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2-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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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宗书(素来小心谨慎)梁专员,现在客观的物质条件太,太坏。离着前线近,
不止是蚊帐没有的卖,连顶坏的冷布都没有法子买。战事紧,后方
的东西运不上来。您当然也知道,这半年固然天天打胜仗,物质上
的供给,一直是不十分充足的。
梁公仰(极力忍耐,点头)嗯,我晓得。
温宗书况且,(老老实实,一句一句)这个地方非常潮湿,天气热,蚊子多,又
靠着一条臭河水。而现在又缺乏大量的特效药品。这一点金鸡纳霜,
省俭着用还嫌不足,加以现在轻伤伤兵又缺乏卡车向后方运。客观
条件这样坏,以至于一个传染一个,一个传染一个——
粱公仰(指着手里的报告表)到现在这里恶性疟疾,几乎占了百分之三十。
温宗书但是,(无力地苦笑)有什么办法,梁专员?在这种客观条件之下——
梁公仰(爆发)客观条件!客观条件!我不明白,如果这种客观条件永远不变,
是不是温副院长就让这个病蔓延下去,一直到这个前线伤兵医院变
成了前线疟疾医院?
温宗书(谨谨慎慎)前天罗院长倒是来电提到,他正在催办药品,设法弄大批
蚊帐。
梁公仰他在重庆,先生。离着此地几千里!我们现在要快,要解决目前,要
现在就有。
温宗书(怯弱地)但是现在哪里会有,梁专员?
梁公仰(忽然)你用公函催了没有?
温宗书催了。
梁公仰打了电报去了没有?
温宗书打了。
梁公仰在哪里?
温宗韦况先生,上月的卷宗。
[况将卷宗摊在桌上。
温宗书(指着)这是五月十一号的催药呈文,五月十六号的催请蚊帐的呈文,
这又是一次催请呈文,这是五月二十号请发卡车的呈文,这三个是
在六月发了的紧急快电。这是复文。
梁公仰(看完了,不语)嗯。
温宗书您看(有了理由)发了电报,也写了公函,但是事实上,战区广,医院
多,政府大量购办医院用的药品,也不够充足分配,——这就是我
们现在的客观条件,您看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半晌。况轻轻咳了一声。
梁公仰(慢慢拾起头来)温副院长,您知道一个旧式官僚,同一个抗战的官吏有
什么分别没有?
温宗书(含糊而老实地)不知道。
梁公仰我告诉你,一个旧式的官僚,有了公事,只知道写呈文,打电报,文
字工夫做完了,办到办不到,就以为尽了最大的责任。
温宗书那么,新式的官吏?
梁公仰新式的官吏,我告诉你,(忽然涌起全身的精力,举着他的大手)是要拿起我
们这一双手,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形下,非把这件公事(拍桌)办到
不成的。
温宗书(软弱地)梁专员,那不是明明做不可能的事情么?
梁公仰(怒目)怎么叫不可能?(像一只鸷鸟逼视一个无力的鸡雏,雷滚似地一气说下)你
从上面一时领不来,你该找省内医药管理处;省内医药管理处要不
来,你该找动员委员会;动员委员会弄不来,你要找人民团体;人
民团体捐不来,你该求殷实商家;殷实商家借不来,你再托人写文
章在报纸上喊。要!要!要!要我们的蚊帐!卡车!金鸡纳霜!哪
怕这三件东西你要从地里面挖出来,你得完全办到,你才算完!
温宗书(气为所夺,几乎无声)那么这种客观的——
梁公仰光行健!
'光行健,一个穿着军服,精神饱满的青年公务员,由中门应声而进。
光行健专员。
梁公仰你现在弄部车子赶到黎县,设法弄蚊帐。回头我告诉你怎么找人。
光行健(有力)是。
梁公仰谢宗奋!
[谢由中门上。
谢宗奋是,专员。
梁公仰你现在赶到济南府去办金鸡纳霜,带着介绍函件立刻就走。
谢宗奋是!
梁公仰况先生。
况西堂专员。
梁公仰你告诉陈秉忠,叫他把底单交给他们细看,同时请你立刻办公函。
况西堂是,专员。
梁公仰关于那卡车运输的事(略斟酌)——
温宗书(仿佛被他鼓舞起来)专员,非要试一下,我可以去。白溪的军部,我有
认识的人。
梁公仰(望着他,微顿,信任地)好,你去,我限你们在天亮以前回来报告。
[谢、光、况三人由中门下。温正走了两步。
粱公仰(忽然追上去,诚恳地)温副院长,(慢慢拉起他的手,紧握着)你是一个真想做
事的人,让我们一起打倒这种艰难的客观环境。
温宗书(感动)是,专员。
'他由中门下。
[辽远战地似乎传来轰轰的炮声,附近有野大在吠,十分苍凉。
(梁正拿起表格,长嘘一声,陆由左门上。
梁公仰(抬头)丁大夫呢?
陆葳已经跟胡医官到第八急救站去了。
'隐隐巨炮作响。
梁公仰咦,这不是炮响?
陆葳听说我们军队已经开始反攻了。
梁公仰(欣然)好!好!
