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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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谁不曾为人子女,如何能狠下心以痘毒加害贞贵嫔之子。”
皇后唇边绽出一丝意味深长都笑意,沉声道:“果然淑妃是有皇子的人,深具舔犊之情。”皇后看着座下数十妃嫔,面容沉静若秋水无波,“皇上膝下已有三位皇子,然而为我大周江山万年计,还盼诸位妹妹多多诞育子嗣。本宫无有所出,必然对诸位之子视若己出,一视同仁。”
众人闻言忙起身道:“臣妾等谨遵皇后教诲。”却见一女盈盈越众而出,声音清亮沉稳,“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长子生母早故,若非娘娘悉心教导,皇长子何能出落到今日这般一表人才,娘娘慈爱之心堪为天下女子垂范。”说话之人却是荣华赵氏,赵荣华长我三岁,便是从前的韵嫔。我与她本无多少来往,多年来她虽不十分得宠,却也不曾失宠,也算是嫔妃中颇有资历之人了。
胡昭仪不以为然地撇过去,皇后只做不见,满面含笑道:“本宫不过白嘱咐两句,何必都站着,快坐下吧。”
我抑住心底燃烧都怒火,温言道:“皇后是诸位皇子与帝姬都嫡母,咱们也都是庶母。”我深深看向皇后温和而端庄的面容,徐徐道:“人人都如皇后这般贤惠就好了。”
皇后都眼眸中蕴着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我身上,似披了一层秋霜般生出凉意来,口中却无比亲切,“淑妃虽是宫中第一人,却很懂得尊卑嫡庶,难怪皇上这般疼她。”她身形微侧,缓缓道:“本宫身子乏了,你们且退下吧。只留淑妃和贞贵嫔陪着说说话,也好谈谈养儿之道。”
众人闻得此言皆是默默,几个性子急躁的已耐不住露出几分嫉色。眼角的余光瞟见穆贵人匆匆步出殿外,严才人与仰顺仪眉目间皆有难掩之怒色,疾步跟随穆贵人去了。
外头晨光明亮,庭院中月季丛翠色茵茵,全未受秋意所染,此时星星点点开了些怯怯的小花苞,也颇为娇艳。却是数十本山茶竞相争艳,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深红粉红团团簇在一起,十分热闹。如此秋光,被昭阳殿重重深红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落进昭阳殿中便成了淡蒙蒙的一层寂寞轻纱。所谓庭院深深,大约也是如此吧。
皇后半阖着眼睛,仪态安详,似乎朦胧直欲睡去。我默默不语,心中却警醒如兽,深知皇后独独留下我与贞贵嫔,必有她的算盘。
凝滞般的沉默之后,皇后眼见贞贵嫔拘谨,淡淡笑道:“本想与你们好好聊上几句,奈何真是老了,乏得很,倒是白留你们了。”
贞贵嫔不知所以,只得起身道:“娘娘言重了。”她看我一眼,“那么,臣妾告辞。”
我整一整衣衫,亦依礼告退,才走出三步,却听皇后的声音在背后幽然响起,似一缕幽魂附上耳畔,“昨日亏得有淑妃在,想来也真是巧。”
贞贵嫔立时停住脚步转首,我顿觉不悦,盈盈回首,“皇后此言该当何解?”
皇后抚着手腕上的明珠手串,粒粒拇指粗光洁明珠莹莹生出淡粉色的柔和光晕,愈加显得皇后病后的手腕瘦的如枯柴一般。脂粉堆砌下的皇后显得妆容格外厚重,即便往日在病中,她亦精心装扮,丝毫不肯疏忽,失了皇后的尊贵体面,此刻她一字一字说的极慢:“可不是么?内务府不小心送了沾染了天花痘毒的衣衫到贵嫔宫中时,恰好有淑妃在,又恰好淑妃发觉了衫子上的险处,可见淑妃关心贞贵嫔无微不至,自己又福泽深厚,能福及二皇子,化险为夷,将来二皇子长大,比得好好谢谢淑妃。”她轻轻咳了两声,微笑道:“可见淑妃协理六宫用心至深,所有之事都能贵在‘恰巧’二字。”
她句句咬住“恰巧”二字,我不觉心中一凛,方才她在诸妃面前,有意无意提及我与贞贵嫔皆有亲生皇子,早有传言纷纷提及来日的储位所属,想必人人听在心中都会疑心是我暗下毒手。然而此事未成,如今贞贵嫔面前,她又字字指在“恰巧”二字,意指我故作姿态设计拉拢贞贵嫔。
贞贵嫔眉心微微一动,立刻又垂下眼睑,只看着足下满地金砖,片字不语。
我正欲回敬,眼见贞贵嫔情状,少不得深深吸一口气忍耐,只道:“皇后娘娘心细如发,娘娘知道如许多的恰好,本宫却不如娘娘有心。”
皇后拂袖起身,似语重心长道:“贞贵嫔,好好当心你唯一的儿子。”说罢深深看我,“淑妃也是。”
贞贵嫔深深一福,一弯明珠宝络坠垂落在她脸庞,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道:“多谢皇后关怀。”
皇后点点头,扶着剪秋的手缓步移入后殿。光影的转合,皇后清癯的影子半隐在高大的近乎狰狞的盘龙金桂柱下,亦带了一抹狰狞之色,仿佛蓄势待发的兽,隐隐有肃杀之气掩映在雍容姿态下。
