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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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跟我预料的那么样,早在我意料之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知道,也办不到,因为那个黑奴冷不防地插嘴说:“啊,老天!难道他认识你们这两位先生?”
这时我们能对四下里看得相当清楚了。汤姆呢,他定神地看了黑奴一眼,仿佛莫名其妙地说:“难道有谁认识我们?”
“啊,这个逃跑的黑奴啊。”
“我看他并不认识。不过,究竟是什么叫你脑子里竟会有这么个想法呢?”
“有这么个想法?他不是刚才喊了声,好象认识你们么?”
汤姆仿佛大惑不解似地说:“啊,这可太稀奇古怪啦。有谁喊啊?什么时候喊的?喊了些什么?”
他转身对着我,态度非常地安详镇静。他说,“你听到有谁喊么?”
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就说:“没有啊,我没有听到有谁说话啊。”
随后他就朝杰姆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那神情仿佛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他说:“你喊了么?”
“没有。少爷,”杰姆说。“我没有说什么啊,少爷。”
“一个字也没有?”
“没有,少爷,一个字也没有。”
“你过去见到过我们么?”
“没有,少爷,我不记得曾在哪儿见过你。”
汤姆便转过身来对着那个黑奴,这时他已经有点儿神经错乱的模样了。汤姆厉声地说:“你倒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想得出来,说有人在叫喊啊?”
“唉,少爷,全是妖魔在捣鬼啊,我但愿死了的好,说真格的。他们老是跟我捣淡(蛋),快把我折幕(磨)死了,吓得我魂不附梯(体)。请你别对任何人说,少爷,要不然,西拉斯老爷会狠狠刮我一顿。因为他说,根本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我但愿他现今就在这里,——看他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啊,我能打赌,这一回他可说不圆啦。不过啊,说来也总是如此,人就是这个样子,人一傻,就傻到底,从来不肯认真看一看,自个儿把事情看个清,人家即使告诉他真相,他也不肯新(信)。”
汤姆给了他一角钱,还说,我们不会对别人说什么。还说,他不妨多买几根绳线,把头发给扎起来。随后他对杰姆看了一眼说:“我不知道西拉斯姨父会不会把这个黑奴给吊死。要是我抓住了一个忘恩负义逃亡的黑奴,我可不会放掉他,我会吊死他。”
这时趁那个黑奴走到门口认一认清那个银币,咬一咬,看是真是假,他就低声对杰姆说:“别流露出认得我们。要是你晚上听到挖地这类声响,那是我们。我们要恢复你的自由。”
杰姆只能匆匆地抓住了我们的手,紧紧握了握,随后那个黑奴回来了。我们说,只要那个黑奴要我们再来,我们准来。他就说,他要的,特别是最好在夜晚,因为妖魔多半在黑夜里作怪,这时如果能有人作伴,那就好得多了。
第三五章
这时离吃早饭还有个把钟头,我们就离开了那里,到了林子里去。因为汤姆说,挖地道时最好能有点儿光亮,能看得见,而灯呢,又太亮,怕给我们惹出乱子。我们最好能找到一些烂木头,人们称做“狐火”①的,放在黑洞洞的地方,能发出幽幽的光。我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些,堆放在草丛里,然后坐下来休息。汤姆以一种不大满意的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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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顿版注:腐烂的木料发出的磷光。
“真该死,这件事嘛,整个儿说来,有多容易就多容易,有多别扭就多别扭。要搞出个曲曲折折的方案,可真是太难啦。又没有一个看守理该毒死的——本来就应该有这么一个看守嘛。甚至连应该下蒙汗药的狗也一只都没有。杰姆呢,也只是铐上了一付一丈长的脚镣,一头拴住了一条腿,一头拴在床腿上,你只须把床往上那么一提,脚镣就往下掉了。再说,西拉斯姨父这人啊,他对谁都一概信任,把钥匙给那个傻呼呼的黑奴,也不派一个人从旁监视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杰姆早就能从窗洞里爬出来,只不过腿上拴了一丈长的铁镣,走不了路。真是糟透了,赫克,这样一类顶顶愚索的安排我从未见过。所有的艰险曲折,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凭空制造出来。啊,实在无法可想,我们只能凭眼前的材料能做到怎么样就做到怎么样。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必须经过千难万险方能把他搭救出来,这才称得上光荣。可这样的千难万险,原本应该有人有这个责任提供的,如今却一无着落,必须由你从自己的脑袋里编造出来。眼下就拿灯这一件事来看一看吧。面对眼前无情的现实,我们就非得装做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其实呢,据我看,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原本不妨来个火炬大游行也碍不了事啊。哦,我眼下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一有机会,我们就得找些材料做一把锯子哩。”
“要一把锯子干什么用?”