'梁昂头由中门走出。
[陆拿起卷好的绷带,走到桌前,把洋油灯转灭。
[屋内暗下去。辽远战地上不断传来轰轰的巨响。
(第二场闭幕)
(幕落后即启)
第三场
[这已是深夜将尽的时分。依然在那间屋子里。远远重炮声轰轰不断。桌上点着洋油灯,
对面马灯放在洗脸架上。梁专员,领扣松开,一夜未睡,在屋内缓缓踱来踱去,时时从衣
袋内掏出怀表望望,仿佛等待什么。扑倒在桌面上的是睡着了的朱强林,微微发着鼾声。
陆葳坐在空空的帆布床上,睁着眼睛,似乎也在听着什么。间或炮声稍停,屋内死一般地
沉静。陆悄然立起,走到窗前谛听,梁也停止走步。但不一刻炮声叉陆续传来,梁又默默
踱着疲乏的步子。
陆粒葳(回头,同情地望着梁)您,您还不睡一下?
梁公仰(摇头)不。
陆葳我看打开铺盖躺一躺吧。(走回床前,拿他的铺盖)
梁公仰不,我不困。(微笑着)你去睡,不要等了。
陆葳(笑)我也不困。
[远处一声更近的巨炮声。
朱强林(忽然震醒,望一望,傻笑)炮更响了!
梁公仰嗯。
朱强林(坐在那里,揉着朦胧的眼睛)几点了?
梁公仰四点三刻。
陆葳(严重地)丁大夫已经出去了八点钟了。
梁公仰嗯。(忽然提起马灯)朱强林,你不要走开。
朱强林嗯。
[梁由中门下。远处炮声不断。
未强林(打着呵欠,一面笑说)这一阵炮放的倒像过节。
[夏持烛由中门上。
夏霁如(低声)陆葳!陆葳!
陆葳怎么?
夏霁如(瑟瑟然)我有点怕。
陆葳怕什么?
夏霁如他们一夜都没有睡?
陆葳怎么?
夏霁如说是看样子,怕我们反攻不大顺利。
陆葳你别听那个姓孔的话。
夏霁如(怯怯地)怕很危险,——你听,炮声不是越响越近了么?
陆葳那,也,也许因为——
'徐护士由中门持电棒进。
徐护士夏小姐,专员呢?
陆葳出去了。
徐护士天快亮了,温副院长还没有回来。
夏霁如(低声)你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没有?
徐护士(规避)没,没有。
夏霁如真的没有?
徐护士没,没有。(望望)你们为什么不睡?
夏霁如你为什么不睡?
徐护士(缩缩脖)今天是,是我轮班。
夏霁如(笑着)那,那我们也轮班。
陆葳(沉稳)我们在等着丁大夫。
徐护士(非常关心)丁大夫走,有谁跟着?
陆葳胡医官,还有两个护士,同一个车夫。
徐护士他们带了家伙没有?
陆葳你说枪?
徐护士嗯。
陆葳没有——怎么?
徐护士(闪烁)不怎么。
陆葳徐护士,你一定有什么消息?
徐护士没有。
夏霁如你说?
徐护士我,(隐隐约约)我听说——
陆葳嗯——
徐护士我听说,(低声)前面打到了两点钟,战况忽然不明。
夏霁如战况不明?(恐惧地望着陆葳)
'陆葳默然。
徐护士没有一点消息。团部也不肯说出什么理由。
[炮声渐响。
陆葳(突然)这是谁说的?
徐护士庞医官刚才摇长途电话问的。
(远处叉一声轰然的响声。
夏霁如(怯惧)你听,炮声更近了。(几乎要哭)
徐护士(抚慰)不要怕,也许这都是谣言。
[忽由中门进来了孔秋萍,一手还系着纽扣。
孔秋萍(慌慌张张)你,你们知道严,严重的消息么?
夏霁如什么?
孔秋萍我刚才听说现在县政府已经,已经完全搬完了。
夏霁如(求助的神气)陆葳!
徐护士(不大相信)为什么?
孔秋萍反攻不顺手,日本兵已经离城只有(手一比)三十里。
'炮声隆隆。
陆葳三十里,
夏霁如(急忙)陆葳!
孔秋萍你听这远远大炮,一听就是日本的平射炮,(有声有色)他们的机械化
部队,说到就到。这糟了,一定糟了,我知道,我知道。
朱强林(实在忍耐不下)你知道个屁!
孔秋萍(确未想到)你?
朱强林(点头,瞪眼)我。
孔秋萍有话好说,你怎么出口伤人?
朱强林(挺胸)你再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当汉奸,(把拳一伸)一拳
头擂死你!
孔秋萍(外强中干)你,你敢,你敢!
(朱捋起袖子慢慢上前,孔慢慢退后,被逼到墙角。
(梁专员异常严肃,提着马灯,由中门上。
徐护士专员。
[朱一回头,孔连忙乘空溜走。
粱公仰朱强林,你去把院里顶好的车夫叫醒一个,叫他预备好车子。
朱强林嗯。
梁公仰告诉张队长,叫他派四名卫兵,带上枪械子弹,在汽车上等候。
朱强林嗯。
梁公仰快去。
[朱由中门下。梁又掏取怀表望望。
陆葳(低声,怕问得)怎么?
