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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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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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班主任老师夏可可（中篇小说）
薛媛媛
上部
1
夏可可刚走到高一（8）班门口就听到教室内的喧哗，她停顿下来，不想马上进去，她想给自己和同学们一点点时间。教室内的同学是从各个学校聚到这个班，充满新鲜和好奇，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她不想破坏他们的兴致。另外，她也想得到同学们的起码尊敬，他们必须安静，否则她不会进去。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的话至少要说上三年，自己能站在门口三年？夏可可不再犹豫了，不等他们安静下来，走进教室，随着她“咯噔，咯噔，”的皮鞋声，六十双闪亮的目光，照得她无处躲藏，就像她来梧桐中学试教的那天一样，心里一热，体内的血直往上涌，涌得满脸通红，然而，她毕竟红过几次脸，还是有经验的。
夏可可走到黑板前，写下“夏可可”三个字，然后说，我叫夏可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彼此不认识，不妨来一番自我介绍。怎么介绍呢？就介绍你来自哪个学校，有什么特长，还有你愿意告诉同学的情况。每人一分钟，最好能到台上来。好，看谁的介绍能让我一下子记住。
教室的后排站起一个高挑女生，一身黑牛仔吊装，从后排轻盈地走上台，像一只美丽的黑蝴蝶从桌间穿过。她挑了支粉笔，抬手在黑板上写下“徐开颜”三个字。抬手时，吊装露出腰部的“春光”。男生忍不住笑了。
开颜，你的衣服买短了。一个男生说。
不是买短了，是没钱，只能做这样长。另一个男生说。
叫徐开颜的女生猛然转身，望着他们：不是短了，这是一种流行。流行，懂吗？
男生齐声回答：哦！妞行，我们不懂嘛！
我倒是希望中国的女孩多用一点布。一个高个男生嘴巴鼻子往上挤，冷冷地说。
不和你们说了。徐开颜昂着头，咬文吐字开始介绍自己：我姓徐，画家徐悲鸿的徐，名开颜。毛主席《长征》有“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开颜”就取于这首诗。我生下的时候，爸爸妈妈喜笑颜开，于是爸爸就叫我开颜了。我来自十一中，担任过宣传委员。我的特长是美术，有小画家之称。
徐开颜圆脸蛋上的鼻子直而挺，像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一样。特别是那双传神的眼睛，男生望着她，眼睛鼓得很大；女生的眼里除了羡慕外，可能只剩嫉妒了。
徐开颜刚回到坐位，那个高个男生猛然站起，大步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利索地写下“欧阳昊”三个字。他亮着嗓门说，昊的注音“hào”，昊是什么意思呢？有两个解释，一是广大无边，二是指天。名字是爷爷起的。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在一次战斗中，他看到美帝飞机像蝗虫一样向阵地飞来，恨不得驾起飞机迎头痛击，可是当时中国的飞机太少了！爷爷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等我长大后，驾起自己制造的银鹰，翱翔在广袤无垠的天空，去保卫祖国。我不但喜欢飞机，还喜欢足球，石头。我来自十中，担任过体育委员、副班长职务，管好班级是我的强项。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欧阳昊诙谐地九十度鞠躬，逗得全班一阵大笑。
欧阳昊回坐位时却与突然走出座位的男生撞了个满怀。那男生也不恼，还做了个猴跳的动作，跳到讲台，拍着胸脯说：该我了！不能让你们全说了还不认得本爷。本爷叫金果，来自十中和欧阳昊同班。本爷喜欢电脑，是电脑王子，同学们有电脑方面的问题可以来找我。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大家互相帮助。我喜欢的动物是小鸭子，最怕的动物是小老鼠。
