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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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番话,看以回应对方,表明自己心中确有不甘,却也陈明已意,表示认识到了金国实力雄厚,甘心为顺民便是。
还不待对方有回应,沈拓又道:“若是能迁至上京居住,与诸位朝夕相处,那便更好不过了。”
以赵恒父子在东京城下的表现,这番话却也近情在理,完全符合赵恒的心中所思。那老者又是放心,又是稍觉失望,只道:“皇帝既然来了,便好生歇息。听人传报,你在五国城时身体很弱,曾经有好些天不能下床,不言不语,甚至有自杀之举。人生世间,除死无大事,你能死都敢去,还有什么怕的?哈哈,放宽心,在此住上几天,过几天我教人来接你去看打球。”
他说罢起身,沈拓连忙站起相送,却听他又道:“我派人送了些家什古董,还有些书籍笔砚,你父子二人俱爱这些东西,我得了不少,放在家里却也无用,送些与你们。”
沈拓急忙拜谢,那老者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连连摆手,让沈拓不要相送,便即扬长而去。
他刚出门,沈拓一口大气尚未出来,却见几个身着宋人官服的官员,自院中厢房鱼贯而出,向着自己纳头就拜。
沈拓忙道:“诸位不可如此,此地是金国上京,我只不过是金主册封的重昏候,当不得如此大礼。”
说罢,急急闪在一边,不肯受众人的大礼。
他如此这般,这几个官员却也并不理会,只又在原地叩了几个头,便自站起身来。
其中一人,沈拓却是认得,他刚移魂时,症状似重病在身,难以回转,金人以为必将不起,曾派遣几个宋室大臣前往探视,眼前回首的,便是当日探视者中的一员,原本的大宋兵部尚书丁傅。
曾是君臣,自然不必太过客气。沈拓知道要韬光养晦,却也知道反常即妖,太过谦抑,反而让人看出不是来。
当下袖袍一甩,自己先进了房坐定了,捧起了茶来喝。
丁傅几个入内,却又向沈拓做了一揖,方才分为左右站定。
沈拓问道:“诸位此来何事?”
丁傅年近七十,已经老朽不堪,此时见沈拓手捧大碗,如庄稼汉一般的饮茶,却是悲不自胜,两只小眼眨巴几下,竟滴下几滴老泪来。
沈拓奇道:“先生何事如此?”
丁傅泣道:“臣等无能,让陛下如此受屈。住此陋屋,用此器物。”
沈拓哭笑不得,放下茶碗,道:“听说金国皇帝,也是如此饮茶。况且,北地茶叶珍贵,我在五国城时,想饮茶亦不可得,你又何必因这点小事悲伤。”
说起来,这丁傅身为兵部尚书,武事不修,卫国无术,金兵兵临城下时,就是此人推荐的东京无赖郭京,号称可以用六甲神术召来天兵,打败敌人,结果天兵没来,金兵倒入了城来,把这老头全家上下,女人和财物抢了个精光,只身孤影抓来上京城,因其地位崇高,却是不曾亏待了他,让他在各元帅府奔走效力,等于是一个高等幕僚。
此人如此,其余的官员识量见识由此可见,沈拓对这些无能无用无心之辈,却也当真不曾放在眼里。
当下只略微安慰几句,也知道这丁傅是借着这机会,哭哭自身境遇罢了。待他消停下来,沈拓便又问道:“此次我来,不过是看看打球,无甚要事。怎么如此郑重其事,却也奇怪。”
丁傅凑上前来,凑在沈拓耳边,低声道:“适才斜也都元帅没有和陛下明说?”
沈拓眼皮一跳,这才知道那女真老者是何方神圣。此人貌不惊人,却是完颜阿骨打的亲弟,金太宗的叔父,金人灭宋的都元帅。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勃极烈。如此地位,却也怪不得适才来此时,众人如此忌惮害怕。
他心中大震,却只是点头道:“不曾提起什么正事,只是问了些生活起居小事。”
丁傅却仍是满脸神秘,又低声道:“其实陛下有大喜事!”
沈拓只是摇头,答道:“我落得如此境遇,还能有什么喜事可言?”
丁傅道:“康王殿下不顾二圣北狩,竟自建极称帝。金人上下,很是愤怒。再加上此人任用李纲为参知政事,宗泽知开封府,整军顿武,竟要和上国天兵相抗。因为此故,金国上下很是愤怒。各人都说,既然康王如此行事,不若放陛下回去,收拾人心,整顿官府,只要对上国称臣,年年纳贡,永守南疆,可比康王要强的多。”
他见沈拓呆着脸不语,还以为是欢喜的呆了,便又道:“金人议论此事久矣,只是不能骤然决断。况且,支持此事的是斜也、宗斡等人,那宗瀚、希盘、宗弼等人,却又反对。两边相持不下,金国皇帝也不能决定。依臣之见,不若陛下上书给金主,愿意以子奉父,认金主为父,世世代代,永为藩屏。这样一来,此大事必定可成!”
