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最后的星期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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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星期集
白开元译
我完整地得到了你
我深知你已经属于我,我从未想到应该确定你赠予的价值。
你也不提这样的要求。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你倒空你的花篮,我瞟一眼,随手扔进库房,次日没有
一点儿印象。
你的赠予融和着新春枝叶的嫩绿和秋夜圆月的清辉。
你以黑发的水浪淹没我的双足,你说:“我的赠予不足以纳你王国的赋税,贫
女子我再无可赠的东西。”
说话间,泪水模糊了你的明眸。
你匆匆离去,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不见你返回。
数年的开启库房,胸前捧着你宝石项链般的赠予,我冷漠的高傲颓然跌倒在印
着你足迹的地上。
忆恋中显示你爱情的价值,失去了你我才完整得到了你。
你甘露般的甜笑
你秀美的脸上闪现一丝甘露般的甜笑,倏地穿过闲谈的缝隙,不可思议地摇醒
了我昏眠的青春。
那是亿万事件的海滩上,游玩的大潮的波涛从海底卷翻上来的一颗罕见的珍珠,
此后欲见总无缘。
一瞬之间,陌生时刻的情感唱着行路之歌,从迢遥的休莽步人我半掩的窗口。
奇妙无形的手指在心弦上弹着相思曲,细雨蒙蒙的幽静的住处,一方滑落的看
不见的纱中的拂触,遗留在黄昏素馨花凄郁的幽香里。
于是想起一天无端惊疑的瞬间;想起远望着草枯的牧场消度的冬日的黄昏;想
起无伴的暮色中,落日的彼岸,情琴弹奏的无声的慕恋。
你走进了朦胧
冬天即将过去,好奇的曙光揭去雾幔。
我忽然看见文旦树枝萌发了沾露的新叶,这是生意盎然的奇迹。
我感到惊喜,就像蚁侄仙人在达玛萨河畔,惊喜地吟哦第一行诗句。
这几片新叶,在长久无声的鄙薄中,把隐匿的坦荡的音讯送人播
布的朝晖,犹如你该吐露的心语,而你默默离去。
春天已经不远,你我之间似熟还生的幕帘,不时飘动,边角卷翻。
调皮的南风也吹不倒隔阂。
无忌的时刻尚未来到,傍晚,你走进无可描述的朦胧。
创造之海——死亡之海
青春的边陲,残存黯淡的殷红。
消溶吧,它的迷恋!
“明晰”之中,苏醒吧,我浑浊的眼睛!记忆和遗忘的颜料涂抹的悲欢的浓雾,
消散吧,像自轻的暮云!
我沉湎于落花残香的心灵四周,梦魂的蜜蜂嗡嗡翩飞,寻找无踪的芬芳。
从阴影锁闭的日子里,出来吧,我的心!走进阳光明洁的纯朴!
不瞬的目光漂向无语、无病、无愁的创造的大海!
我要踏上无目标的路程,在流年的喧哗中,平静地观赏万象,聆听乐曲;我要
隐身于作物收割完毕的辽阔平原的空廓。我要融人我冥想的娑罗树里,埋葬千百年
静默的生命。
乌鸦在罗望子树上聒噪,鹰隼溶入烈日烤化的高天的苍碧,渔夫在沼泽围堤捕
鱼。
沼泽对面古老的村落若隐若现,天穹淡蓝的极边,飘荡着缨络似的紫岚。兀鹰
在鱼网上空盘旋,鸬鹚默坐在竹顶,无浪的水中倒映出
纹丝不动的影子。湿风中弥散水藻的清香。
四周的生存之河,日夜流入众多的支流。
这天然的河水溶和千代生灵的丰繁的物品,在人类历史兴衰之上奔腾不息。
在生机勃勃的春天的终端,我今日倦乏地沉人生存之何的深处,波浪以我血液
平缓的节律潺潺地奏鸣。
让我的知觉在它的光影之上,漂向没有典籍没有争执没有烦恼的死亡的大海。
夏雨
没有收到请柬的夏雨降落原野,遮暗一行行棕榈树梢,将噪动注入堤内的碧水。
我渴望雨霖降落我的心田。
我出访了一些日子,异域的语言,与我心灵的语言难以沟通,心宫里先法举行
灌顶大礼。
缺少雨云灰暗的流动,生活是孱弱的。
恰似树木赐果的时间一年年增加,在圆形年轮上留下印迹,每年降雨的欢乐在
我的骨髓里,加添情趣的财富;在生活的画布。挥涂浓重的色彩;艺术家手指的示
意,刻在我心灵的年轮上。
当我坐在寂静的窗口,无所事事的时辰蹑足逝去,些许赐予留在我的祭坛上。
生活的秘财的仓廪里,聚集已被遗忘了的岁月的财富。
多种神笔勾画的我的躯壳,充盈全部才智的积蓄,在哪个时代洞察细微的目光
下完全裸露?
