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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19部分

小说: 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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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知他用意何在。也或者是我闭塞,外面人讲话就是这副德性。政治的进步色彩就像时尚一般,是可供人随意取用穿戴的,当然都是灵光的投机分子。而毛利不偏不倚,正是时下那类专门拿抽象东西来装饰自己,借以获得具体利益的人吧。
  他倒是很规矩——除了那双会到处看,到处躲藏的眼睛之外。而且显得十分不安,过不了一会儿便要站起来走动,将手放在裤袋内,来回踱着方步,最后总是踱到我面前。
  尤其是当我到小厨房冲茶的时候,他把两手撑在门框上,用他整面身子对着我,使我感到不自在,这样几次之后,我告诉他太晚了。
  他突然变得很黯然,告诉我他幼年时母亲和人通奸的事。“她塞给我一张小纸条,叫我穿过我家后面的菜场。
  到一个地方把纸条交给一个男的……那天,我爸爸刚好下船回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你知道,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袒露他隐私的时候,大概都有某种目的吧。”
  我有点生气了,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吗? 你刚刚告诉我的那些? ”
  他好玩的抬着头,表情好像在说:骗你的。眼珠转了转,却斩钉截铁地说:“是真的。”
  毛利终于走了。
  我却有一种严重的失落感,觉得很空茫,不是因为他。
  却是由于这几个钟头与毛利的相处让我看到自己的单独和孤立,好像我从来不曾属于这个社会,不曾参与过任何事情,我只是在下游的下游捡一个糊口的日子过着。以前觉得这样简单很好,现在突然很严重的自卑与失落起来。我想,毕竟我还是一个社会人,需要一定程度的参与。
  我不知道为什么写这样一大堆的细节让你知道,我觉得舒服些,不是因为晓得有人会分享它,而是写出来本身就让我觉得畅快。如果你没兴趣读就把它扔在废纸篓里好了,我不会介意的。如果你因此而不谅解我,也没关系。毕竟,理解是比同情更复杂和困难的一件事。
  总之,这些时日内所发生的一切大大小小事情已足够让我如此达观了。只是此刻感觉很晕。喔,已经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如果你不爱看就写信告诉我,如果你不反对,我还是会继续写的。只是看在我们从出世到今天的交情上,千万别让爸姆知道才好。
  爱莲慈姊:谢谢你寄来e .e .cummings的短诗。我胡乱把它翻译了,你不要笑。
  既然感觉先到谁还去关注事物的构成和逻辑将永不会全心全意的吻你;全心全意做个傻瓜当春天来到我的血证明。
  吻是较好的命运比起智能来女子啊我当着所有的花朵起誓,不要哭——我头脑最好的姿态也不如你眼皮的扇动它说我们相属:然后笑,朝后倒向我的臂弯为了人生不过是一个段落而死我认为也不过是一个括号嗯,蛮潇洒的。你说他颓废,但在这首诗里我并没感觉到。你竟然也会喜欢颓废的东西? 倒是让我吃惊。以前从没听说过他,现在知道了,一个所有字母都用小写的诗人,包括自己的姓名和“我”在内。不过,毕竟把I 写成i 还是蛮奇怪的,一定是个蛮特立独行的家伙吧。
  台北的雨从年前就断断续续没有停过。我每日在屋中发霉,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感觉湿漉漉的让我生厌。除夕回家,待了一天,赶紧又逃回来。我不明白,既然这屋子如此可厌,为什么我仍旧这么依恋它? 大概这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任我自由自在的地方罢。
  在爸妈那里,我连洗澡亦觉不便,奇怪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屋子,却令我觉得每样东西都那么不顺当,而自己又是那样笨手笨脚和多余。我躲在自己过去的小房里,屋子不隔音,爸妈之间的家常话,不听都不行。什么公保门诊如何如何,谁谁谁死了今天发来讣闻,哪家儿子女儿啥事啥事……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隐约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挣扎着要脱离的,就是这些明明不干我事却又总缠搅在生活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要误会,指的不是他们,也并非漠视他们的事,而是一些我其实根本不关心也不该花心思的问题。