……
夏可可觉得同学们能如此生动准确地描绘自己的形象和特长，和她在家乡月亮垭读中学时简直是天壤之别，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通过同学们的自我描绘，夏可可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从中体会到了他们的欢乐。
2
夏可可回到办公室，脸上的兴奋没藏住，被同事爱爱发现了。爱爱盯着她脸看。
爱爱是夏可可大学时的校友加好友，她比爱爱低两届。爱爱来梧桐中学两年了，夏可可刚分过来。
爱爱说，你班上挺热闹呀！
我让他们放开，自由介绍自己，所以变热闹了。
对那些学生，你可不能放开！你放开，他们就会像老鼠一样，满地乱窜，让你收不了场。
有这么严重？
咳！你不知道吧！为什么你刚来就要你担任班主任？新来的大学生一般要先当两年任科老师再当班主任。
爱爱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进一步说，你那个班是学校不予期望的一个班。
你说什么？
你班六十个学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是关系生；三分之一是来自下岗工人和近边的干部子女；三分之一是高价生，他们来自商贩家庭，家境相对富裕。这些学生思想前卫，自我约束能力差。课堂上跟老师抬杠，课堂后男女私语，暗送秋波。校内惹事打架，校外上网通宵达旦。别有用心的学生更是有恃无恐，各路豪杰相聚在此。
听到爱爱这些话，夏可可恐慌地坐到桌子边。
其实班主任不是闹着玩的。跟你说，你第一次对他们不狠，以后有你哭鼻子的。
这个？爱爱，怎么狠法？
其实也简单。爱爱突然站起，做了个指挥的动作。爱爱说，我在班上大声喊，全班同学到操场集合。等他们稀稀拉拉站好队，我在队伍中物色个个头最高块头最横的学生。如果把他治服了，还怕萝卜头不成。我喊立正！突然有个学生，他不但不立正还说话。我声色俱厉，你为什么不立正？趁他惶恐不安时，我又喊稍息。他似乎在想前面的立正，于是做了一个先立正后稍息的滑稽动作，引得同学们大笑。我大声叱责：你给我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耷拉着头，站出来。杀鸡给猴看！于是我大声说，大家看看，他像学生吗？叫立正不立正，叫稍息做怪样，成心和我作对。我告诉你，今天回去写检讨叫家长签了字带来，明早贴到班级墙上。听见没有？那男生先是在喉咙应了一声。我装着没听见，又大声喊，听见没有！他吓了一跳，回答的声音相当洪亮。散队后，学生们从我背后屏声静气地溜过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就这样？夏可可不解地眨着眼睛，又惊讶爱爱说的那个“屁”字。
你知道猫和老鼠的关系吗？
夏可可摇摇头。
就是老师和学生的斗争呀！老师和学生的斗争是永无休止的斗争。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是教育与被教育的关系。老师就像太平洋的警察，对学生要狠。对学生不狠，吃苦的是你自己。所以，只有自己树立威信，才是最管用的。
夏可可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又在鼓吹太平洋警察，猫和老鼠的关系？刘正民捧着一叠作业本走进来，瞧着爱爱说。刘正民是高一年级办公室的组长，四十七八岁的样子，深蓝色教师服裹在他身上，非常得体，只是衣服有些皱，但白衬衣领子很干净。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他脸部的三分之一。
难道不是？爱爱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Hallo，我已下课。什么？车子就在下面？Yes！我马上来。爱爱关掉手机说，唉！这个文化公司也难缠，他们办班赚钱，硬要我去跟他们上课，我给他们推荐了一个老师。得，他们说那老师不行，非得我。我哪有时间？摊了这个重点班，已够我拧不清的了。还是刘老师好，学校的状元老师，只管高考拿高分，不要管班。
你也别摆谱，哪有你爱老师好。在教室上课，学生不敢做声；在公司赚钱，老板随你便；晚上做翻译，可以通宵不睡；暑假当导游，还引得游人醉。
那都是我的本事呀，别人做不来的。爱爱赶紧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回过头，伸出右手，学着洋人的动作“Bye…bye！”消失在门口。