它望着“洞悉”苦修,像黯淡的黄昏星和晨底那样呼唤:“来呀,展露你自己!”
它露出真相的一天,我在我的光辉中看清我自己,如同心里苏醒爱恋的时候,
把离愁编成项链的时候,赋予贫苦以荣光的时候,死亡不意味着终结的时候,情女
真实地认识自己,真实地展示自己。
我已经抵达白日的末端
我已经抵达白日未端的黄昏的码头。
途中,我的杯盏盛满作品。
我以为这些是永久的路资,以不堪的苦痛换取它的价值。
在人的语言的市场卜我广收博采,部分积蓄献给爱的事业。
最终我忘记已有的建树,无端地采集成为盲目的习惯。
为填满多孔的空袋,牺牲片时的休息。
今日我发现路已经走完,路资消耗殆尽,手擎着在团圆的榻侧点燃的灯烛,今
日熄灭,抛入流水,任其漂游。
孤独的暮星在天幕闪光,迎着曙光,踏着暮色,我吹奏的最后缕笛音在残夜消
隐。
以后会怎样?华灯熄灭,奏乐停止的生活,一度也像如今的万物,充满真实,
我晓得,这,你会彻底忘怀,忘了是件好事。
不过在这以前的一天,你在这“空虚”的面前,献上一朵我爱过的春花吧!
我昔日往返的路上,枝叶飘零,光影交织,芒果树和波罗蜜树的枝叶间,苏醒
了雨声的抖颤,也许会幸运地遇见腰里夹着水罐、脚步惊觉地离去的妇人。
愿你从万象择选这一普通的情景,在暮色苍茫的黄昏,画在你追念的画布上。
不必做更多的事。我是光的情人,在生命的舞台上吹笛;不会抛下一个长叹缠
绕的孤影。
走上落日余辉之路的旅客,把一切企求交到尘土的手中,尘土冷谈的祭坛前,
不要敬献你的供品。
食品篮你带回吧,你那儿饥饿在窥望,来客坐在门口,时辰的钟声应和着生活
之流与岁月之流交汇的歌韵。
创造的祭火
扯去万年沙漠的厚幕,露出日期失落的古人类遗址的宏大骨架——它的生活场
所在历史无形的屏障后面。
它喧杂的世纪,把骚人墨客和其作品,埋入幽冷的深处。
萌芽的歌,蓓蕾欲绽的歌,前途无量的事物,那天堕人瞑暗,从隐秘滑向更深
的隐秘——浓烟之幔下的火星,出售的,未出售的,贴着一种价格的标记,一齐离
开人世的市场,未造成丝毫损失,未留下一块疮痂。
洁净、静寂的天宇,回旋着兆年。
扯断墨黑的脐带诞生于阳光下的一个个新世界,纵人泛着沤沫的田腾的星河漂
流,像雨季的闲云,像短寿的蛾蚋,最终到达年寿的终点。
浩渺的岁月,你是游方僧,创造从你深邃的冥想的波峰腾跃,跃人你冥想的波
谷。
“阐释”和“不可阐释”轮番地狂舞,你在狂舞的平静的中央坐禅,享受恒久
的欢乐。
呵,冷酷者,让我皈依你的教门。生与死,获取与舍弃之间是超然的安宁,创
造的熊熊祭火的心底,幽僻,稳定,容我造一座修道院。
我期望的苦修
我在心里望见,远古无声的苦修从坐禅的团蒲伸出手去阻截历史的喧嚣。
我望见峰峦叠蟑的山区。
惊叫好奇的目光射不进的,太阳照不到的幽谷里,隐士在石窟岩壁上作画,如
同造物主在漆黑的背景上描绘宇宙的肖像。
他们在画中倾注由衷的喜悦,而漠视自己的地位。
他们抹去自己的姓氏,不向外伸手乞求价值。
呵,无名氏,呵,形象的苦修者,我向你们顶礼!
