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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看不见的城市-第5部分

小说: 看不见的城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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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前认为奇特的,如今已经变成惯见,从前认为正常的如今却变得怪诞,而且由于道德准则改变,德行和过失也不再带来美誉或恶名。就这方面的意义来说,有关阿格萝拉的一切传说都是不真实的,不过它们已经为这城造出坚固紧密的形象,而有些人仅凭居民的身份而随便推断出来的意见却更为缺少实质。结果是:传说中的城市具有充分的、存在的必要条件,我们眼中看得到的城,其存在反而没有那么真确。
  因此,假如我根据亲眼所见和亲身的经历向你描述阿格萝拉,就只能告诉你,它是一个既没有彩色也没有特征的、给随便搁在那里的城。可是这话也不真实:在某个时刻,在街上某个地点,你看见某种迹象显示一些不可能误解的、罕有的、也许是辉煌的事物:你很想把它讲出来,但以前关于阿格萝拉的一切传说把你的词汇堵死了,你只能重复别人的话而说不出自己的话。
  因此,当地的居民仍然相信,他们住在一个名叫阿格萝拉的城里,他们看不见在地上成长的阿格萝拉。我希望在记忆里分别保存这两座城,尽管这样,我也只能谈论其中之一,因为无法用词语表达,另一座已经消失。
  〃从现在开始,我会给你描述城市,〃可汗这样说,〃看你旅行的时候能不能找到它们。〃马可·波罗看到的城市总跟皇帝想出来的不一样。
  〃而我在心里建造的是一个模范的城市,根据它就可以演变出任何可能的城市,〃忽必烈说。〃它包藏了一切符合常规的东西。既然现存的城市在不同的程度偏演离常规,我只要预先认出不属于常规的例外,便可以计算出最接近真实的组合形式。〃
  〃我也构想过一个模范的城市,也可以根据它演变出其他一切城市,〃马可·波罗回答。〃它是由各种例外、排斥、冲突,矛盾造成的城市。假如这样的城市最没有机会,那未,我们只要削减它的给构成分的数目,便可以提高它存在的机会。因此只要从我的模型里剔除若干例外,无论朝什么方向走,我都可以到达一个作为例外而存在的城。不过,这样的活动不能超过一定的界限:否则我得到的城就会因为存在机会太大而变成不可能真实。〃
□作者:卡尔维诺
第五章 
  大汗在皇官的阳台上,目光越过高高的栏杆,注视着帝国扩大,最初是疆界容纳了新征服的土地,然后,前进的军队进入人烟稀少的区域,只有茅舍的村落、稻麦不生的沼泽、衰病的老百姓、干掉的河、芦苇。〃帝国的发展过于外向了,〃可汗想,〃现在应该让它向内生长,〃于是他梦想成丛的石榴树和裂开的熟透的果子、烧烤叉子串着滴油的牛肉、陷落的地面露出闪光的黄金矿脉。
  多年的丰收把谷仓装满了。泛溢的河水带来大批木材,用以支承庙字和皇宫的铜顶,一队一队的奴隶搬运蛇纹大理石山横过大陆。大汗看见他的帝国布满城市,紧压住地球和人类,遍地财富,交通繁忙,有无数装饰物和办公大楼,具备复杂的机械和阶级结构,浮肿,紧张而沉重。
  〃帝国被自己的重量压倒了,〃忽必烈想,于是,他梦见纸鸢一样轻的城、花边一样通透的城、蚊帐一样透明的城、时脉似的城、手掌一样多纹的城,还有镶着金属的精巧的城,可以看透它们无光的假想厚度。
  〃我会把昨夜的梦告诉你,〃他对马可·波罗说。〃一片黄色的平原布满陨石和不规则形状的岩石,我望见远处有城市的培尖耸起,这些纤长的尖顶,似乎是轮流着供移行的月亮歇息,或者悬在起重机缆上摆荡。〃
  波罗回答:〃你梦见的城是拉拉姬。它的居民安排这些夜空的憩息点是因为希望月亮赐给力量让万物增长而且不断增长。〃
  〃有一点是你不知道的,〃可汗补充说,〃月亮还赐给拉拉姬城更罕见的特权:让它的重量不断减轻。〃
瘦小的城市之五
  假如你愿意相信我,那很好。现在我要告诉你,奥克塔薇亚——蛛网之城,是怎样建造的,两座陡峭的高山之间的悬崖:城市就在半空,有绳索、铁链和吊桥系住两边的山坡。你在小块的木板上走动,战战兢兢惟恐脚步落空,你也可以抓紧绳索。脚底是千百呎的空荡:只有几片云飘过,再往下望才是渊底。
  这是城基:一张网,既是通道也是支持物。其余一切都不是竖立在上面而是悬挂在下面的,绳梯、吊床、麻袋似的房子、衣架、小艇似的梯台、皮水袋、煤气管、烧烤叉子、网篮、活动食物盘、淋浴水管、小孩玩的秋千和圈圈、吊车、吊灯、盆栽蔓藤植物。
  奥克塔菠亚的居民在深渊上面生后,反而不如别的城市那样觉得不安定。他们知道那张网的寿命有多长。
贸易的城市之四