“要一把锯子干什么用?不是我们得把杰姆那张床的腿给锯断,好叫脚镣脱下来?”
“哈,你不是说,只要有人把床往上一提,脚镣就能往下掉么?”
“啊,赫克·芬,你这话真是活象你这样的人说的。你遇到一件事,就会象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那样对待它。难道你从没有念过那些书?——难道没有念过有关屈伦克伯爵,或者卡萨诺伐,或者贝佛努托·契里尼,或者亨利第四这类英雄好汉的书①?有谁听说过曾有人用老娘们的那套办法去救出一个囚犯的?那可不行。凡是赫赫有名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是这么干的,把床腿给锯成两截子,让床照原样放在那里,把锯下的木屑吞下肚去,好叫人家无从找到。在锯过的地方呢,涂上泥和油,好叫眼睛最尖的人也看不出一点儿锯过的痕迹,还以为床腿还是好好的。随后,到了夜晚,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对准床腿那么一踢,床腿的一截子给踢到了一边,那脚镣就脱落了,就大功告成了。此外不用忙别的什么事,只消把你的绳梯拴在城垛上,顺着它爬下去,然后在城墙里摔坏了腿——因为,你知道吧,那绳梯短了十九英尺——好,你的马,你忠实可靠的亲随正守在那里,他们连忙把你给打捞起来,扶你跨上马鞍,你就飞奔而去,去到你的老家朗格多克或者纳伐尔,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这才叫有声有色哩,赫克,我多么希望小屋下面有个城墙啊。到了逃亡的那个晚上,要是有时间,让我们挖出一个城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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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顿版注:以上四人都曾试图冒险越狱,或越狱成功,或失败。屈伦克伯爵是菲特烈大帝的重臣;卡萨诺伐为意大利有名的情人;契里尼为著名雕刻家;亨利第四为法国国王。
我说:“我们要个城壕干什么?我们不是要从小屋下面让他象蛇一般偷偷爬出来么?”
可是他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把我啊以及其它的一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手托住了下巴颏,陷进了沉思。没多久,他叹了一口气,摇摇脑袋,随后又叹起气来。他说:“不,这个行不通——这样干还没有必要。”
“干什么?”我说。
“啊,把杰姆的腿给锯断。”他说。
“我的老天!”我说,“怎么啦?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干嘛。你要锯断他的腿,究竟又为的什么呢?”
“嗯,有些顶出名的人物便是这么干的。他们无法挣脱锁链,便干脆把手砍断了逃走。砍断腿相比起来要更好一些。不过我们得把这个放弃掉。拿这回的事来说,还没有这样干的必要。再说,杰姆是个黑奴,对必须这样干的原因也无法懂得。这是在欧洲流行的风俗嘛,所以我们只得放弃。不过有一件事非办不可——他必须有一根绳梯才行。我们不妨把我们的衬衫撕下来,便能不费事地给他搞一根绳梯。我们可以把绳梯藏在馅饼里给他送去。人家多半是这么干的。比这还难吃的馅饼我也吃过。”
“啊,汤姆·莎耶,你说到哪里去了啊,”我说,“杰姆根本用不着绳梯啊。”
“他非得用绳梯不可。看你说的。你倒不如说,对这个你还一窍不通。他非得有一根绳梯不可,人家都是这么干的嘛。”
“你得说一说,他用这个能干些什么啊?”
“干些什么?他不妨把这个藏在褥子底下,不是么?他们都是这么干的。他就得也是这么干。赫克,你啊,仿佛总不肯按照规矩办事。你总喜欢搞些新花样。就算这个他派不上用处吧,在他逃走以后,这个不还是留在床上,也就成了一个线索么?你以为他们不是都需要线索么?当然,他们都需要。你怎么可以不留下点线索呢?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人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么,你说是不是啊?这样的事,我可从没有听说过。”
“好吧,”我说,“如果这是规矩,那他就准得有一根绳梯。那就让他有一根吧。因为我并不退回到不按规矩办事的地步,不过嘛,还有一件事呢,汤姆·莎耶——要是得把我们的衬衫给撕下来,给杰姆搞一根绳梯,那萨莉姨妈肯定会找我们算帐,这是可以断得定的。依我看,用胡桃树皮做成一挂绳梯,既不用花什么钱,又不用糟塌东西,也一样可以包在馅饼里,藏在草垫子底下,跟布条编的绳梯一个样。至于杰姆,他并没有什么经验,因此他不会在乎究竟是什么一种——”
“哦,别胡说了,赫克·芬,我要是像你那样缺乏知识的话,我宁愿不则声的——我就会这么做。可有谁听说过,一个政治犯竟然从一根胡桃树皮做的绳梯逃跑的?啊,这简直荒唐透顶。”
“那好吧,汤姆,就照你自己的路子办吧。不过嘛,要是你听从我劝告的话,你会赞成由我从晒衣绳上借条把床单。”
他说这也行。并且这引发了他另一个想法,他说:“顺便还借一件衬衫吧。”
“要一件衬衫干什么,汤姆?”
