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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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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一方面看见了东洋人无耻的凶残,一方面受着女犯们的启示,环境的熏陶,
把老伯母的观念转移了;她觉得她有那样一个儿子,不但不是耻辱,反而正是她的光荣
呢!她愉快地骄傲地问着女犯:
    “我的儿子那样做,是应该的呀,不是吗?”
    老伯母接到儿媳病重的消息,便立刻赶回顾乡屯,等二十天之后,她再回到这座监
牢的时候,女犯们已经受够了替班看守的辱待了!老伯母呢?她也曾大病过一次呢。她
的脸完全没有血色,两只温和的眼,变得那样迟钝而呆直,皱纹更深更多了,两腮深陷,
颧骨就更显得凸出,唯有那高大的鼻子,还是那样笔直而圆润,女犯们惊问着:
    “老伯母,怎样,你的儿媳病没有好吗?”
    “孩子生了吗?”
    “完了,完了,什么全完了?”老伯母两手一张,颓然地坐在监号门外的小凳上。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珠都不动一动。女犯们再问,她自语似的说:
    “我的儿子……是应该的呀!”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女犯怀疑地问着。
    然而,老伯母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抖擞着嘴唇,频频地摇着脑袋。苍白的发丝随着
脑袋左右飘动着。
    夜里,老伯母才抹着老泪告诉她们她的儿媳死了。然而她并不是病死,而是受了东
洋兵的奸污而服毒自杀的。当老伯母赶到那里时,手足已经冷了,她握着老伯母的手,
只迸出了一句:“妈……你报……报仇!”就断了气。
    老伯母的喉咙让悲哀塞住了,她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来:
    “她断气之后,那孩子还在肚里翻转一阵呢!”
    老伯母瞪大着泪眼,捏紧拳头,接着说:
    “我的儿子,……也在珠河阵亡了,就在她媳妇死后第三天,……我得到的信!”
老伯母抑压着的呜咽在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人人都为老伯母的遭遇流了泪。
    凄惨与悲愤弥漫了监房,女犯们的呼吸粗迫,眼睛放着痛恨的光,这座不见太阳的
黑暗囚牢,真的变成阴森恐怖人们幻想中的地狱了!
    春天去了,春天又来了,老伯母苍白的发丝雪样的白了。
    一天,安巡官把她叫了去。看着老伯母憔枯的面孔和深锁着的眉头,安巡官淡淡地
问道。
    “怎么,你还在想你那叛逆的儿子吗?”
    “不,一点也不,那忤逆,那强盗,他该死,他该死呀!”老伯母干脆地说,故意
做出发恨的样子,好使安巡官不怀疑她。
    接着,安巡官告诉她,为了要改造监房,明天暂把女犯调到南山冈署拘留所去,大
约六七天之后再调回来。
    老伯母听了安巡官的话,象遇赦的囚犯一样高兴了。她把这消息告诉女犯。最后她
说:
    “呵!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女犯一点也不明白这话的用意。
    夜,撒下了黑色的巨网,一切都被罩在里面。监房里已经悄静无声,夜是深了,女
犯都已熟睡,只有老伯母还在角道里来回地慢踱着,她不时的俯着门缝向外探视,一个
念头总在她的脑里翻上翻下:“只要逃过今天,那就好了!”
    今天,又是第五夜了。半年来,老伯母总是惧怕着这个恐怖屠杀的夜,半年来,这
恐怖的夜经过无数次了,每逢到“第五夜”的时候,老伯母便不安起来,她跳着一颗极
端恐惧,极端忧愤的心,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由远处飘来的沉哑的呼呼声,会使她的
全身肌肉打起无法控制的痉挛。有时,夜风从门边掠过,老伯母也常常被骗而起虚惊的。
