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约 作者:陈鲁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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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哈夫的英语有着很浓的阿拉伯语口音,不太好懂。不过,连着听了两天,我倒是习惯了。萨哈夫呢,被战争推上了国际舞台,一不留神成了曝光率颇高的明星级官员,在镜头面前也找到了叱咤风云的感觉,说话越来越慷慨激昂。今天,他完全放弃了外交辞令,把美英政府比喻成:“dirty dogs”(肮脏的狗)。这倒让我挺为难。按理说,做同声传译应该忠实于原文,可骂人的话我无论如何不能在电视上说呀!万一碰上一个实心眼的观众,碰巧打开电视时正好听我说“你们这群肮脏的狗!”不写信投诉我才怪呢!我犹豫一下,还是把萨哈夫的话改成了:无耻之徒。要是这样还有人投诉,我就认倒霉了。
萨哈夫正说到兴头上,眼看着用词会越来越精彩,Fox的画面突然转回了演播室。萨哈夫可爱的大鼻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风情万种有着一双雪白美腿的Fox女主播。我猜是Fox那边的导播实在听不下去,于是中断了对萨哈夫记者会的转播。
一下主播台,我立刻去找院长:“我们能不能采用其他外电的图像?美国方面的报道越来越不客观了。”
其实,美伊局势刚一紧张,凤凰就找到半岛电视台,表示一旦战争爆发,希望能购买他们的新闻,以便让华语地区的观众对战争有更全面的了解。可惜,半岛电视台的态度相当傲慢,提出的条件也十分苛刻,最让人生气的还是他们对亚洲人的冷淡与不认同:
“我们对亚洲、亚洲地区的新闻不感兴趣!”
这是他们的原话。听上去让人很是不解。
第七日
和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记者相比,我们坐在演播室里评论战争,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隗静受苦受累都不在话下,但绝不能受冤枉,尤其不能受美军的冤枉。
战争渐渐激烈起来,美军军车长驱直入的镜头没有了,美英联军士兵伤亡的消息倒是不断传来。也许,最初几天的悄无声息并不是由于伊拉克军队软弱无力,而是一种军事策略?
半岛电视台播出了被伊拉克军队俘虏的美军士兵的采访片段。美国军人真是脆弱,面对镜头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绝望,让人挺不忍目睹——毕竟,他们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战争打乱了无数人的生活,也包括我。原本22日、24日、26日安排了《鲁豫有约》的采访,现在全部延后,而这场战争看样子短时间不会结束,要是一直这么直播下去,《鲁豫有约》就快开天窗了。
今天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又有水均益等三名中央台记者进入巴格达。作为同行,我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你所关注的事件正在离你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发生,身为记者,你一定会跨出这一步,哪怕为此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很钦佩这些去伊拉克采访的战地记者。阮次山先生今天在直播中说了一句令我非常感动的话:“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记者相比,我们坐在演播室里评论战争,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现在在伊拉克境内的外国记者中,处境最危险的要算随美军陆军从南北两路向巴格达进发的随军记者。这两天,美军地面部队遭遇到了伊军的抵抗,事故、伤亡不断,已经有点自顾不暇。此时此刻,随军记者面临着两难的境地:继续往前走太危险,往后撤,又没有退路。
但愿他们都能平安地到达巴格达。
这两天,世界各大城市都有规模数万人以上的反战游行,这让人觉得安慰,我们的世界还有希望,和平还有希望。可再一想,又有些气馁。老百姓的声音真能覆盖甚嚣尘上的战争叫嚣吗?