“为了让杰姆在上面写日记。”
“记你奶奶的日记——杰姆连字也不会写啊。”
“就算他不会写吧——他可以在衬衫上做些符号,不是么?只要我们用一只旧白铁皮调羹,或者用一片箍桶的旧铁条为他做一枝笔就行了。”
“怎么啦,汤姆,我们不是可以从鹅身上拔一根毛,就能做成一枝更好的笔,并且更快便能把笔做成么?”
“囚犯可没有鹅在地牢周围容他拔毛做笔啊,你这个笨蛋。他们总是用最坚硬、最结实、最费劲的东西,象旧烛台啊,或是能弄到手的别的什么东西,用来做成笔。这就得花好多个星期、好多个月才能锉成笔,因为他们非得在墙上锉。就算是有一枝鹅毛笔吧,他们也不会用,因为这不合乎规矩嘛。”
“好吧,那么,我们用什么来给他做成墨水呢?”
“很多人是用铁锈和眼泪做的。不过那是庸庸碌碌之辈和娘儿们的办法,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用的是他们自己身上的鲜血。这是杰姆可以干的。在他要送出具有一般神秘性质的小小的通常的信息,将叫全世界都知道他如今被囚在何地何处,他就可以用叉子刻在一只白铁盘子背后,并且把这个从窗子里扔将出来。铁面人①就是这么干的,这也是个顶呱呱的办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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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顿版注:这是汤姆喜爱的又一个传奇人物。大仲马在《勃拉格龙伯爵》中写他是个神秘人物,戴铁的面罩,1703年死于巴黎的巴士底监狱。
“可杰姆并没有白铁盘子啊,他们是用平底锅给他送吃食的。”
“这不费事,我们可以给他几只。”
“没有人看得懂盘子底上的东西嘛。”
“这无关紧要,赫克·芬。要紧的是他必须在盘子底上写好了,然后扔将出来。你根本不必非得读懂不可。囚犯在白铁盘子上或者在别的东西上写的,你看不懂的,要占半数呢。”
“那样说来,白白扔掉些盘子有什么用处呢?”
“啊,谁管这些闲事,又不是囚犯自己的盘子。”
“可盘子总是有主的,不是么?”
“好吧,有主又怎么样?囚犯哪管那是哪个人的——”
他说到这儿就收住了,因为我们听到了吃早饭的号角声吹响了。我们就跑回家来。
那天一个上午,我借了晒衣服绳子上一条床单和一件白衬衫。我又找到了一只旧口袋,就把这些东西装了进去。我们又下去找到了狐火,也放到了里面。我管这个叫借,因为我爸爸一向这么个叫法。不过汤姆说,这不是借,是偷。他说他是代表了囚犯的,而囚犯并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怎样把一件东西弄到手的,反正弄到了手就是了,也没有谁会为这个怪罪他。一个囚犯,为了逃跑而偷了什么,这不叫犯罪。因此,只要我们是代表了一个囚犯的,那么,为了叫我们逃出牢笼,凡是有用处的,都可以偷,并不算什么犯罪。汤姆这么说。说这是他的正当权利。因此,当我们是代表了一个囚犯的,那我们就完全有这个权利偷这里任何有一点点儿有用处的东西,为了好逃出牢狱。他说,要是并非囚犯的话,那就大不一样了。一个人不是囚犯却偷东西,那他便是一个卑鄙下流的人。因此我们认为,这里手边任何一样东西,我们都可以偷。可是在这么讲了以后,有一天,他跟我庸人自扰地吵了一架。那是我从黑奴的西瓜地里偷了一个西瓜吃了,他逼着我前去,还给了黑奴一角钱,也没有对他们说明是付的什么钱。汤姆说,他的本意是说,我们能偷的,是指我们需要的东西。我说,那好啊,我需要西瓜嘛。不过他说,我并非为了逃出牢狱而需要这个,而不同之处,恰恰正是在这里。他说要是我需要一个西瓜,以便把小刀子藏在里面,偷偷送给杰姆,用来杀死看守监狱的,那就是完全正当的了。因此,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尽管要是每次有机会能饱餐一顿西瓜,却非得要我这么坐下来,仔细分辨其中像一根头发丝那样的差别,那我就看不出代表囚犯有什么好处了。
好,我刚才说了,我们在那个早上在等着大伙儿一个个开始干正事了,在场院四周也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