你们划时代的业绩使我尝到从空幻的名声中解脱的滋味。
沉入揩掉姓名的神圣的黑暗中,你们纯洁了你们的修行。我颂赞那“黑暗”的
崇高。
你们无声的话语,在石窟里壮严地宣告:姓名前供奉的祭品和未来的名声,是
鬼魂的食品;献给无消化功能的“虚形”享受。
迷途者,不要追逐“虚形”,不要不接受当今的“阿诺普娜”①恩赐的食物。
我门口萨吉纳树的枯叶已经凋落,枝头洋溢着新叶的激情;仲春的码头筑在杰
特拉月中旬的河边。
中午的煦凤摇弄着枝梢;飞扬的尘上使碧空略显黯淡,百鸟的啁啾在风中作和
声的抽象画。
永流的瞬息之河中,翻腾着忘情活泼的生命的波浪;我的心在那波浪起伏中放
射光彩,像火焰树的叶片。
我手掬着此刻的赐予,这真实中没有疑虑,没有矛盾。
我创作歌曲的时候,心里充溢秀林的绿涛,清风的激动,霞光的延展,花开的
欢情。
心里走来无名的贵宾、没有地址的旅客。
它包含的真实顷刻之间臻于完满,不会爬到姓名的背上自吹自擂。
今时的地平线的另一边,我望不到的时光那儿,互不认识、互不亲近的千百万
个姓名互相拥挤推搡的时候,我无忧无虑影子般的名字,如不幸与它们一起蠕动,
那是该咒骂的贪梦蜃景。
我神往的黑暗中,静坐着宇宙之画的作者,没有姓名,在欢乐中露面。
①杜尔迦女神的名称之一,意谓“布施女神”。
创造的幼稚
痴情的心儿说:“我整个王国送给你。”
这话幼稚,不切实际!那王国如何赠送?我如何接受?
它是七大洋分隔的一个洲,辽阔、无声,不可跨越。昂首于云遮的山巅,脚伸
入幽黑的地洞。
我的躯体仿佛是不可登陆的星球,借助望远镜只发现气环的一些孔隙。
我所说的整体,其实没有姓名,它的剖析图何时画好?
谁与它保持直接交往的关系?
从处女地收集的碎片,拼凑成的形体,才有了个名字。
四周的天空布满失败和成功的愿望的光影,复杂感情的缤纷的影子,降落心田;
风中并存着冬天、春天;看不见的生动的游艺,谁讲得清楚?谁用语言的手将它抓
住?
生活的地域的一条界线,因工作繁复得以固定,另一条界线上,受挫的探索化
为空中的云雾——绘画的海市蜃楼。
个人世界出现在人间生死狭小的交汇处。
在无光的地区,广泛的蒙昧中积聚着陶醉的力量和未赢得价值的光荣。
未萌芽的成功的种子在泥土里。
那儿有胆怯的羞赧,隐蔽的自轻自贱,平淡无奇的经历中,戴着自怨自艾的面
具的各种素材——浓重的幽黑鄙视着死亡手中的宽宥。
这是未成熟的未绽放的我,这是为谁?有何用处?携来如诛肇始,如许隐喻。
情感中束缚的语言,无法倾吐,无法忍受的创造的幼稚,在庸碌的深处毁于一
旦。
哲人拽着奥秘的面幕工作,花儿藏在蓓蕾的面纱下,艺术家未竟的事业放在暗
处,已有一些迹象表明,幽禁的整体已在“发现”的路上。
他在我中间的参禅没有完结,所以凝重的沉寂环围着我,我不可得,小可识;
他在未知的圈子里进行创造,还没有到对人昭示的时候。
大家站在远处一说“了解”的人并不了解。
福音的塑像
四周仿佛麇集着恶咒召来的煞星,从心底撒开一张无形的网,牵动血管,疼痛
难禁。
痛苦仿佛无边际,绝望中仿佛找不到出路,只得在幽冥中摸索。
厄运的重压下,高楼往下塌陷。
这时,目光超过现时的城堡,飞往悠悠往昔的地平线——女神在举行宴乐会。
王朝的废墟的黑影里,影影绰绰的乐师操湿婆的神琴,弹唱往世流传的骇人听
闻的神话故事。
用对难忍的悲痛的回忆之线,织成了那个故事。
那天轰响着惨烈的灾祸的霹雳,死亡疯狂地吼叫,艺术女神最柔韧的弦索弹出
恐惧的战栗。
我望见创造的殿堂里,从心底喷发的哀伤、羞惭、苦恼的烈焰冷却下来,凝成
不燃的福音的塑像。殿堂外面,山一般熄灭了的痛楚的灰烬,无光、无语、无义。
美好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中,布谷乌断续地啼叫,听似一声声爆竹。
泛彩流金的云朵,在空中缓缓飘移。
今天是集日,田野的上路上,牛车载着米袋和盛满新榨的甘蔗汁的陶罐。
村姑的背篓里,装着竽头、生芒果、萨吉纳树的嫩茎①。
学校里的钟敲了六下。
钟声和霞光明艳的色彩在我心间交融。
我搬张椅子,坐在墙边夹竹桃树下。
东方天空射来的阳光,除扫着草叶上班驳的暗影。
凉风习习,两株并立的椰子树的枝叶沙沙地摇曳好似双胞胎婴儿甜蜜的啼哭。
石榴树光润的绿叶后面,露出了几个可爱的小石榴。
杰特拉月跨入了最后一个星期。
天海里春天的风帆,松乏地垂落下来。
营养不足的苇草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