其实,制止战争不该是一件很难的事吧?如果联合国不理睬美国对伊拉克下的最后通牒,就是不撤走武检人员,不仅不撤,我再派更多的人进去,各国驻伊拉克的外交人员也都不走,我就不信,美国真有那个胆子敢炸巴格达?令人遗憾的是,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了无助的伊拉克人。
昨晚7点我和闾丘的卫星连线临时被取消,因为在巴格达为我们提供卫星传送服务的美联社工作人员突然接到总部的命令:由于巴格达的情况越来越危险,美联社在当地的工作将暂停36小时,所有人员立即撤离伊拉克新闻中心,转移到安全地带。闾丘把这个消息通知了凤凰,高层的第一反应是,美国一定是准备轰炸新闻中心,至少是准备轰炸新闻中心附近的地方,所以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人。凤凰高层于是命令闾丘和晓江,立刻转移。
果然,伊拉克新闻中心大楼今天被导弹击中。开战之前,几家外国电视台把摄像机架在了新闻中心大楼的顶部,每天自动从不同角度拍摄巴格达市区。新闻中心被炸,楼顶的摄像机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今天传送到各地的画面都是黑白的,而且画面上有一点一点的痕迹,好像是镜头上溅满了泥点。
这些惊天动地的幕后消息都是午饭时刘春告诉我的。
连续吃了好几天的盒饭,我现在已经见不得纸盒模样的东西了,一想到把滑蛋牛肉、咖喱鸡放在盒子里就想吐,于是中午和刘春、钟老师一起到“潮州姑爷”正经吃了一顿饭。吃饭的时候还颇有些愧疚感,觉得自己挺腐败的,前方打着仗,后方却在大鱼大肉。
自从战争开始以来,刘春俨然成了凤凰的弗兰克斯,每天向大家发布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准确率高达100%,比在多哈的美军发言人布鲁克斯强多了。
“隗静和肖燕也要进伊拉克了!”这是刘春在午饭时告诉我的第二个新闻。
“真的!”我当时正在吃一种叫“大眼鸡”的鱼,一听说凤凰又有人去前线,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像盘中的“大眼鸡”。
自从隗静和肖燕被美军无理驱逐,离开科威特美军军营后,就一直驻守在科威特城。每天采访新闻之余,也一直在和美军交涉,要他们给个说法。隗静是个执著倔强的北京女孩,受苦受累都不在话下,但绝不能受冤枉,尤其不能受美军的冤枉。
昨晚,隗静接触到了国际慈善机构——红新月会驻科威特的工作人员,得知他们今天一早要运送7卡车的救援物资到伊拉克南部的乌姆盖斯尔港,于是提出要跟车队进入伊拉克。红新月会同意了,并且叮嘱隗静和肖燕,早晨7点天刚亮就出发,以避开其他外国记者。我猜,一定是隗静的诚恳打动了红新月会的人。
我看看表,香港时间中午1点15分,科威特时间早晨7∶15,按计划车队应该已经出发,正在前往乌姆盖斯尔的路上。
下午4点,我和编导们一起开准备会,讨论晚上6点—8点的直播。主播告诉我,因为当地的沙尘暴天气,红新月会的救援物资车队刚刚出发,比原定时间晚了整整3个小时。
6∶30,我按原计划和隗静做了电话连线。
隗静已经到了科威特边境,但过程远没有想象的顺利。先是因为沙尘暴天气,路面能见度太低,车队出发的时间一拖再拖。当上午11点,沙尘渐渐退去,车队终于可以启程时,已经有上百位记者闻讯赶来。交涉的结果,就是在红新月会的7辆大卡车后面,再浩浩荡荡跟上两辆传媒乘坐的大客车。红新月会方面倒没损失什么,只是苦了隗静和肖燕,本来的独家消息变成了人人有份的大锅饭。
电话里隗静的声音听上去情绪还不错,只是周围的环境有些嘈杂,她说话时几乎要扯着嗓子:
“鲁豫,现在科威特方面的边防要所有的记者坐车返回科威特城,我们还在争取,希望能够进入伊拉克。鲁豫,我不能再说了,他们要我挂上电话。OK,OK,Im getting off right now。(好了,好了,我打完了。)”隗静匆匆收了线,她刚才一定是在和身旁的科威特士兵说话。
隗静和肖燕最终还是随车队进入了伊拉克南部,在物资分发完毕后,又连夜赶回了科威特城。
第八日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鲁豫,又有新闻了!”中午一到公司,我的手机竟然响了。这倒真是新闻了。从20日《海湾最前线》直播开始,我的手机就好像死了一样。朋友们都知道我播战争播红了眼,于是谁也不找我。就连老公,也是每天苦等我的电话。
电话是刘春打来的:“闾丘、蔡晓江、水均益他们今天一起撤离伊拉克。”
“真的?!他们会走哪条路线?路上会不会有危险?”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由于约旦、伊拉克边境已经关闭,闾丘、蔡晓江和中央台的水均益、冀惠彦、杨小勇将前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他们5人租了一辆吉普车,为了防止美英联军或伊拉克军队的袭击,还在车身上用不干胶贴上了大大的TV两个字母。司机是伊拉克人,很有经验。只是,巴格达通往伊叙边境的公路被炸了,他们只能走另一条以前从没走过的路。这着实令人担心。
晚上12∶00,我在临睡前又看了一眼电视,凤凰资讯台终于打出了一行字幕:本台记者闾丘露薇、蔡晓江等中国记者已安全进入叙利亚,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工作人员前往边境迎接。
第九日
这世界是怎么了?又打仗、又非典,连张国荣这样追求完美的人也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人间。哎!!!