  在爱希莉亚,城的生命是靠各种关系维持的,为着建立这些关系,它的居民从房子的角落拉起绳子,或白或黑或黑白相间,视乎关系的性质——血缘、贸易、权力、代表——而定。绳子愈来愈多,到了走路都通不过的时候,居民就会离开:只留下绳子和系绳子的东西。带着财产露宿的爱希莉亚难民,从山边回望平原上那竖起木柱和绷紧绳索的迷官,它仍然是爱希莉亚城,而他们不算什么。
  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再建爱希莉亚。他们织起另一张类似的绳网,希望它比以前那一张更精细更有规律。后来他们又放弃了,把房子搬到更远的地方。
  因此,在爱希莉亚境内旅行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些被舍弃的、城的废墟,不耐用的墙已经失踪了,死着的骸骨也被风卷走了:一些纠缠不清的、关系的蛛网在寻找形式。
城市和眼睛之三
  到波西丝去的旅人在林地里走了七天还看不见城,可是他已经到了。城是由一些细长的支架撑起来的,支架与支架之间相距很远,直穿进云层。你沿着梯子攀登它们。居民极少在地面出现:上面有一切必需的东西,他们不愿意走下来。城的一切都离开地面,除了那些长脚的红色支架,还有就是大晴天里投射在草叶上的、有孔洞的多角的黑影。
  关于波西丝的居民有三种假设:其一是他们憎恨大地;其二是他们敬畏大地,所以避免任何接触;最后是他们喜欢自己出生之前的大地,他们利用大大小小的望远镜孜孜不倦地审视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和每一只蚂蚁,苦苦推想自己杳然的踪迹。
城市和名字之二
  保护着莉安德拉城的有两种神。两种神都是细小的,肉眼看不见,而且数目也大多,算不清。其中一种在房屋大门外以及屋内的衣帽和雨伞架子旁边;住户搬家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跟着搬到新居。另一种在厨房里藏身,尤其喜欢躲在炊具下面、烟囱里或者扫帚橱里:他们是属于房屋的,原来居住的人家要是搬走,他们会留下来跟随新的住户;说不定房子还不曾盖好,他们已经躲在空地上野草堆里生锈的铁罐子里了;假使房子给拆掉并且改建成一座容纳五十户人家的大楼,他们的数目就会迅速倍增而分别在五十个厨房里安身。为分辨这两种神,我们把前一种称为守护神,后一种称为家神。
  在随便哪一所房子里,家神和守护神不一定是壁垒分明的:他门时相过从,在飞檐或者暖管上一起散步;他们评论住户的家事;不时也有吵架:不过,他们也可以和平共处多年——如果他们排成一行,你不会知道谁属于哪一类。家神见过出身悬殊和习惯不同的守护神来来去去,守护神也要跟不同的家神设法相处,包括破落户的倨傲家神和铁皮屋子里的敏感多疑的家神。
  莉安德拉的本质,是他们永远争辩不完的题目。即使是去年刚来的守护神,也会认为自己是城的灵魂,并且相信他们离开的时候会把莉安德拉带走。家神认为守护神都是不速之客,使一切内涵具备形态的、真正的莉安德拉是属于家神的,它在暴发户抵达之前已经存在,在他们离去之后也仍然继续留下来。
  两种神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批评屋子里或城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守护神讲大公婆、曾祖父母、曾叔祖母和别些祖先,家神讲从前的环境,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们只活在回忆里:他们也作白日梦,守护神想像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业,家神想像房子在善于持家的人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仔细倾听,特别是晚上,你会听见他们在莉安德拉各处的房子里不断低声讲话,彼此打断话头、斥骂、嘲讽,不时发出冷笑和窃笑。
城市和亡灵之一
  在美兰尼亚,你每次走进广场都会听到对话:吹牛的军人和走出门外的寄生虫遇见年轻的纨绔子和妓女,或者吝啬的父亲在门槛上向怀春的女儿发出最后警告却给愚蠢的仆人(他正要给鸨母送一张字条)打断。许多年之后,你回到美兰尼亚,同样的对话还在继续进行,不过寄生虫已经去世,鸨母和吝啬的父亲也已经去世,吹牛的军人、怀春的女儿和愚蠢的仆人代替了他们,而这些人又正在被伪君子、挚友和星相家取代。
  美兰尼亚的人口生生不息:参与对话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取代他们的地位的人一个一个出生,扮演这个或那个角色。当一个人转换角色或者永远离开广场或者首此走进广场,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直至所有的角色都换了人为止;同时,愤怒的老人会继续叱责伶牙俐齿的女仆,高利贷债主继续追迫失去承继权的儿子,护士安慰继女儿,可是他们的眼睛和声音已经跟上一个场景不一样。