刘正民见爱爱走了，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药瓶，拧开，倒出两粒药丸丢进嘴里，一仰脖子，喉结耸动几下咽进去了。
你不舒服？夏可可问。
头痛，可能又感冒了。也不知怎么搞的，总容易感冒，一犯感冒就全身不舒服。
你不去医院看看？
没事。吃两片感冒药就好了。
刘正民站起来，挨到门边，人有些摇晃。出门，歪歪斜斜地走了。
3
请大家打开课本，我们开始上课！夏可可第一次给高一（8）班上课，来教室之前，特意化了个淡妆，蘑菇形的刘海厚厚地盖住她的额头，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乳白色的套裙，胸前戴了个银圈，这是土家族在她身上的惟一标志。四年大学读下来也只剩下这个标志了。
金果突然站起，摇了摇脑袋。夏可可问，金果，有事吗？金果抓了抓头说，也没事。只……是，老师，你知道网络的战争吗？你知道这个国家的黑客与那个国家的黑客是怎样较劲的吗？
这个？夏可可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内心那份不自在是非常的难受。她走下讲台，一只手按住学生课桌角，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他的问题。
金果，我问你，现在是什么课？
语文课。
知道就好，请你坐下，我们还是集中思想上好语文课。
金果仍站着，头昂得很高。
夏可可朝金果走去，手刚按到他桌子角，又像触电般缩回。金果在桌子角上滴了一摊墨水。夏可可看着黑乎乎的指头，再看到金果那副得意的样子，心头有块东西往下沉，有团火却往上蹿。第一堂课就给了个下马威，这很可能是往后许多下马威中的一个。夏可可想起自己读中学，遇到个新老师，手都放到背后，想给新老师留个好印象。而他！夏可可迅速回到讲台，对金果说，请你坐下，以后老师和你一块讨论黑客。
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教我，还不如我来教你呢？金果手里的书朝桌上一摔，做出一个无奈的造型，大摇大摆朝教室门走去。
你，你……
我，我，我尿胀，尿胀。拉尿，拉尿。
教室里的学生哄然大笑。
夏可可这次没有恼，她稳了稳神，拿起教本想继续上课，突然发现有个女生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有什么秘密。夏可可还记不全这个女生的名字，只是注意到女生今天的打扮像个大姐。女生脸盘很大，头发一根根往后梳，亮出一个光溜溜的额头，显得比自己还老成。也许自己那副娃娃脸镇不住她。
果然那女生站起来问，老师，能告诉我，你谈过恋爱吗？
这个？这些学生，尽提一些难人的问题！夏可可只有搪塞过去。我没有谈过，因为我还不是时候。
那女生嘴角往上一努，你还不是时候，不会成了老处女才嫁吧！
你！惊慌中，夏可可书掉到了地上。她正准备弯腰捡书，女生又甩出一句，回答不出来吧！接了吻，算不算恋爱？
夏可可捡起书，脸红成了个大西红柿。她摸着脸盘，暗暗骂自己，不争气的脸。其实，脸红的事，她曾经怀疑是血液的原因，通过化验，血液与常人无异。又怀疑是孩提时吃公鸡冠的缘故，问过母亲，母亲笑着否认。后来怀疑心理不健康，这个想法倒是挺时髦的，偷偷去咨询心理医生，经测试，又正常得几乎超标。所以她仍旧一如既往地脸红。遇到新鲜事脸红，和人家争论脸红，讲话激动脸红，尴尬更是脸红。总之在不该脸红的时候脸总是不顾一切地红。
班上的女生哧哧地笑，男生吹起了口哨。夏可可突然感到四十五分钟的课是多么的漫长。她不知是怎样把这堂课上完的，反正是红着脸走出教室的。
夏可可再走进重点班教室，给她的感受整个不同。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个个埋着头，即使偶尔抬头，也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夏可可说，“上课。”教室里出现“哗哗”的翻书声。整个一堂课，看上去同学们都听得很仔细，有的还做了笔记。实际上，他们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抗，并不真的就信服了她。夏可可按部就班上完这堂课，心里反而变得空。夏可可想，在普通班上课，虽然使人难堪，但那种活泼的气氛如同大海里的波涛，阵阵涌来。他们思维活跃，喜欢联想，由一个问题引发另一个问题，有的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