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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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和家人打个电话,告知因故暂无法脱身?显然他不想用林梅房间里的电话,不想让人知道他呆在这里,在林梅的套房,而他已经无法使用自己的手机了。他用手机叫孙来庆出车,没像往常一样用宿舍电话,是因为他在林梅这里,不在自己的房间。但是打完那个电话之后他就没手机了。
这只手机后来在林梅的公文包里找到,处于关机状态。
该手机补充说明了事件。林梅从家里回来后先到了白楼自己的套房这里,谁跟她在一起呢?林光辉。她离开宿舍到办公室一定是在林光辉打电话叫车之后。走之前她拿走了林光辉的手机,关掉,断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再把他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两人怎么搞的?在这个冬至漫长的黑夜里他们究竟闹出了什么?
显然他们不喜欢别人,包括我们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林光辉被反锁,虽处境尴尬,却肯定知道林梅不会把他永久雪藏在自己的闺房,如一件稀世珍宝。他们毕竟都是公众人物,都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都还得面对大家,再怎么闹,彼此都知道分寸。最多等到凌晨,林梅一定会回来把门打开,对他说一声“嗨”,那时冬至的长夜已经结束。为什么一向行事从容的林光辉不能再等几个小时,直到那个时候?惟一的解释是他担心事情闹大,他的异常蒸发可能引起猜疑和联想,可能会到处是声音,他不愿意。这个人总拿他所经历过的“男女关系错误”自嘲,似乎他很不当回事,其实并非如此,他很在乎,比我们任何人都在乎,无论如何不愿再面对类似佳话。这天晚上他曾等过好一段时间,他一定认为林梅马上会回来开门的,这段等待无疑让他感觉格外漫长,使他深刻体验了自己解说过的涉及古代死囚的“圆甜冥长”。终于到了某个极限,他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决定冒险,翻窗而出,攀墙而行。他可能认为自己对付得了两后窗间的那一小段空间,盗贼尚且能来去“白宫”外墙,藏于窗外作案,遑论身为主人之林副县长?林教授一如既往地过于自信,他本来应当考虑一下其他办法的。他经常开导他人脸皮不要太薄,似乎任何丢脸难堪都经受得了,此刻看来不是,他还达不到那般水平。在坠楼重伤,生命垂危之际,这人忍痛爬行于地,那时还一样,我们没听到他的任何呼救求助之声。顾惜声名甚于性命,我们不知道这是否如他所自评,叫“有点美丽”。
林梅更是。她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错。以她的要强和爱面子,别人可能有许多选择,她只有一个。安眠药是现成的,倒一杯水就一了百了。她也许觉得惟此能够解脱,并有所弥补对家人,以及对林光辉的亏欠。此刻林光辉濒死于医院,虽属爬墙失手,却与她直接有关。女士总是更不容易经受情感的冲击、隐密的暴露和丢脸。难得她行事之前还细心安排了相关事项,有如绝症濒死者交代身后财产分割。她让小食堂不要做她的午饭,请白副县长代她出席下午的会议并作重要讲话,还没忘了给一位姓李的台商安排一个起飞前的惊喜。如果不是老王警觉,这就是她的千古绝唱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觉得林哥哥林妹妹的瓜葛,特别是情感上的纠葛远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让我们感觉非常痛切,难以接受。怎么会呢!为什么?我们不说阅人无数,至少称得上阅人若干,我们清楚人的情感会是如何一言难尽。我们想起香港展会签约现场的那一幕,他们彼此紧挨,互相支撑,一直坚持到最后。那一刻应当是美丽的。也许在这个漫长的冬夜他们也需要互相支撑,或者抚慰,不管是事务上的,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林梅宿舍厨房小饭厅的桌上有两副用过,尚来不及洗净收妥的碗筷,旁边有个小铝锅,内有小半锅食物,被发现时已经冰凉,是冬至的标准食品,本地俗名称圆子,甜食。厨房灶台上丢着一个文件袋,里边还有一盒相同的食物,圆子,良宵牌,与外头饭桌小铝锅的剩余食物品牌一致,本市各大超市有售。昨晚林梅匆匆返回县里,司机看她把一个文件袋紧紧抱在胸前,快步走上白楼,以为她拿着文件回宿舍阅读。其实文件袋里装的是这个:两盒精制汤圆。他们煮掉了其中的一盒。桌上还有些炒熟的芝麻粉,为圆子佐料,很香,超市里没这种东西。后来听说这是林梅婆婆的手艺,林梅特地从家里拿了一小包,放在文件袋里带到了白楼。
