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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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带着点‘能’字的声音,就好像刚才那位丁姑娘一样。”现在叶开终于明白,她刚才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丁灵琳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但脸色却已变得很苍白,苍白得甚至比傅红雪还要可怕。沈三娘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已知道他是谁了?”叶开似在发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沈三娘道:“你在想什么?”这次叶开竞连她在说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他耳朵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吼。“人都到齐了么?”“人……”他的人仿佛突然被雷电击中,突然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忽然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红光。连傅红雪都已忍不住抬起头,吃惊的看着他。丁灵琳当然更吃惊。她虽然远远的站在那边,但眼睛始终是盯在叶开身上的。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叶开像这样子,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叶开以往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你就算一刀把他的鼻子割下来,他脸上也绝不会有这么奇怪的表情。他脸上虽然在发着光,但眼睛里却仿佛带着种奇特的痛苦和恐惧。没有人能形容他这种表情,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看到他这种表情,丁灵琳连心都碎了。她刚才还在心里发过誓,永远再也不理这个人,但现在却早已忘得于干净净。她奔过来,拉起叶开的手,叶开的手也冰凉。她更急,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子的?”叶开道:“我……我在生气。”了灵琳道:“生谁的气?”叶开道:“你。”丁灵琳垂下头,却偷偷地笑了。叶开忍不住问:“我在生你的气,你反而笑?”女人的心事,的确是费人猜疑。丁灵琳垂着头,道:“就因为你生我的气,所以我才开心。”叶开更不懂:“为什么开心?”丁灵琳道:“因为……因为你若不喜欢我,又怎么会为我气成这样子?”叶开也笑了,但笑得却还是没有平时那么开朗,笑容中竞仿佛带着很深的忧虑。丁灵琳看不见,因为她整个人都已依偎在他怀里,无论有多少人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在乎,她从不想掩饰自己对叶开的感情。傅红雪看着他们,忽然转过身,走下山去。泉水从山上流下来,阻住了他的路,可是他却没有看见。他笔直的走过去,走在水里,冰冷的水淹没了他的腿。可是他没有感觉。叶开在后面呼唤:“等一等,我们一起走,一起去找马空群。”他也没有听见。他走得很慢,却绝不回头。叶开目送着他瘦削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道:“他真的变了,不但变得更孤独,而且很消沉,再这样下去,我只担心……”他没有说下去,他不忍说下去。沈三娘却忽然问:“他怎么会变的?”叶开黯然道:“他亲眼看着一个他唯一真心相爱的女孩子死在他面前,却救不了她。”沈三娘道:“翠浓?”叶开道:“不错,翠浓。”沈三娘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轻轻叹息,道:“我实在想不到他竞会真的爱上了翠浓!”叶开道:“你是不是认为翠浓不值得他爱?”沈三娘没有回答,她没法子回答。叶开笑了笑,笑得很悲伤,缓缓道:“只可惜这世上却偏偏有很多人要爱上他本不该爱的人,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沈三娘终于也忍不住黯然叹息,喃喃道:“这是为了什么?又有谁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人类的情感,本就是最难捉摸的,本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也正因如此,所以人类才有悲哀,才有痛苦。叶开看着沈三娘,眼睛里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无论谁受了傅红雪那样的打击,都难免会跟他一样,一天天消沉下去的,只不过,这世上也许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沈三娘道:“谁?”叶开道:“你。”沈三娘沉默着,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不能死,我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人都不能死,却偏偏还是死了。生、老、病、死,本就全都不是人类自己所能主宰的。这也正是人类永恒的悲哀和痛苦。马空群关起房门,上好闩,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在床上,木板又冰又硬,就像是棺材一样。屋子里也阴暗潮湿如坟墓。