜欢或是不适合自己的事。
又是一年爷爷的生日，今年的我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不知不觉中已经成熟和老练了许多。我会很主动地喊自己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的姑姑、姑父和奶奶，尽管只是换来他们并不怎么亲切的眼神。我也会听爸爸的话很热情地与客人们聊天，尽管只是换来上流社会大人物们的几句寒暄，或许这样的强言欢笑是这个家族里必须具备的生存本领，然而在灯红酒绿的华丽外衣下，人们早已或多或少地失去了原来的自己罢，一切看上去多少的亲近和谐，我依然挣扎在这不自然的空气里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气。
一年未见的导演伯伯见了我，脸上扬起一种说不出来的隐隐的笑容，他问：“小子，现在该懂点事了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神色漠然地与他并肩坐在一起。我早已忘却了曾经那种想与他说话的热情，更是失去了过去那种想要他带我去拍戏现场看看的渴望。我们两个人只是静静坐着，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只不过是个不值得一提的满身土味的野小子，而他却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做的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
他依然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拿出钱包，凝视着夹在里边的那张陈旧的照片，只是这次，他并不在乎被身旁的我看见……
突然他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看什么？其实我也跟你爸爸一样，只是这个女人，没有像你妈一样一直守候到现在。”
他的话令我心中一惊，若是去年，我会很好奇地问他这是个怎样的故事，然而今年的我早已知道继续问下去只会让他恼怒，也或许是让他更加不喜欢我，于是，我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楼道的一角我听到了这样的谈话。
“奕祥，你固执地一定要让阿文去上警校，那你想过没有，将来你的公司怎么办？”
“爸，我不想干涉阿文的理想，让他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好每一天吧！”
“那你带他回来做什么呢？其实我也老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自己的孙子，能让自己的家业后继有人啊！谚彬长年在外边拍戏，从未想过成家的事，世轩走了，晓希是个女孩，世辕又……到底跟别人姓，你总该给我留条出路吧！”
“爸！”爸爸的声音远远盖过爷爷还未说完的话，“我带了阿文这么久，从来都是把他看成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孩子很单纯，更没有什么野心，你不该把他当外人的！”
“我没有把他当外人啊！一直以来我都很关心他，也很信任他啊！所以我才希望他能好好地学习经济，到你公司去上班。只要这孩子将来孝顺我们，记得我们的好，老老实实做事，将来你要把公司留给他，我也没什么意见……”
许久，爸爸都没有再说话，爷爷轻拍爸爸的肩，然后转过身来。我慌忙地躲进洗手间，爷爷缓缓地走下楼去，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便又带着美好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不远处的爸爸，也使劲吸入一口气，背对着我，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地。
深夜，我无法入睡。再过一个星期，考核就正式开始了，虽然只有十个名额，而我努力了这么久，应该是有希望的，但是今天爷爷的和爸爸的谈话又像是烙在我心里似的，怎么也挥之不去：爷爷年纪大了，唯一的孙子又离他而去了，他是那么信任我，爸爸妈妈亦是如此关心我，难道我就不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其实学做生意也不一定就那么差，爸爸是生意人，但他从来都是那么亲切，丝毫没有给我一丝厌倦的感觉，最终，我拨通了雨桐的电话。
“睡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是啊，你打扰我做美梦，罚你考完以后请我大吃一顿！说吧，什么事不开心啊？”
我浅浅地笑了，“雨桐，我要是不当警察，你真的不要我啦？”
“什么呀，跟你开玩笑的还记在心上，我知道，快要考试了你很紧张对不对，没关系啦，这样好了，我唱歌给你听，你安安心心地睡吧…… ”
“我没事，我想明天我们将成为同事了，我啊，从此要天天都缠着你。”
“真的？到底怎么了？”
“我决定去爸爸的公司工作，明天就去。”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为什么又突然不当警察了，只差一个星期了，我觉得有点可惜哎，要是你不开心，我也会很难过的。”
“傻瓜，谁说我不开心啦？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好好睡吧，明天见！”
“嗯，那你也做个好梦，晚安！”