我扶着槿汐的手徐徐步出,待行至上林苑,却见苑中数丛文心兰开得正盛,修长的叶片轻巧漫洒,绿玉琥珀样的花茎轻盈下垂绽出飞翔的金蝶似的花朵,俨然可爱。
浣碧笑道:“一入秋便没有蝴蝶了。这花倒开的似蝴蝶一般,真真好看。”
槿汐亦凑趣道:“的确。这花本在湿热的地方才开得好,如今竟长得这样茂盛,可见花匠费了不少心思。”
我笑道:“去告诉花房的师傅,送几盆好的去给沈淑媛赏玩,再送几盆去柔仪殿。叫他过来好好赏赐。”
槿汐即刻去寻,却过了好些功夫才领着花匠来谢恩。浣碧有些不悦,道:“唤何师傅来领赏,怎的好像受刑似的磨蹭了这些工夫。”
何师傅忙陪笑道:“不是奴才有意耽搁,当真十分委屈。”他生怕我怪罪,急急道来,“容选侍极爱芍药,如今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一日三次地催促着在暖房里培育了送去,又嫌其中几盆不好,巴巴的说了奴才一通,叫人丢去乱葬岗顺选侍的坟上了。”他难掩惊讶之色,“也不知荣选侍发的什么怪脾气,她嫌不好的几盆芍药却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偏偏丢去了乱葬岗,真是可惜!可惜!”说罢连连顿足,懊丧不已。
我一时有些茫然,“顺选侍?”
槿汐已然眉尖紧蹙,低声道:“是华妃。”
心头像是被极薄的锯片划过,翻涌起最深的沉疴。慕容世兰!那个亮烈冷狠的女子,也是最爱芍药的呢。
一旁浣碧见我沉思不已,忙叱道:“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什么顺选侍不顺选侍的,好不吉利!”接着道:“还不挑些好的文心兰送去棠梨宫和柔仪殿。”
何师傅忙不迭的去了,我轻轻沉吟,“细细想来,容选侍跋扈要强的脾气倒是有些像那个人。”
槿汐道:“奴婢看过她的履历,只写着数年前在浣衣局劳作,后来被送去凌波殿侍奉香烛,两年前才到贞贵嫔身边,又因着伶俐又能断些文字,贞贵嫔颇赏识她,留作了近身侍女。”
“那么在进浣衣局之前呢?”
槿汐道:“这奴婢也不知道了。”我看浣碧一眼,她会意,“奴婢会好好打听。”
她说话间头一偏,别在鬓脚的秋杜鹃落下一片粉红的花瓣。素手轻扬间我已折了一朵文心兰在手,簪在浣碧如乌云般蓬松的发迹,含笑道:“秋杜鹃虽美,却也不妨簪几朵别的花,瞧着也新鲜。”
浣碧略略发窘,旋即笑道:“昨日来不及洗头,没得熏坏了这文心兰的气味。”她脸上微微泛起潮红的羞涩,“何况小姐赠的花,应该别在胸口才郑重。”说罢摘下衣襟上的金丝圈垂珠胸针,把文心兰别在胸口。
我心下深深感触,更生几分凄凉。我与浣碧,何尝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良久,我方极轻极轻地笑着叹息了一声,“都是痴人罢了。”
却听得身后婉转一声:“娘娘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想必是秋风渐浓,娘娘也悲秋起来了。”
我转身,臂上乳黄团纱绣鹅黄盛方月季坠珠披帛被风轻轻拂起,我笑道:“本宫不懂得参禅,只是见花叶凋零,不觉红尘如梦,人人都是芥子痴人而已。”
贞贵嫔浅浅一笑,“痴人虽痴,然而红尘梦醉永不醒来,也很自得其乐。最痛苦者莫若如遗世独立,清冷自知。”
手中拈着文心兰单薄娇弱的花瓣,“如若这样也便好了,堕入红尘是非良多,往往谗言惑己幻想频生,叫人难辨真假。”
贞贵嫔修肩细腰,真个人亭亭如一朵淡雅水仙,走近来便有一缕悠悠绵长的香气迎面袭人,“娘娘说的很是,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亦很难分辨。”
我只目光灼灼望着她,“我与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却也不假。”
贞贵嫔悠悠抬眸,望着我的目光有几分迷蒙,“燕宜很感念娘娘的惜惜之情,却有一事一直不明。”
“妹妹请说。”
“娘娘心中深眷皇上,乃至不顾废妃之身亦要孤身入宫。娘娘既如此深爱皇上,为何能容忍燕宜对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只因燕宜不深得恩宠么?”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荡如汹涌的潮水似要将人吞没,记忆的碎片连接成昔日深宫婀娜娇媚的情景,寸寸素心,到底都辜负给停驻在飞檐上的一轮明月了。我静静的声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妹妹对皇上的情意很像我从前。”
她微微沉吟,蓦然一笑:“从前?那么如今呢?难道娘娘重回紫奥城不只是为了皇上么?”