  总之,不想生活被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事物填满。人生好比一间屋子,应该照自己的意思设计布置,举目都是经过自己筛选的东西,而不是一间拥挤的储藏室,到处堆的不是自己就是旁人的垃圾。
  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将浴盆里里外外全刷新了,这还是那种老式白磁的大浴盆,被我刷得洁白可爱。注上满满一缸温水,躺在里面,真是无边的幸福,无尽的安详。不意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了进来,长长的影子构到浴盆前面,光影里有无数细粒灰尘飞舞,仿佛许多小生命在蠕动,更像生物纪录片中摇摆游走着的精子。
  我不停地放水,再注上新热水,洗澡、洗头,看自己的身体在水里扩大,涟漪中变成葫芦,阶梯形状。洗发的肥皂水滴到缸里,每一滴都像烟圈一样展开、扩散,仿佛吐出烟圈的形状在空气里那样变松变大。
  阳光快要黯下的时候,从澡盆出来,站在发着橘红和紫的光格子里,看自己的身体被渲染成舞台的颜色和抽象一般的花纹。实在想不到不着衣物的身体能够变化出如此多端的意象,因而感到快乐。如果手上有部摄影机就好了。
  你一定认为我是极度无聊甚至疯癫。或长久没有生活重心,由任祥开始,一路失去平衡。其实不然,我这样其实非常轻松自在,快活得很。基本上我并没有太多需求,只要有个自己的地方,有个最起码的生活,然后就是:做自己爱做的事! 虽然我一向怀疑自己,上学是为了上班,上班是为了存活,那存活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我比较知道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得到结论) ,那就是:自我。人唯有自我才会活得高兴。也唯有这样,才活得出意义和价值来。
  今天好不容易天气放睛,我忽然比平常多了几倍’的精神。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像天气对我这样重要了( 或者应该说,在没有太多其他的欲求之后,天气就变得相对的重要起来) 。
  晚上要出门去。人家捧“云门舞集’’的场,买了好些票子,临时找不到人便拉我去凑兴。我并不是没有朋友,只是朋友是这么一样虚浮点缀、可有可无的东西。在台北,大家又那么爱凑热闹,只要是个人都会被请来请去,相互联络不已,说实在是有够烦的。像我这种最不被人烦,表示最没人需要,自然也是最无用没出息的。即使如此,也还不能够被这个世界完全遗忘,时不时也会被人从这个洞穴里挖出去见一会天日呢。
  快过年了不是吗。祝新春愉快爱莲2 .15
                               四
  游行的队伍逐渐停顿下来。与其叫它做队伍,或还不如说是人海来得恰当。才到凯达格兰大道底,距离目的地还好长一段路,怎么就停下了? 许多人和她一样心存疑惑,不住踮起脚伸长脖子朝前看。这时义工拿着扩音器说:从这里开始到前面都站满了,不能再往前走啦。
  从旁边架起的电视屏幕上他们看到广场前好大一块地,被铁丝网的蛇笼和拒马挡住,所有的示威者全被挡在广场外围。
  大家愤恨的情绪继又被煽动起来,不住骂道:“亏心事做多,心里怕怕”。有人开始愤怒地喊起口号,大家随即附和上。
  也有人不断向众人喊话“理性、和平,绝不能有暴民举动! 现在已经是准内战形势,万一要有个什么擦枪走火,我们这里可是首当其冲喔。”
  当然,指的是这广场上。其他人虽不认为会有那么严重,但是既然能来,起码都有心理准备吧。打算武斗的也大有人在:要对干就来啊。谁怕谁? 还有人沸沸扬扬地倡议:浊水溪为界,南北对分! 尽管骚动一会,好在只是讲讲没什么大动作。不消一会,义工就来传话:请大家静坐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垃圾请随身携带不要随地乱丢。附近有环保局准备的临时厕所,二二八公园里面也有……
  人开始纷纷坐下,许多带有折叠凳的。而她没有,便席地坐下,马路湿潮潮的,但是管它呢,谁还在乎这个? 不远处,有人在发放热腾腾的食物,香味传来,像是香菇肉包,有炸葱头的那种。她顿时感到饿极。听见发食物的欧巴桑嘴中念道:拼公道、要真相,先补充体力再说! 她正伸手摸钱包,却听得欧巴桑对旁人说:自家做的,免钱的啦。
  有只手伸过来给她一罐冬瓜茶,原来是旁边的一家人。她道了谢。那位太太又递过一个饭团和三明治来。把她当自家人似的,让她好生感激又感动。
  很多是全家大小一起出动,也有一堆朋友结伴来的。队伍里中产阶级和女人特多,除了和她一样的中年女性外,最多是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大学女生的样子,成群结队,也有单个或两人结伙来的。一张张透明黄雨衣帽底下年轻的脸,露出湿淋淋的前额和头发。有的严肃,几乎是悲哀的神情。有的却十分来劲.几个人又唱又跳,口号中间套上饶舌歌曲,群众立刻围成一圈。
  给她们喝彩加油,拍手叫绝,好不热闹。