沈拓心中大怒,只想一个窝心脚将这无耻之徒一脚踢死也罢。这些人饱读诗书,以圣人门徒自居,平日里只拿着官俸,苦害害姓,这也罢了。在此国家民族相争的大事上,竟也是如此下作,想的只是一已之利,当真是可鄙之极。
只是心中虽然恨极,却也知道断然不可如此行事。只得忍住心中愤恨,向他道:“此事重要,我还要多想一想,今日已晚,还请诸位早回。”
那丁傅原以为沈拓必定一说就动,却不料他如此回复,当下呆了一呆,却只得道:“既然如此,那么臣等先行告退。”
他一边倒退行走,一边道:“陛下速速决断,迟恐生变啊!”
其余诸官,沈拓也无法全然识得,却显然是和丁傅一般见识,都相随他叫道:“陛下早断,陛下早断!”
沈拓哭笑不得,只是连连摆手,令他们快走。
待这些无耻之徒退尽,沈拓却也是不免心生迟疑。若果真是如此,待自己回去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到时候称不称臣,纳不纳贡,却又由不得金人了。
第一卷 蒙尘北国(10)
只是这些念头,稍纵即逝。
若是赵恒本人,必定不能抗拒这样的想法和诱惑,甚至金人不提,他也必定要想方设法,回到故国。
岂不知这样一来,金国上层必定不能放心。不但人不得归国,看守亦要加严加重。沈拓与普通的中国人一样,对那段历史很是关注。在他的记忆中,金国确实也有放归钦宗的打算,可是上层一直争论不定,始终没能做出最终决断。终赵恒一生,也没能踏足故土一步。
而赵恒本人,却是一直心念故国,曾经在一次马球比赛上,攀住金国左副元帅宗斡的手,泣不成声,哭求对方放他归国。结果宗斡大怒,将赵恒斥责一番,令人严加看守,不得放纵。
如此这般,赵是想回,便越不得回。而每次请求放归,都会使得赵恒脖子上的枷锁更重更紧一些,一直到将他勒死为止。
沈拓想到这里,已经冷汗淋漓。这些金人贵族,看似内部很有争执,颇能利用。其实在灭亡宋朝,彻底将所有的汉人归为奴隶这一点上,绝无不同意见。在他们中间成为被利用的棋子,只能被这两股强大的势力左右相逼,最后死的惨不堪言。
想到这里,心中已有定计。
斗智斗计,沈拓自忖不下于任何人。更何况,拥有比人多过千年的智慧,若是还不及人,就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有了决断,却是睡的极香。这些天来成日奔波,每天在马背上颠簸,赵恒这身体底子实在太差,沈拓尽自坚持,精神倒是坚毅许多,可这身体本钱不足,每日下马后便觉腰酸腿疼,难以支持。
因这一条,沈拓背地里不知道被女真人嘲笑过多少回。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反觉心中轻松。
无论如何,被敌人小瞧,总比被人重视来的更好。
这一觉睡的天翻地覆,他刚从马背上下来,睡的又不是简陋的营地和小城上的土坑,却是雕花木房,被褥垫的老高,绵软舒适。
只是这一夜他睡的却是不好,连接做了好多个梦。
他梦到儿子,梦到年迈的父母。
还有那张舒服的大床的和年轻时的妻子。
睡梦中,翻来覆去,清晨醒时,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听到外间有人走动,急切间只得扯过被角,将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清清喉咙,问道:“外面是谁?”
“官家醒了?臣是薛强。”
沈拓哦了一声,知道是时辰已晚,今日自己要去拜见金国皇帝,去的太晚显的不恭谨,侍卫们害怕他迟了,却又不便将他叫起,只得派薛强这个小鬼进来,弄些动静让他自己醒来。
他急忙披衣起身,穿上鞋袜,那薛强知他起来,又急忙备上青盐净水,让他梳洗。
沈拓一面用毛巾擦脸,一面看着天色。今天却是北国冬日难得的好天,阳光耀眼,光线直入室内,令人觉得和暖舒适。
沈拓心中发急,却是感受不到,只一迭声问道:“薛强,现在什么时辰了?”
薛强答道:“官家,现下已是辰时三刻。”
他一边说,一边帮着沈拓收拾利索,却要比沈拓自己手脚要麻的多。沈拓一边急脚往外走,却也夸他道:“薛强,你手脚很是利索,不如净了身吧,以后专职侍候。”
薛强虽是少年,却是吓了一跳,忙往地上一跪,向沈拓道:“回官家,臣是武人,唯愿边疆报效,不愿自残身体。”
沈拓原是玩笑,见他如此,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哈哈,戏言,劲言耳。”
薛强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道:“这种话哪有拿来戏言的?官家最近令人感觉可亲可近了许多,可是并不象个帝王的样子了。”
沈拓笑问道:“那什么才是帝王的样子?”