挂断电话，我轻轻地走到爸爸的房间，他还没睡，依然一个人，坐在床头橘黄色的灯盏下，静静地翻着杂志。
“臭小子，你怎么还没睡？”他仿佛又意识到什么，立即说道：“哦，今晚外婆家好像有点事，所以妈妈回去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对他说：“爸，我不想当警察了，不如你让我去公司工作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教我。”
“不想当警察？”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又不当警察了？”
“当警察太辛苦了，我怕累！还是去公司吧，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啊，当然可以！”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惊喜，但很快这样的惊喜又渐渐退去，沉默片刻，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试探似的问：“今天，爷爷有没有跟你讲什么？”
“没有啊，没有。我一直都跟导演伯伯在一起，还有，我今天很主动地跟姑姑和奶奶打招呼，还与客人们聊天。”
爸爸突然倾下头去很开心地笑，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他愉快地跟我说：
“你知不知道以前世轩叫她们什么？他叫虎姑婆和老太婆，是我教他的！”
我也很开心地笑起来，没想到人们口中一直沉默寡言的世轩，在爸爸的教唆下也会那么幽默……
我正式来到爸爸的公司工作，正式成为华祥公司的一名职员，我也说不清自己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事，只是常常跟着他到处学习。有时我也会与雨桐一起在录音篷里感受一下做幕后工作者的喜悦，抑或是相当怀旧地拿起扫帚扫几下，雨桐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一脸恬静的笑。
春天悄然而至了，可娴最终如愿所偿地当了一名光荣的警察。古尼兴忡忡地邀请我们到“芳草碧连天”一聚，他有重要事情公布。
刚到店门口，我便惊愕地愣在那里，店面除了那块依然引人注目的招牌，曾经的那些鲜花，那些招人喜欢的可爱的小玩艺，那令人怀念的古老器具与摆设，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间空空的屋子，初春的阳光照耀在玻璃上，显得有些灼眼。
“阿文，快进来，快点呀！”古尼性急地把我拉进屋内，艺萱斜坐在木桌边，无精打采。
她终于忍不住跳下来，扯着古尼的衣袖，大喊：“方天赐，你个死猪头，这么早把我和阿文喊过来看你搬家呀？”
“我要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古尼下个月要去澳大利亚留学，专攻西方建筑学！等过几年我再回来时，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大师！”古尼站在凳子上，气宇轩昂地公布，像在发表独立宣言似的。
他的话也着实让我和艺萱大吃一惊，我问道：
“下个月？去澳大利亚？你不是开玩笑吧！”
“拜托，我早就想好了！喜欢一件事就该放心大胆地去做啊，那样的人生才有意思。”古尼热血沸腾地发表着他的言论和见解，看样子，他是非去不可了。说实话，我从心里羡慕他，因为他的生活总是那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从来都不会有人去打破他的美丽的梦。
一旁的艺萱却突然呜呜地掉下了眼泪，她再一次扯住古尼的衣角，哭着说：
“猪头，你干嘛要跑去那么远？以后谁还带我去吃麻辣鱼，谁带我去园游会捞金鱼呀？呜呜……”
古尼兴奋的神情猛然消逝，难得的忧郁第一次爬上了他明亮的双眸，他拉住艺萱的手，很认真地对她说：“对不起啦，艺萱，这次我真的一定要去，不然我会过得很不开心，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艺萱依然呜咽着，“那怎么可以嘛，我爸妈不会同意的啦！再说，要是澳大利亚不好玩怎么办？那里又没有麻辣鱼和炭烤鸡，不行，我不去。”
古尼露出微微的笑意，他仍然握住艺萱的手对她说：“你在这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当了大建筑师回来以后，还要做一件大事。”
艺萱瞬间瞪圆了眼睛，“什么大事啊？”
“娶你呀！”
艺萱以超快的速度抽回自己的双手，然后一拳揍到古尼的鼻子上，大声喊道：
“猪头，大色狼！你快走吧，快点去你的澳大利亚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啦！我找小强他们去吃麻辣鱼，还要吃猪头，吃死你！”
这样的剧情对古尼来说或许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吧，他对她的种种暗示总会换来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波涛，即使不久后他将离开她的身边，她却依然未能读懂他的心思，然而他们确实又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一对，打打闹闹，举手投足间都点燃了欢乐的火花，向周围撒下一片明朗。
师父继续以酒为伴，他似乎很想醉，然而却又始终醉不了，总是在这样的半醉半醒中，叹息着周围的小小世界。