  她吃着欧巴桑发来的热腾腾的蚵仔面线( 原来不是香菇肉包) ,看着表演,感觉周身都热乎起来。后面一个女孩絮絮叨叨在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来,他们不是不care,就是没胆。我代表男朋友来,他在当兵,本来要请假,但是队上不准。”
  “我老爸说,如果我听他的不要来游行这个月他就发我double零用钱。以为区区几千块就可以把我买通哦? ”
  “本来谁当选我都无所谓,现在用这种手段喔,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不出来不行了……”
  “以前觉得只要自己有去投票就好,现在才知道做公民不能只是这样……”
  前后左右声息不断。原来游行也是聚会,许多人都急欲吐露自己的心情故事。当然更多人是激愤的,不断议论当选人肚皮上那个看起来像咧嘴微笑样子的枪伤。
  “比最烂的电影情节还荒谬f ”
  “就是,往往最荒谬的事都发生在现实里。”
  她的心兀突一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想到念慈。
  念慈在电话里说:台湾人被太多激情愤怒席卷,矛盾的却是惟独靠着政治的激情,人才感觉活出了意义。
  念慈自己呢? 不也是受到政治激情的鼓舞吗? 越洋电话线发出噬噬轻微的杂音。念慈沉吟着,以一种泰然、含蓄得几乎简化的口吻说:“我的热情在这里反正也用不上了。还不如……去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点力。”
  “哦。”
  她没追着问下去。不知是否越洋电话的缘故,还是她们之间关系的惯性——从来都是她跟念慈讲自己,念慈却极少说内心事。接着岛上就开始了这股选举风,她再也顾不上跟念慈联络了。
  去年从洛杉矶回来,脑子里不断出现他们那个大得吓人的海边房子,大到住进去都会迷路。她总共去住了三天,到第三天还搞不清这里或那里。白天,念慈一个人,在厨房里半天才弄出一盘沙拉或卷饼什么的。自己端到外面凉亭,面对蓝汪汪的一片海洋,独个静静吃完。他们一家三口,过着三种大大不同的生活,几乎鲜有交集可言。连一顿晚饭都要做三种不同的版本:维廉吃中餐,儿子西餐,念慈吃素。以前念慈是把婚姻当成信仰,“好好坏坏,都在过一种精神坚定的生活”,当时她还颇受感动。
  只是现在呢?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我的热情在这里反正也用不上了”指的就是这些吗,还是另有其他? 她恋爱了,最后却以分手收场? 或者出轨的是维廉? 嗯,这倒还更有可能。搞不好是念慈摆给维廉看的一种姿态——你既缺乏生活的热情,我就把热情去服务了别人,怎样? 回去就给她打电话,顺便跟她说自己也到广场上来了。她要还在洛杉矶,肯定电视上看得到。对啊,那边停的不就是CNN 的新闻转播车吗? 别看CNN 这三个字母,对台湾人来说却意义非凡。这阵子报纸电视都以头条发布CNN 现场转播我们多久多久的选举新闻,更以斗大的“世界都在看”这样的标题来期许自己。后来才知道每天几小时的转播只限亚洲地区,而并非美洲或欧洲,更遑论全世界,大家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当然总比没有好。
  那位给她食物的太太的先生讲完了手机,像是归队似的跑来对她们宣称:“还好我们早来,运气不错排到这么前面。不然噢,我朋友他们都被堵在金山南路那边,根本过不来。,,他随即喜滋滋、很海的过来招呼这堆女眷:有东西吃没? 来,来,吃饱一点比较可以吼大声。我们有带很多啦。麻薯有没有人要? 乌龙茶? 有没有人要乌龙茶? 三八啦。你管你自己就好。他太太说。
                               五
  近中午的时候,他煮了一包冰冻水饺。外头的雨像是停了。
  远处的山峦显出较为清楚的轮廓,尽管还是凄蒙蒙地。
  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毛躁。电视打开来,屏幕上仍旧满满的肉粒,当然是不可能看到爱莲的。早上还一度担忧会发生暴动,现在看来不会有事了,大概再过两三小时就要解散了吧。
  想到这几个月来两人因为各自的政治立场而起的争执,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快两个月不讲话。直到选举结果出炉,才又忍不住激辩起来。因为没办法对他们憎恶的政治人物当面开骂,只好把气出在对方的头上。对方既是万恶和无耻的支持者,其万恶无耻当然也就不在话下。
  生气倒不是因为对方或生活不值得留恋,就是因为还值得,才迫切地想把对方的错误改正过来。直到现在,才差不多了解到,其实执意改变另一个人即使不是万恶也是极大的错误。
  人怎么可能改变得了呢? 他喃喃地想:你要怎么去改? 真是没法改的。
  他抱着心爱的登山脚踏车下楼,一下子便踩到外双溪了。
  冷风从身边飕飕地飞过。现在单车有变速器,上下坡不仅容易也快得多,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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