她把家人放在一边,专程赶回来,跟林光辉一起共度他们两人的冬至之夜。自从犯过“男女关系错误”之后,林光辉就没有妻子做的甜食可吃,冬至的夜晚对他一定特别漫长,特别需要抚慰。林梅也一样,她胃痛,失眠,无可救药地神经紧张,日益依赖于药物。她需要有人帮助她,告诉她天没塌下来,开导她拿得起放得下,在她因某些事项遭遇困境异常烦躁极度疲倦时撑着她的腰。家里人做不到,白楼这里有。因此他们在冬至的夜里相守于一处,如林光辉说过的那样,“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他们一起吃圆子,一起商量公务,可能还“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起做了其他男女之事。
但是不管他们如何,一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冬至漫长的夜晚还是平静而温馨的。把它突然击碎的是一个电话。
这电话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有些东西注定要被击碎,与电话无涉。
当晚,十一点之前,林光辉的妻子给林光辉打来一个电话,然后把电话交给了他们的女儿。林光辉之妻在市一中当老师,他们夫妻关系可能比较复杂,如林教授自嘲:“男女关系错误犯不得。”那次洗桑拿出事让他很丢脸,其妻大概不表理解,也不愿原谅,所以冬至这天他很无聊,没有老婆的圆子可吃。林光辉的女儿已经读初中,跟他很亲,不受其“男女关系错误”之影响。当晚,女儿在电话里问父亲记得今天是冬至吗?林光辉说记得的。女儿说冬至吃圆子,爸爸吃了吗?林光辉说吃了,陪客人吃的。女儿说,妈妈听说爸爸中午在市里请客人吃饭,以为他晚上会回家的,特地做了些圆子等他回来吃,可到了这个时候,还一直没见爸爸回家。
“爸爸在哪呢?还在忙吗?”
林光辉说这会不忙了。
“爸爸回家一下好吗?就一会儿。我等你,妈妈也等你呢。”
林光辉停了好一会,在电话里说好的,就回去。
林光辉一定给触动了。今天什么日子?有一碗米制甜食,还有妻子女儿在家中等候呢。显然这对他很重要,比跟他人相守重要。重要的当然不是圆子,据我们所知当晚同样食品他已经吃过两回,先在我们都参与的晚餐上,跟我们宴请的企业家一起,然后在林梅的套房里。所谓事不过三,哪怕他不惧血糖超标,胃口好到天上去了,此刻能吃下什么?但是那就一碗冬至夜的普通甜食在家里等着他吗?显然不是。他立刻叫车,决定抽身离开。这可能让林梅很不平,生气,因为她特地离开家人赶来,而林光辉却要离开她赶回家人身边,在她很需要很无助的时候。女士嘛,你不能要求她像林光辉那样理智而冷静,林梅这人有时比较情绪化,尤其在身负重压,精神紧张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发生了争执,然后她不讲理了,负气离开,拿走了林光辉的手机,把他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现在他们双双昏迷于医院。
这个最漫长的冬夜让我们不胜感慨。
(责任编辑: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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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
月光洒落在地
彭见明
小米高中毕业后一直窝在家里。这时小米已经有两个哥哥没活干窝在家里。都窝在家里是一件很恼火的事情。有个冬天小米的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学开车,小米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说愿意。这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回忆起一个细节:小米自小就喜欢在马路上赶着闻那汽车屁股后面喷出来的油烟味。那时候大家都愤怒地责骂过她这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嗜好。然而小米就是喜欢闻那种味道。喜欢就是喜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小米不反对学开车。小米想窝在家里这么久没活干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去学开车?那可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业。多少次在梦里追着那汽车尾气的香味闻着发笑呢。