  有时,一个人会同时扮演两个或者更多的角色——暴君、恩人、信使——有时一个角色又分由两个人以至一百个一千个美兰尼亚居民扮演:三千人演伪君子、三万人演寄生虫、十万人演流落街头、等待恢复身份的皇太子。
  时光过去,有些角色跟从前不完全一样了;尽管曲折的变化使情节愈来愈复杂、障碍愈来愈多,演出仍然朝着最后的收场继续进行。假使你在连续的瞬间观看广场,就会发现每一幕的对话怎样变化,可是美兰尼亚居民的寿命太短,不会知道了。
  马可·波罗讲一条桥,描述它的每一块石头。
  〃可是,支住桥的是哪一块石头?〃忽必烈可汗问。
  〃支住桥的不是任何一块石头,〃马可回答,〃而是石块形成的桥拱。〃
  忽必烈可汗默默想了一会,又问:〃你何必讲石头呢?我只关心桥拱。〃
  波罗回答:〃没有石头就没有桥拱了。〃
□作者:卡尔维诺
第六章 
  〃你可见过这样的一个城?〃忽必烈向马可·波罗发问,同时在御舟的丝质篷帐下伸出戴满指环的手,指点着运河上的桥、水浸过大理石台阶的堂皇宫殿、打着长桨曲折前进的小舟、在市场卸落一篮一篮蔬菜的船,还有阳台、站台、圆顶屋子、钟楼、灰色湖中青翠的小岛花园。
  皇帝正由这个外国宠臣随侍着驾幸已倾覆的王朝——大汗皇冕上最新镶上的一颗明珠——的故都。
  〃没有见过啊,汗王,〃马可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城市。〃
  皇帝尝试望进他的眼睛。外国人垂下了眼睑。这一整天,忽必烈沉默无语。
  日落之后,在皇宫的平台上,马可·波罗向国君报告他执行任务的经过。像平时一样,大汗半闭着眼睛倾听,这是他睡前的习惯,直至他的第一个呵欠暗示内侍亮灯领他前往寝宫。可是忽必烈今天似乎寸心抗拒倦意。〃再讲一个城罢,〃他坚持着说。
  〃……你离开那地方,顺着东北风和东北偏东风策骑走了三天……〃马可继续他的报告,列举了许多地名、风俗习惯和物产。他的阅历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的,然而此刻却不能不放弃了。天亮的时候,他说:〃汗王,我所知的城市都讲过了。〃
  〃还欠一个。〃
  马可·波罗垂下头来。
  〃威尼斯,〃可汗说。马可笑了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一直在讲别的城?〃
  皇帝毫不动容。〃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这个名字。〃
  波罗说:〃我每次描述一个城市,其实都是讲威尼斯的事。〃
  〃我问起别些城市是因为要你讲它们。我要听你讲威尼斯,才会问起威尼斯。〃
  〃为着突出其它城市的特点,我必须先讲永远含蓄的第一个城。对于我,它就是威尼斯。〃〃那末,你每一个旅游故事就该由出发点开始,如实地描述威尼斯,整个威尼斯,不该隐瞒你记得的任何事物。〃
  湖面泛起浅浅的涟漪,宋王朝故宫的映象分裂成为闪亮的碎片,像飘浮的叶子。
  〃记忆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下来就会消失了,〃波罗说。〃也许我不愿意讲述威尼斯是害怕失去它。也许,讲述别的城市的时候,我已经正点点滴滴失去它。〃
贸易的城市之五
  水城爱丝美拉尔达是由一个运河网和一个道路网交织而成的。从一个地点到任何一个地点,你可以选择陆路,也可以选择水路:在爱丝美拉尔达,两点之间的最短的并不是直线而是有多处随意分支的曲线,因此可供行人选择的路线不止两条,假如你喜欢交替使用陆路和水路,你的选择就更多。
  这样,爱丝美拉尔达的居民用不着因为每天要走相同的路而愁闷。不但如此:路线的分布不限于相同的层面,沿途或上或下,有驻脚的平地,有弓形的桥,有架空的路。各段不同层面的路线交替变化,使每个居民前往同一个目的地的时候都可以观赏不同的景色。在爱丝美拉尔达,即使最安定平静的生活也并不呆板。
  不过,秘密和冒险性的生活,不论是这里或那里,都受到比较严格的限制。爱丝美拉尔达的猫儿、小偷和不合法的恋人,走的是高处断断续续的路,他们有时要从屋顶跳下露台,有时要用耍杂技的步法取道屋檐的水槽。在下面黑暗的污水渠里,成群结队的耗子跟阴谋家和走私客混在一起:他们从地洞和排水管口向外窥探,他们溜过地道和沟渠,抬着干乳酪片、违禁品、成桶的火药,从一个巢穴窜向另一个巢穴,利用地下通道横过城市。
  爱丝美拉尔达的地图应该用不同的颜色标出这些路线——固体的或液体的、明的或暗的。地图上比较难以标出的是燕子的路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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