    钟,敲过了三下,老伯母自语着:“是时候了!”于是她急急地把耳朵紧贴着门缝,
屏息着,那最熟悉的声音,终于由远而近了,终于停止了。老伯母把贴在门缝的耳朵收
回来,换上去一只昏花的眼睛。空旷寂寞的院心,立着一个昏黄的柱灯,她拉长了视线
望着目力可达的铁门,铁门缓缓地开了,走进了四个鬼祟的黑影,他们的脚步是那样轻,
宛如踏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儿回声。
    四个鬼祟的黑影消逝在尽东边的男监了,一刻又从那里出现。这次,却不是那样静
悄了,人也加多了五六倍,虽然老伯母半聋的耳朵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可是看着那拥拥
挤挤蠕动的黑影,她知道他们是在反抗,在挣扎,然而,又怎能挣脱魔鬼的巨掌呢?
    黑色的影群被关在了铁门之外,呼呼地沉哑的轮声由近而远,而消逝了。
    老伯母为这群载赴屠场之蓬勃的生命,几乎哭出声来了。陈清的话,又在她的脑际
膨胀起来:
    “老伯母,看着吧!她们迟早是要遭毒手的!”
    “为什么呢?”
    “她们是政治犯哪!东洋人最恨的就是她们这样的人,别说她们这样重犯,你知道,
近来死了多少嫌疑犯哪!她们,依我看也是逃不了的,要不,为什么老不过法院?”
    想到这,老伯母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连忙走到风眼口遍视了一周,三个监号的女
犯统通平安的睡着,她才放了心。
    南岗署拘留所只有两个房间,前边临街的一间是普通犯,里面的这间便作了那八个
政治女犯的临时监房,另外隔出了一个狭狭的甬道,老伯母便日夜的守在那里。
    晚上,八点钟一过,办公室的人们便走光了,只有一个荷枪的东洋警察守在拘留所
的门口,这个东洋警察也是女犯调来之后加派的,他是接替着“满洲”警察的职务。
    东洋警察是多么难于摆布的家伙呵!老伯母为了他万分不安着,她怕他毁灭了这千
载一时的良机。今夜——一九三二年三月一日之夜——只有今夜,过了今夜,什么全不
中用了!再过两天,她们又将被牵回那禁卫森严的地狱里去了!
    计策终于被老伯母想出来了,那计策是太冒险了一点。
    女犯们苍白的脸上,全涂了一层脂粉,蓬乱的发丝现在是光滑而放着香气,更有的
梳起圆圆的发髻,……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着歌舞升平的队伍一到,老伯母便要实行
她的计策了。
    夜之魔吞蚀了白昼的生命,天然的光明,让虚伪的灯光替代了。老伯母的心象被装
在一个五味俱全的布袋里,悲愤,欢欣,恐惧,更有那绵绵不尽的离情,她倚着门站在
那里耸着耳朵,腿好象要软瘫下去,她把右手插在衣襟里面,为了过度的抖战,手里那
个完好的电灯泡几乎滑落下来。
    远处响起了高亢而错杂的歌声,不整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老伯母听去,至多离
这拘留所也不过五十步了,于是她把右手从衣襟里抽出来,运足了手力,咬紧嘴唇,把
手里的电灯泡猛地向墙上一掼,接着,一个脆快的响声震撼了全室,更荡出屋外,老伯
母疯狂般地向门外跑去,摇动着正发怔的XX警察的臂,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枪……枪……快快地……后边……那边的去!”老伯母用手指着拘留所的房后,
东洋警察慌张地跑去了,口里吹起警笛。
    老伯母踉踉跄跄地跑回监房,她打开了门,喘吁吁的说道
    “孩子们……逃吧……那边有提灯的……人群接你们来了!”
    女犯们洒着感激的泪水,争握着老伯母的手:
    “老伯母,你也逃吧!”
    “我等一等,……你们快逃吧……我可怜的孩子们……快吧……”
    当提灯大会的人群经过拘留所的门前时,八个被禁锢了一年多无望的生命,杂在人
群中走了。
    半夜,东洋人来查监,发现老伯母昏倒在甬道里。她是服了多星的红矾,中了毒,
可是被他们救活了。
    可是,五天之后的夜里,老伯母伴着二十几名不相识的男犯,由刑事科拘留所的特
别监房里,被拖上为她往日所恐惧的黑车。那部车,秘密而神速地驰向郊外去了……