今天完全不用担心被骗。又是打仗又是“非典”,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在这种非常时刻拿人开心。所以,今天我不设防。
下午,Santos边给我化妆边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你明天回不了北京了。”
“为什么?”我闭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你没听说吗?再过两个小时,下午5点吧,香港就会宣布为疫区了。”Santos显然很得意,这么大的消息我竟然不知道。
“什么叫疫区?”我刚才还在打瞌睡,这下立刻清醒了。
“成了疫区就要封港啊!到时候谁也不能进出香港。”Santos怪怪的,听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真的吗?”我急了,不让我回北京怎么可以,真要有什么事,我死也死在家里啊!
“明报网站都登了!”Santos举着刷子要给我打腮红,我一下子推开他的手,朝门口冲去。
一出门正碰上蓓蓓姐:“香港是要宣布疫区了吗?”
“大家都这么说,等一下港府会开记者会的。”大概蓓蓓姐看出我一脸的焦急,于是问我,“《鲁豫有约》的节目还有存货吗?”
“本来是有的。可这一打仗,我在香港连续直播了13天《海湾最前线》,那两集以前拍好的节目全用光了!”我简直一筹莫展。
我苦着脸回到了化妆间,Santos和阿Ray正聚精会神地围坐在电视机前。
“记者会吗?已经宣布是疫区了吗?”我也拉了把椅子坐下。
“这下你不用担心了。港府辟谣了,没有疫区这回事。是一个中学生在网上编的谣言。”Santos站起身,准备给我继续化妆。
“小兔崽子,竟然戏弄了全香港人!”我悄悄地骂了一句,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今天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拍摄宣传片。
在这次美伊战事直播中,凤凰有不少很好的创意,充满人文关怀的宣传短片就是其中之一。被炸伤的伊拉克儿童、失去亲人后呼天抢地的巴格达妇女和被导弹摧毁的街道、民居,这些令人落泪的画面配上雄浑的音乐,有一种震动人心的力量。既充满人性,又表明立场。
我喜欢凤凰的态度。
郑浩曾经在3月初伊拉克局势颇为紧张的时候到巴格达采访,陪同他的伊拉克翻译名叫阿尔扎比。郑浩和他成了朋友,还应邀去他家做客。郑浩喜欢摄影,他给阿尔扎比一家十几口人拍了不少照片。3月20日战争一打响,郑浩曾经在直播中和阿尔扎比通了电话,两人有一段极感人的对话:
郑浩:“Hello! Dont be afraid。Im your friend from China。 Are you all right?Im so worried about you and your family。”(你好,别害怕,我是你的中国朋友。你还好吗?我非常担心你和你的家人。)
阿尔扎比:“Im OK。Thang you for your concern;my friend。”(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的朋友。)
郑浩:“Take care; my friend。”(请多保重,我的朋友。)
郑浩拨通电话已是香港时间凌晨两点钟。我当时刚刚做完直播回到家里,听完这一段对话我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三天后,凤凰完成了宣传片:郑浩和伊拉克朋友阿尔扎比。
第一个画面:郑浩和阿尔扎比一家人的合影,并配有字幕:2003年3月5日,那一天,他的家,很多人,很温暖。
第二个画面:巴格达被导弹轰炸,字幕,2003年3月20日。
第三个画面:郑浩在和阿尔扎比通话,阿尔扎比的声音非常镇定。
第四个画面:(郑浩的画外音: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阿尔扎比满面微笑的照片,最后推出字幕:阿尔扎比,我的伊拉克朋友。
我的宣传片中采用了1999年“千禧之旅”摄影队在伊拉克的几个画面:我在巴比伦古城、伊拉克国家博物馆和阅兵广场。宣传片有一段画外音:1999年,我来到了伊拉克。而现在,我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我曾经亲近过的每一寸土地,在一天、一分钟、一秒钟后,他们还会存在吗?
这正是我十几天来每天都在问自己的问题。
晚上8点,我正和文涛、刘春、高雁、梁冬一起吃饭,高雁接到了公司跑娱乐新闻的记者小蓓打来的电话:张国荣从文华酒店24层楼上跳下自杀了。全香港的娱记都已赶往文华。
我们都蒙了。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小心翼翼的:是不是愚人节的恶作剧?
高雁想了想,也不放心,于是再打电话给小蓓。
小蓓的回答是:“是真的,香港各家电视台都报道了有关的消息。”
这世界是怎么了?又打仗、又是非典,连张国荣这样追求完美的人也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人间。哎!!!
第十日
这家博物馆究竟收藏了些什么?分明是一屋的空缺,一屋的悲怆,一屋的遗忘。
我和《鲁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