现在女司机很多,那时候泉水镇的乡亲们可是没有看见过女人开汽车的。所以泉水镇的乡邻街坊都不明白小米的父亲怎么会让一个女孩子去学开车。小米的父亲说恰恰就是要让女孩子开车。他说如今的男孩子普遍脾气躁,要是让男孩子去开车,才真叫人日夜提心吊胆,不晓得哪一刻会车毁人亡。就是学出技术来了,不出交通事故,也莫想救得钱回来,看看如今国道两边的黑店吧,看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拉客的“鸡”吧,都盯着汽车司机的口袋,十有八九迟迟早早都要被掏空的。不是人伤就是财空,在劫难逃,所以男孩子最好莫学开车。小米父亲的这个观点倒是很新又很有说服力,似乎也很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这年冬天小米的父亲送小米到市里去学开车。他们顶着细碎的雪花在泉水镇搭的中巴车。小米的父亲将小米的铺盖卷挤放在膝盖上。小米提着一只铁桶,一只人造革箱子。在所有乘车人都龟缩着颈根哈着热气顿着脚跟抵御严寒时,小米身上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背心,脚上穿着一双看得见肉的丝袜。她脸色红润,容光焕发,车箱里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她那腾腾热气。
小米在本市一家大厂学开货车。这家中央管的大厂有三个车队:客车队、小车队、货车队。小米的父亲把她交给一个叫做老乔的老师傅就回泉水镇去了。
他们家与老乔非亲非故,小米不晓得父亲是怎么疏通这层关系的。老乔挚意挽留小米的父亲吃个中饭再回泉水镇去,父亲横竖不肯,于是老乔就取出酒来。待两人都喝红了脸,小米的父亲就踉踉跄跄告辞了老乔。老乔住的是一间带卫生间的房子,倒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小米看到老乔的枕巾上没有常见的男人头上的油腻,就觉得他是个爱整洁的男人。老乔的房里烧着个两千瓦的电炉子,一根粗大的电线像蛇一样卧在房子中央,小米一进去就觉得热,便出门去透凉。这时她看见这个巨大的停车场外面的草坪里,到处散弃着废铁旧钢破机器,她想这个传闻中的大厂果然是财大气粗名不虚传。电当然也是用不完的,所以汽车司机老乔也敢烧那么大功率的电炉子。小米想那废铁要是允许捡,不知要养活好多人。一会儿父亲满脸通红踉踉跄跄走出老乔的房间。父亲看她一眼张口想说点什么,都没说出什么来,就走了。这没有什么牵挂和不放心的,泉水镇到市里,不过二十几里地,坐中巴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城市在小米眼中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小米看见红着脸出门的父亲从胸间掏出一叠对折着的钞票,塞到老乔手里。老乔接过来看看,有些愤怒地摔到父亲的脸上,然后那叠用橡皮筋扎着的钞票跌落在地,老乔弯腰捡起,塞进父亲的胸口,然后推了父亲一把。两人都没说话。小米想老乔大概也是一个和父亲一样不爱说话的人。
老乔或许还是个好人,至少不贪财吧,小米想。
小米有时候跟老乔跑车。有时候老乔让她跟其他师傅跑。老乔不全是个司机,他在车队里还负着点责。车队的人对老乔都很尊重,老乔是车队里最年长的老师傅。小米觉得老乔的年纪看上去和她的父亲差不多。
小米称老乔叫乔师傅。老乔说你就叫我老乔好啦,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师傅。以后小米就叫他老乔。小米想老乔不乐意人家叫他师傅的原因可能是老乔不完全是个开车的,毕竟负点责,有权使唤司机坐在一起开会,于是他理应受到与纯粹的工贩子不一样的尊重,在厂里叫“老”什么的,身份就要高出许多来。
小米被老乔安顿在女工单身宿舍里住。她和那些工人一样拥有一个上下铺的其中一张小床。小米和工人阶级一同到食堂里排队吃饭。食堂真大,十几个窗口递饭送菜,置身于食堂里,工人大声的谈笑和碗筷相磕而发出的“嗡嗡”声像是飞机开过来了。据小米所知,这个厂拥有四五个如此大的食堂。这个厂真大!小米听老乔说当年这个厂的创始人叫做白政委。办厂之始,白政委亲自开着吉普车转了一大圈,然后就责令手下沿着他的车轮子印砌围墙圈地——那是七十年代初,那时候厂子是军队管的。现在这个厂的所有人都感激当年那个白政委。老乔对小米说这个厂就是垮了,靠卖地也能将这上万人马养活过来。老乔很爱这个厂,每谈起就升起自豪感。
隔三差五老乔就做一两样可口的菜叫小米去改善伙食。大食堂毕竟一个“大”字,大处人多,人多没好食,猪多没好潲,大有大的难处,老乔是过来了,最清楚不过。小米坐到老乔很整洁的房子里改善伙食觉得很舒服。小米不晓得讲客气,有好吃的就吃,做出来了不吃也是浪费。
小米跟车和老乔跑长途,有时候小米睡着了,老乔总要脱一件衣服替她披了。老乔的车里,原来只有几盒民歌磁带,后来又突然多了几盒港台流行歌带,小米晓得这为她准备的,老乔的心真细。有一次小米打瞌睡,醒来见是歪在老乔的肩膀上,老乔也没有推醒她。小米心里一热,觉得老乔是一个会心疼人的人。而她在父母身边生活19年,却没有被他们如此心疼过。父母亲生养了他们五姊妹,不容易,小米不埋怨父亲不疼人。因此小米接受老乔的关抚十分敏感,十分珍惜。
小米20岁这年,她把铺盖卷从集体宿舍里搬出来,和老乔住到了一起。小米和老乔住到一块,在这个大厂里没有引起任何风波,没有人对这种事情关心,人一多就没有人注意其他的事了。何况是这些住在废墟旁的聘用人员。只要你不犯罪,干什么都不会引起厂方注意。
在此之前不久的一个夜晚,老乔和小米跑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