    提示

    白朗(1912-1994),原名刘东兰,辽宁沈阳人,后举家迁黑龙江齐齐哈尔。九·
一八事变后,参加反满抗日的革命活动,并开始文学创作。流亡关内后,创作了大量反
映东北人民抗日斗争的作品。散文集《从月夜到黎明》、短篇小说集《伊瓦鲁河畔》等
都广有影响。
    短篇小说《生与死》1936年写于上海,1937年2月发表于《中流》1卷第11期,是带
给白朗文学声誉的代表作。
    作品通过日伪监狱里的女看守老伯母由对政治犯的同情到舍生忘死救出八名革命者
的经历,热情颂扬了沦陷区人民的反抗斗争精神,反映了东北人民思想觉醒的曲折历程。
老伯母这个形象有很高的典型意义。作品真实而深刻地描写了她思想性格的发展过程:
开始,在敌伪欺骗下,她并不理解抗日斗争,是敌人的兽行和政治犯的影响,才使她理
解了民族抗争,才使她的母性之爱升华为一种献身革命的精神,并进而成为革命战士。
作品构思独特,笔墨集中,多侧面地描写了人物的心灵与性格,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语言通畅而细腻,雄健而柔媚,在朴实中蕴含着激情。


                                                                (王科)

    ***
    “文学视界”
 

                                  尸杀

                              作者:单正平

阳篇
    一进腊月,就下起了大雪。沟沟壑壑白得没眉没眼,窝在南塬脚下的村庄,从远处
快看不见了。鸡在架上,猪在圈里,饥饿的叫声被巴掌大的雪片压住,传不远就闷在了
雪地中。腊月二十三这天,雪总算停了。社员在自家窑里热炕头上过小年。养了猪的几
家人,大锅里烧上水,要请人杀猪了。狗从霍霍磨刀声中已闻出了血腥味,尾巴摇出一
股风。
    生产队长刘忠厚,老婆死了,女儿出嫁,一个人过。早上起来熬了一口罐罐茶,细
细咂完了,起身披上光板子烂羊皮袄,卷了个喇叭筒叼上,袖手弓腰,扑腾扑腾朝榆树
沟去。
    榆树沟在庄子最东头,是双眉和东面白莲村的分界,沟深坡陡,常年刮阴风,因此
不住人家。大炼钢铁时在沟西阳洼里挖了一排窑洞,早都废弃了。忠厚如今却是要到那
里去看一个上山客。上山客是泾河川里人对六盘山以西贫困地区人的蔑称。那里今年又
遭了大旱,入冬后牲口没草吃,省上安排到泾河川来就食。泾河川里人就不愿接承。吆
一群牲口到双眉的碰巧是忠厚当年抗美援朝的战友安俊。要不是安俊自己说,忠厚根本
认不出来。当年高大英俊的神枪手,如今成了驼背老汉,穿的也是当年志愿军穿过的土
黄色棉衣,却是这两年政府发的救济,上山客每人一身。泾河川人一看这一身黄皮,就
知道是上山客。安俊说上面安排的生产队人家根本不接承,他实在没奈何了,才求到老
战友门上。忠厚让他把牲口吆到榆树沟住下,偷偷送了些玉米秸杆。安俊和牲口窝在榆
树沟,庄里人知道的不多。安俊来时背了一口袋红薯粉作口粮,忠厚告诉他沟口地里还
能寻着没挖完的洋芋,如今雪这么下,怕是挖不着了。他估摸那红薯粉早吃完了。
    前面几声枪响,又勾起忠厚的回忆。他想起当年安俊爬在雪窝里瞄准鬼子,一枪一
个,从不放空的神气,那真是叫人嫉妒的好枪法啊。现在的人还叫打枪!你看,你看!
忠厚走到了打麦场,见三个知识青年端了枪打麻雀。忠厚见他们几枪都放空,脱口而出
说,会打枪的在榆树沟里呢。
    知识青年援胜没听清,说榆树沟有啥?忠厚唾了烟屁股说,会打枪的往榆树沟走,
沟里阳洼坡上风刮得雪薄,有野兔出来刨食呢。三个人就嚷着要去。忠厚正要和他们一
齐走,几个社员寻了来,请队长去他们家喝杀猪酒。忠厚嘴上说谁家也不去,脚底下却
挪不动了。几个人嘻嘻哈哈扯住忠厚的烂皮袄不松手。忠厚说日你先人,要五马分尸呀,
老子只有一张嘴!援胜说这还不简单,排个队,挨家往过喝罢。几个社员一愣,然后齐
声说,好!
    三个知识青年在榆树沟的阳洼里转了一个多钟头,没看见一只兔子,倒见崖畔上飞
来一群野鹁鸽。三支枪乱放一气,打伤了一只。那鹁鸽扑棱棱挣扎着飞了一段,一头栽
了下来。三个人追过来,见鹁鸽落在窑门口雪堆旁,大肥过去拣,一脚踢在雪堆上,疼
得嘴牙裂嘴,低头看,雪底下露出旧黄棉袄,却是个死人,吓得大叫。跃进说,我说怎
么打不到兔子,原来是这死人坏了运气。援胜说,刨开看看。三个人用脚乱踢一气,露
出来的死人弓腰缩成一团,满头冰雪,看不清五官。是个上山客,跃进说着又在死人头
上猛踢一脚,掉下的冰块上粘着几丝头发。
    大肥说走走走,眼看过年了,碰个死人,晦气。
    援胜点上烟,看着死人不说话。
    跃进拣起鸽子,一脚踢去,说让你再飞。鸽子就飞向空中,划个弧线,摔入雪中。
他过去拣起来,又踢一脚,当足球玩上了。
    援胜望望沟底,远处有一个截过椽子的柳树,光秃秃的树干顶着半尺长七八个枝桠,
黑乎乎的树桩子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跃进往窑里看看说,这窑里牲口像是没人管了,咱们干脆一枪一个,打死了送给社
员过年。
    大肥就端起枪瞄来瞄去,问援胜敢不敢打。
    援胜说牛是农民的宝,杀牛犯法,你不知道?
    跃进说宝个屁,都瘦成龙了,我看耐活不到过年都得饿死,与其饿死受罪,不如打
死,还能多得几斤瘦肉。再说这可是没主人的牲口。
    
    援胜说,牲口不能打,闹不好成了破坏生产,罪名就大了。
    跃进说,那咱们就这么回去?我总得开开杀戒罢!
    大肥说,就是嘛,跑了一上午,才打了一只鸽子,真他妈不过瘾。
    援胜把烟屁股往上一摔,说你们想不想杀人?
    跃进不加思索就说,想。武斗时我看人家打得那个热闹!可惜年龄太小,让我妈关
在家里,只能在窗口看。
    大肥说,打仗杀人?我可不敢。
    跃进嘲笑说,料你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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