只不过他总算还沿着,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老人为什么总是要比年轻人怕死,其实他的生命明明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却反而偏偏越是要留恋。他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死是件可怕的事。床单上有种发了霉的味道,仿佛还带着马粪臭气,他忽然觉得要呕吐。其实他本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他出生的那间屋子,几乎比这里还要臭。等到他开始闯荡江湖时,为了逃避仇家的追踪,他甚至真的在马粪堆里躲藏过两天一夜。有一次同白家兄弟在长白山中遇伏,被三帮采参客围剿,逃窜人荒山时,他们甚至喝过自己的尿。这种艰苦的日子,现在他虽然已不习惯,却还是可以忍受。他要呕吐,并不是因为这臭气,而是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在面前倒下去时,无论如何都不该逃的。可是他当时实在太恐惧,因为他以前也看过那种同样的刀。刀锋薄而锋利,才三寸七分长,但却已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种刀。“这就是小李飞刀。”白天羽手里拿着这么样一柄刀,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你们来看看,这就是小李飞刀!是小李探花亲手送给我的。”那时正是马空群第一次看见这种刀。刀锋上还有个“忍”字。“这忍字,也是小李探花亲手用另一柄刀划上去的,他说他能活到现在,就因为他一直都很了解这个‘忍’字的意思,所以他要将这个字转送给我。”当时他的确很接受小李探花的好意,白天羽并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他还答应我,等我第三个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可以送到他那里去,他还说,这世上假如还有人能学会他的飞刀,就一定是我的儿子。”只可惜他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就已死,因为他已忘记了小李探花送给他的那个“忍”字。天色已渐渐暗了。马空群凝视着由灰白变为漆黑的窗户,只希望自己能睡一觉。他相信这是个最安全的地方。从山上下来后,他并没有在那边的农村停着,就一直逃来这里。他在这里停下来,只为连他自己都从来没看见过这么阴暗破旧的客栈。这里非但没有别的客人,连伙计都没有,只有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在这里死守着,因为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马空群忽然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看见了这老人,他不禁想到自己。“我呢?我难道也跟他一样,也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捏紧双拳,自己对自己冷笑。这时破旧的窗户外,忽然传来一阵油葱煮面的香气,就仿佛比刚从火上拿下的小牛腰肉还香。他全身都仿佛软了,连手指都仿佛在发抖。饥饿,原来竟是件如此无法忍受的事。在路上经过一家面摊子时,他本来想去吃碗面的,但他刚走过去,就想起自己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万马堂的主人,无论走到哪里,本都不需要带一文钱的。就像大多数豪富一样,多年来他都已没有带钱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粒米。他软软地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虚弱,饥饿竟已使得他几乎不能再支持下去。推开门,走过阴暗小院,他总算找到了厨房。那半聋半瞎的老头,正将一大碗粗汤面摆到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面汤的颜色就像是泥水,上面还飘着根发了黄的菜叶。可是在他看来,已是一顿很丰盛的晚餐。他挺起胸走过去,大声道:“这碗面给我,你再煮一碗。”直到现在,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命令的口气,只可惜现在已没有人将他的话当作命令了。老头子看着他,很快的摇了摇头。马空群皱眉道:“你听不见?”老头子却露出一嘴残缺发黄的牙齿笑了,道:“我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只不过这碗面是我要吃的,等我吃完了,倒可以再给你煮一碗,但是也得先拿钱给我去买面。”马空群沉下了脸,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像你这样对客人,怎么能做生意?”老头子又笑了,道:“我本来就不是在做生意。”马空群道:“那你这店开着是干什么的?”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在这里等死,若不是快死的人,怎么会到这地方来。”他连看都不看马空群一眼,忽然弯下腰,竟吐了几口口水在面碗里,喃喃道:“我知道你也是个没钱付帐的人,那破屋子让你白住两天也没关系,但这碗面却是我的,你要吃,除非你敢吃我的口水。”马空群怔住。他怔住在那里,紧握着双拳,几乎忍不住想一拳将这老头子胃里的苦水打出来。可是他忍住了。他现在竟连怒气都发作不出,只觉得满嘴又酸又苦,也不知是该大笑几声?还是该大哭一场?纵横一世的他,难道竟会在这又脏又臭的厨房里,为了一碗泥水似的粗汤面,杀死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他实在觉得很好笑。他忍不住笑了,但这种笑却实在比哭还悲哀。一阵风吹过,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滚。