双鬟望仙髻下垂落的几丝碎发被风拂在脖颈间酥酥的痒,“本宫不只当年爱慕君王的女子,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她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倒映着树梢枫叶的漆红,“皇后说,生育子女的妃嫔都会有为人母的私心。”
“皇后只说对了一半。”我伫立在风中,广袖翩然,“做母亲的人都有爱护子女的私心,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无止尽的欲望和失落,愈求弥补,愈落魔障。”
“那么娘娘有无欲求?”
太液池波上风烟蔼蔼,映着芦笛瑟瑟,连起伏的波亦有澄澈的清新气味,我坦然注目于她,“有。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
她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离的花枝,“这并不难。”
“愈简单,愈难求,还好不至成为心魔。”
她不置可否,笑容愈加疏离,渐渐凝成一个嘴角支撑的僵硬弧度。她脸上有难掩的异样潮红,胸口气息不定,于是谦谦告退。
不过几日,玉照宫传来消息,贞贵嫔邪风侵体,兼之产后积疾,逐渐卧床不起。她这一病缠绵许多日,无力照顾予沛,如此一日里倒有半日把他托在了眉庄处请端妃与福嫔一同照料。
7云破月来花弄影
是夜玄凌歇在了滟贵人处。露从今夜白,秋日里风干物燥,灵犀夜里咳嗽了两声,乳母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灵犀与予涵所住的偏殿里格外花哨,随手可触孩子的小玩意儿。殿内的小银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热气,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全室,别有一股温馨的意味。
灵犀很安静,我一勺一勺吹凉了梨汁喂她喝下,浣碧含笑细心为她擦着嘴角留下的汤汁,她只扑闪着大眼睛,甜甜笑个不已。
灵犀的确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安慰地想。
有凉风灌进,花宜推门进来,道:“娘娘,听说穆贵人领着仰顺仪和严才人去景春殿大闹了一场,狠狠羞辱了安贵嫔一通。”
我轻轻地吹着银匙中的梨汁,慢条斯理道:“真是群蠢东西!怎么闹上门去了?”
“说是安贵嫔不祥,穆贵人去通明殿请了好些符纸来贴得长杨宫到处都是,还道是驱邪,又烧了好些黄纸,洒了符水,闹得乌烟瘴气的。”花宜颇有些担心,“安贵嫔好歹还是一宫主位,穆贵人太过不敬,娘娘可要去看看?”
“看什么?”我把银匙往碗里重重一搁,“皇上说她不祥。穆贵人虽过分,也是按旨办事,算不得什么。”我嘱咐花宜,“告诉外头我睡下了,谁来也不见。”
浣碧“哧”一声冷笑,不无快意,“好个穆贵人,倒替咱们出一口气。”
次日皇后果然在众人前问起这桩事来,穆贵人便道:“臣妾怎敢对安贵嫔不敬,弄些符水是为安贵嫔驱驱邪气,更是为了六宫的安泰。”
于是皇后便不再说什么。穆贵人见皇后不过问,更以为得了意,对安陵容亦越加轻慢起来。
如此过了半月,西风一起,天气渐次寒了起来,柔仪殿中笼着暖炉,地龙皆烧了起来,炭盆里红萝炭偶然发出轻轻的“哔剥”碎声,反添了几丝暖意。
寝殿内临窗下铺着一架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长榻,榻两边设一对小巧的梅花式填漆小几,放着热酒小吃,墙下一溜暖窖里烘出来的数盆香药山茶,胭红的花瓣丰满若丝绒,被暖气一熏更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
此刻外头西风卷地,霍霍的风声似呼啸的巨兽在紫奥城内狼奔豸突,我伏在榻上,转首举起银白点朱的流霞花盏,盈盈向眼前人笑道:“请四郎满饮此杯。”
他一饮而尽,家常的海水绿团福暗纹缎衫映得眼波流转间已有了几分酡红的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然酥倒。”
垂华髻上却只扣着攒珠青玉笄,几许青丝散落在耳垂下。明媚处,我的姣梨妆嫣红可爱,黛眉含春。我啐了一口,雪白的足尖轻轻踢着地下珐琅缠枝唾盂,“四郎好没正经。”又笑,“皇上才亲自哄睡了涵儿,难道又要亲自闹醒他么?好不像话!”
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半褪在手臂,柔然湿润的笔尖在裸露的肩胛上流畅游走,他兴致盎然,在我肩上画下海棠春睡的旖旎风姿。饱满的笔触激得皮肤微微发痒,我忍不住“嗤”地一声轻笑,他已按住我,温柔道:“别动,就快好了。”我亦有了几分酒意,神情慵懒,回首见身上点点殷红似饱满的珊瑚莹珠,愈加衬得肌肤如月下聚雪,不觉轻轻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浓,“难得听你唱一句。”
累珠叠纱的粉霞茜裙从榻下娴静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风流姿态,我软软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于开口。”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经坏了。”
我挽一挽松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