他总是急切地盼望着我赶紧坐在画架前，聚精会神地勾勒，不愿再听到我多说一个字，而他则总爱捧着一壶酒，坐在床檐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然而，再一次突然传来的清脆响声猛然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我慌张地站起身，第一眼却看到了他痛苦的神情和满脸的汗水，我急忙扶住他，他冰冷的手抓了抓我，似乎有着诉说不尽的话，最终，一字未语的他重重地晕厥在我怀中。
那一刻，我想到了临走前的外婆，我怕了，真的怕了，再一次握住一双如此冰冷的手，心中的痛苦与恐惧永远都无法解释……
医院的急诊室外，我坐立难安，心中堵塞着不尽的恐慌，我好怕，好怕自己会永远的失去师父，他曾经那么慈祥那么用心地爱着我，每次我的心事，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第一时间给我出主意，我还未来得及报答他，没有了他今后的路我该怎样继续？
那样的等待太漫长太漫长，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久。终于，我的师父被医生推出了急诊室，他仍然昏迷没醒。
我急切地走上前去，医生问我：“请问你是不是病人的家属？”
“是的，我是他儿子，请问他怎么样？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生叹了口气，他摇摇头有些遗憾地告诉我：“你爸爸得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
“肝癌？”我的脚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那名医生急忙扶住我，很认真地说道：“年轻人，你要学会接受现实，病人因为长期喝酒，肝脏已经受了很严重的损害，即使进行手术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而且需要相当高的费用。你还是好好地陪老人度过剩下的日子吧！”
我静静地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不再说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师父总殷切地希望我抓紧一切时间好好画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更多的时间来关心我的生活。他一生酷爱艺术，只想将他懂的一切传授给我，他对我不再像曾经一样亲近，是因为太在乎我，太想我学会他仅能留给我的这些……其实，他不是不想和我聊天，不是不想听我说我的梦，不是不想与我去看同一片天空，只因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把他认为对我有用的事情办好……
我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师父的病房，他满脸安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熟睡，很久很久，他才动了动嘴唇，隐约中可以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家诺，家诺……你回来吧……爸爸不会再打你了。真的。”
我的泪静静淌下来，师父很坚强，这两年里他未曾提起过家诺，原来爱到深处，割不断的血缘，最深的牵挂，在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即便梦中一见，也是如此铭心刻骨。我也该为师父做点什么了，我早就应当为他把家诺找回来，最少，也应该让师父能够再见他一面。
他睁开双眼，很慈祥地看了看我，然后挤出一丝微笑，“阿文，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
“师父，我也没事，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趟洗手间。”在我转身的一刹间，无法言喻的悲痛袭卷而来，我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两年前外婆离去的伤痛如今也已渐渐愈合，来到关洲一切都很顺利，现在我该如何再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楚，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师父不再有遗憾，我要如何承受眼看师父痛苦不堪，自己却又束手无策……
第十五章 殇
我孤独地踏着自己的影子晃荡在路边；夜色已晚；月光无精打采地向周围的一切投下沉寂。
雨桐为我开了门，她神色宁静，但突然如此意外地见到失魂落魄的我，不禁脸色惨白，她慌忙问我：
“阿文，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我默默地跟她走进屋，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良久，才倾出一句话：
“雨桐，我快要没有师父了。”
她的身躯微微一颤，茫然地凝望着我，眼角湿成一片，“邝伯伯他…… ”
我们轻轻靠在一起，沉默地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