梁公仰(严重)要是在二十分钟以内,丁大夫这一帮人还不回来,我们就派人
去找。
陆葳找?
梁公仰嗯,刚才第八急救站来了消息,说丁大夫的车子早已离开,应该在前
两个钟头回到医院。
夏霁如(倒吸一口气)早离开了?
梁公仰(点头)嗯。
陆葳那么,(突然恐惧)丁大夫,不会——(不敢想)不会失踪吧?
夏霁如(颤声)陆!
梁公仰不知道。奇怪,她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来。(有些着急)究竟她跟你怎
么说的?
陆葳她说半夜两点钟准回来,因为今天还有许多病要看。
徐护士那么,(仿佛有了预感,出了意外的不幸)现在,丁大夫——
[夏望着徐的脸,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立刻由左门跑下。
陆葳(跑了一步,叫)夏霁如!(突停,与徐相顾无语)
徐护士专员,县,县政府——
梁公仰(沉稳有力)你告诉他们不要慌,战事越激烈,消息就越不容易明了。
大胜之前总是这样,不要乱猜乱想,我刚才已经跟雷县长通了电话,
他已经召集全县的自卫大队。如果消息万一不好,他预备死守县城。
你把这话传给庞医官听,叫他转告院里的人们,安心工作。
徐护士是。
[徐由中门下。
'炮声更响。
陆葳(低声)专员——
[同时况西堂披着一件长袍,由中门跑上。
况西堂(略喘)报告梁专员——
粱公仰怎么?
况西堂(惊惶之色)日本军队已经到了县城附近。
梁公仰附近?
况西堂(指着)县城以东十五里。
梁公仰胡说,哪里来的消息?
况西堂谢宗奋。
粱公仰他回来了?
况西堂嗯,刚下车。
[谢宗奋满身泥土,但非常兴奋,由中门跑上。
谢宗奋(一脸笑容)梁专员,金鸡纳霜完全办到,第一批已经随身带来,第二
批明天十二点以前准时交货。
梁公仰好,好。
况西堂(紧张地)谢先生,你不是说日本兵已经到了县城附近?
谢宗奋是,我在良村就看见老百姓向这边逃。
粱公仰哦!
谢宗奋成千成百的老老少少,——
梁公仰嗯。
谢宗奋他们说有八百多日本的败兵——
况西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败兵?
谢宗奋(笑着)不是败兵,难道还是胜兵?
陆葳什么,我们打胜了?
谢宗奋(奇怪)怎么,你们不知道?
陆葳(欢喜万状,回头)夏,我们——
谢宗奋他们说(陆又谛听)这八百多没有人统率的日本败军,奸淫抢劫,在蔡
家庄一带——
陆葳(吓昏)蔡家庄?
谢宗奋嗯。
梁公仰(紧接)蔡家庄不是在丁大夫回来的这条路上?
陆葳(慌惧,气喘)是,是,是,丁大夫,丁大夫的必经之路。
谢宗奋怎么?
梁公仰丁大夫正从第八急救站向医院赶回。
谢宗奋(大惊)这怎么会?
梁公仰(紧急)不要多问!丁大夫现在一定是路过蔡家庄。
陆葳(同时)(恐惧地点头)嗯。
谢宗奋是。
梁公仰我已经预备好汽车,卫队。
谢宗奋(急忙)专员,这路我熟,我去。
粱公仰就派你。我一面再跟县府通电话,叫自卫团派一中队,同时赶去营救。
谢宗奋是,专员。
[谢立刻由中门跑下,梁走去提马灯。
陆葳(跑上前)专员,我也去,我——
梁公仰你别动。
(梁由中门下。
(外面听见远处一片枪声,甚清晰,陆突扑在桌上哭泣。
[徐由中门上。
徐护士(抚慰)陆小姐!陆小姐!
陆葳(抬头)你听说了?
徐护士(难过)嗯。(陆又哭起来)不要难过,陆先生,不要紧的,这不会,决
不会的。
(温宗书穿一件破雨衣,一脸汽车上的油泥,兴高采烈,由中门跑上。
温宗书专员呢?
徐护士您回来了。
温宗书专员呢?
陆葳在,在打电话。
徐护士(看他那样高兴)您把卡车办来了?
温宗书嗯。(压不住心中骄傲的喜悦)二十辆卡车,跟着开到。
(回身就走)
徐护士副院长,战事情形如何?
温宗书(回头)大胜!好,好,好!
[温由中门跑下。
[窗外深蓝天空逐渐显出稀微的光明。
[枪声渐远,渐稀。战炮仍由远处隐约不断地传来,却声音逐渐轻渺。
[远远有一声鸡鸣。
徐护士天亮了。
[远处汽车嗽叭声。
[夏由中门上。
夏霁如(已经听说到关于丁大夫的不幸消息,抹着眼泪,对陆)陆葳,是,是丁大夫——
[陆葳点头,又扑在桌上隐泣。
[夏霁如愣在那里,低声抽咽。
徐护士(同情地)你们——(又说不出什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