“我现在岂非也正如这落叶一样?也正在烂泥中打滚?”马空群垂着头,走过院子,上弦月冷清清的光芒,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他推开门的时候,月光也跟着照了进去,照在一个人身上。一个人幽灵般站在黑暗里,门推开时,冷清清的月光就恰好照着她身上穿的衣裳——一件红色的短褡衫,配着条黑缎子上绣着火红桃花的百折湘裙。马空群的呼吸突然停顿。他认得这套衣裳,沈三娘第一次来见他时,穿的就是这件衣裳,就在那天的晚上,他从她身上脱下了这套衣裳,占有了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她带着泪,轻语央求他的脸,也忘不了这套衣裳,虽然这套衣裳她已多年没有穿过了。现在她怎么会又穿上这套衣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莫非她还没有死?马空群忍不住轻轻呼唤:“三娘,是你?”没有回答,没有声音。只有风声从门外吹进来,吹得她整个人飘飘荡荡的,就仿佛要乘风而去。有的人竞好像既没有血,也没有肉,只不过有副空荡荡的躯壳而已。也许连躯壳都没有,只不过是她的鬼魂,她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来问问这个负心汉,问他为什么要抛下她,只顾自己逃命?马空群的脸色已铁青,黯然道:“三娘,我知道对不起你,无论你是人是鬼,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抛下你了。”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人已慢慢地走过去,说到这里,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臂。站在这里的,既不是她的人,也不是她的鬼魂,只不过是个穿着她衣裳的稻草人而已。马空群的脸色已变了,正想翻身,一柄剑已抵在他背脊上,冰冷的剑锋,已刺透了他的衣裳。一个人从门后走出来,悠然长吟:“天皇皇,地皇皇。关东万马堂,马如龙,人如钢!”马空群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人道:“我是个人,跟你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既不是鬼也不是钢,所以我若是你,我现在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站着,连一动都不动。”他的声音尖锐而奇特,显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当然也不愿意看见这柄剑从你胸膛里刺出去的。”他的手用了用力,冰冷的剑锋,就似已将刺入了肉里。马空群却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柄剑,不是刀;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傅红雪,傅红雪来的时候纵然会在他背后出现,也绝不会改变声音的。这人道:“你最好也不要胡思乱想,因为永远也想不出我是谁的。”马空群道:“你怎知我是谁?”这人笑道:“我早就认识你,只不过从来没有想到,马如龙、人如钢的关东万马堂,居然也有自己知道自己对不起人的时候,沈三娘若是没有死,听到你的话一定开心得很。”马空群道:“你……你也知道沈三娘?”这人道:“我什么事都知道,所以无论什么事你最好都不要瞒我。”马空群道:“这套衣裳是你从她包袱里拿来的?”这人冷笑,冷笑有时也有默认的意思。马空群心里一阵刺痛,他没有想到沈三娘还会偷偷的保藏着这套衣裳。那天晚上的欢乐与痛苦,她是不是也同样偷偷的保藏在心里?马空群咬着牙,突然冷笑,道:“装神弄鬼,倒也可算上好主意,但你却不该用这套衣裳的。因为你这么做已等于告诉了我,杀沈三娘的人就是你。”他声音中也充满了仇恨,接着道:“你不但杀予她的人,还偷走了她的包袱……”这人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难道没有杀过人?我的手段虽狠毒,至少还比你好些,我至少还没有杀过跟我同生共死的兄弟,也不没有用兄弟的财产到关东去开马场。”马空群脸色又变了,江湖知道这秘密的人、至今还没有几个。甚至连傅红雪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开创万马堂用的钱,本是白家的。这人怎么会知道?马空群突然觉得有种刀锋般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人悠然道:“我说过,我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你现在总该已明白我不是唬你的。”马空群道:“你既然都知道,还想要什么?”这人道:“也不想要什么,只不过要你将你从别人手上夺过去的财产交出来而已。”马空群道:“你要,你就去拿吧,只可惜昔日那马肥草长的万马堂,今后只怕已变成了一片荒地。”这人冷笑道:“你也该知道我要的不是那片荒地,是你偷799偷藏起来的珠宝。”这人道:“昔年‘神刀堂’独霸武林,纵横天下,声势还在上官金虹的‘金钱帮’之上,上官金虹死了后,还遗下一笔数字吓人的财富,何况神刀堂。”马空群道:“只可惜我并不是神刀堂的人。”这人冷冷道:“你当然不是,你只不过是谋杀神刀堂主人的凶手而已,你叫别人做你的帮凶,杀了白天羽,却一个人独吞了他的财产,只可怜那些死在梅花庵外的人,真是死得冤枉呀……冤枉。”马空群连手足都已冰冷,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知道得实在大多了。这人又厉声道:“那些人的孤寡遗孀,有的已衣食不继,现在我正是替他们来跟你结清这笔帐!”马空群忽然冷笑道:“但你又怎么知道死在梅花庵外的是些什么人?”这人没有开口,手里的剑竟似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