“最少要有威仪,要一言九鼎才是。官家现下给人的感觉,只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这样不好。”薛强连连摇头,手中兀自捧着巾栉,却是一脸的郑重。
沈拓一见失笑,却也不同这小孩多说。他以今人扮古人,这些“古人”又以老旧的眼光来看他,种种细节自然有很多不合拍的,却也只是无法可想。只能等明间长久,让他们跟着沈拓的节拍来走了。
此时既然是辰时末刻,却也快到了金主接见大臣的时候。此时的宋金两国,都并没有后世的明朝那么变态,天不亮就要召集早朝,皇帝辛苦,大臣也受罪。偏偏上下别着一股劲,以为起个大早就能致国家太平。
一见沈拓出来,康承训等人却已经准备停当。各人都自留了一套御前班直的官服,此时各自换上,却是精神抖擞,威风十足。
见沈拓诧异,诸人都道:“陛下此去,是去见那金主,咱们不能太也让人小瞧。陛下虽不能穿龙袍,咱们却没说不准穿官服。”
沈拓摇头道:“不可。一,你们不可穿成如此模样,在上京行走。二,随我入宫的,三五人足矣。”
康承训急道:“陛下安危重要,不多带人如何得了?”
沈拓笑道:“身处虎狼之邦,带一万人又如何?休要再说,你们几个都不如去,让种极和薛强他们陪着便是。”
说罢,待几个少年侍卫换过衣服,沈拓便这般青衣小帽,也不坐车,在宅门找到了金国负责看守他的官员带路,一行人便这么步行入宫。
此时的上京城内,虽然鄙陋偏狭,却是显的活力十足。辽朝已灭,天祚帝被俘身死。远自辽东,西夏、草原各部,都在表面上臣服了金国,奉为上邦。这小小上京城内,各国和各部族的使臣比比皆是,甚至远在西域的色目人,蓝眼高鼻,也在上京城狭小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而城内金人,又多半是从龙郧旧,高官贵族,虽然貌不起眼,一个个却是神态傲然,使得这小小城池,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和强大。
这是一个百战无敌的国家才有的自信,也是一个正处上升期民族所特有的骄傲气质。这样的情形,在当年秦的咸阳,汉的长安,有过,在宣威于天下的大唐长安有过,甚至在西夏的中兴府有过,唯独在号称天下万国上邦,文明之本的大宋开封,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文明越深,开化越久,反倒失了锐气,没了铁血。所谓野蛮战胜文明,却成了千百年间颠扑不破的真理。金人此时如此,百年后的蒙古人却又将他们文明开化了的子孙打的魂不附体,其间种种凄惨伤心,却比当日宋人还要更悲壮几分了。
沈拓心中只是嗟叹,却也知道,当世之时,没有人要听他心中所思的这些宏论,也看不到千年之后。当世之时,金人手中的铁矛,才是真理!
城池狭小,他们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却已经到了皇宫之外,却听那带队的官员向沈拓道:“重昏候,请在此等候。下官这便入宫,看陛下是不是召见。”
这个金朝官员,却是一个汉官,只是言语间,对沈拓没有半点尊重。
看他仰着头说话,种极等人俱是愤恨,沈拓却也不以为意,只道:“麻烦贵官。”
那官员点了点头,转身往宫门处去,几个守门金兵上前盘查,他掏出身上腰牌,便被放入。
沈拓看着他背影,向着种极等人道:“这人说是汉人,但是世居北方,投靠辽人已久。辽朝没亡,他却只是拿自己当辽臣。辽国一亡,他又只当自己是金国大臣。至于祖宗是谁,早就忘了精光了。”
第一卷 蒙尘北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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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极等却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他们原本以为这汉官是宋人,是以对皇帝不恭是大不敬,怎料沈拓明知对方是辽国汉臣,却仍然加以痛骂。
看着几个少年用不解的眼神看向自己,沈拓轻轻摇头。儒家学说的“忠”字一说,只是忠于皇帝,忠于涉身的王朝,却没有人从民族大义,从国家整体来阐述这个忠字。结果中国有史数千年来,汉奸之多,有如过江之鲫。
辽国汉臣出使宋朝被扣,学苏武牧羊,数十年不降。如此不顾民族大义的汉奸,竟被时人称为忠臣,后世人看来荒唐可笑的事,在当时竟是社会主流价值。
他思索再三,终向这几个少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你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