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约 作者:陈鲁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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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王院长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导演。
“这位是中央台文艺部的张晓海导演,今天来咱们学校是为中央台一个新的栏目挑主持人。”院长指着大胡子冲我们介绍。
“这些都是播音系88、89级的学生,哦,还有一个88级外语系同学,陈鲁豫。”院长在演播室里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她刚获得了北京市申办2000年奥运会英语演讲比赛的冠军。”院长叉着腰站在屋子中央,另一只手远远地指向我。于是整个演播室里三十几个人的目光唰一下都转向我,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晓海只是对我扫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试镜开始了。每一位候选人要做一段现场采访,被访者就是张晓海,采访内容不限,可以把张晓海假设成任何一个人。
这下子,我的兴趣来了。采访是我大学的专业课啊,尤其是那些外教,几年来,给我们成套地灌输了西方式的采访技巧:第一个问题是关键,要让对方明白,你对他很了解;问题要尖锐、要抓住对方回答中的漏洞穷追不舍……这些理论,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播音系的女孩一个个上场了。她们声音圆润、吐字清晰,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修长的身材和飘逸的长发。和她们相比,我显得太另类了。我的另类并不是酷,而是指我的外表没有一样符合传统美的标准。
不过,这反而让我信心十足。因为,我的逻辑是:另类=和别人不一样=容易被记住。
所有的同学都考完了。从张晓海礼貌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没有惊喜。
该我出场了,我拿着麦克风对张晓海说:“我就采访你。”
“行!”张晓海老实地点点头,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耐烦。毕竟,他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
对张晓海我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中央台文艺部最有潜质的年轻导演之一,广院毕业,仅此而已。但我隐约记得中央台文艺部还有两个大胡子导演:赵安、张子扬,也颇有名气。于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就从大胡子开始:
“为什么文艺部的导演都留大胡子?你、赵安、张子扬。”
张晓海愣了一下,我紧接着提出了问题的关键:“你们3个人是中央台最年轻有为的导演,你们之间的竞争厉害吗?”
后来,张晓海多次提到我对他“恶狠狠”的采访,说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逼得他没处躲没处藏。
如今,我已经采访了许多人,我知道,温和、宽容远比咄咄逼人要有力得多。可我一直很欣赏自己当年对晓海的提问,那是真正的锋芒毕露、畅快淋漓。
感谢晓海,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还能不计前嫌,从众多靓丽的广院女生里选中我来主持《艺苑风景线》。
从此以后,我和电视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
1998年,我回到母校北京广播学院和外语系的学弟学妹们见面。同学们早早地挤满了当年我们上大课用的阶梯教室,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大的粉笔字:欢迎鲁豫回家。当掌声响起的时候,我内心的感动和感慨无法言说。
一个女生代表全系向我表示欢迎,她的致辞让我恍如隔世:“10年前,鲁豫也在这间教室上过课。”
我心里咯噔一下,10年了吗?我从没想过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一直以来,我的内心还保持着一份学生情怀,而且始终像个大学新生,心里怯生生的,对一切充满好奇和敬畏。
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
1988年入学时,我们外语系人丁并不兴旺,只有国际新闻一个专业,一个年级又只有一个班,每班20人。
作为新生,我对高年级同学很是羡慕,觉得他们成熟、漂亮、能干。平时,总能看到他们背个包,风风火火地在广院门口伸手招一辆十块钱的小面,忙着往电视台跑。我常盯着他们的身影发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在电视界大显身手。
我眼巴巴地盼着大学第一年早早过去,系里再来些新生,也能够尝尝高年级面对低年级时,那种关怀、自信又略带傲气的感觉。
等啊等,等来的结果却是1989年外语系不招生。眼看着其他系的88级学生终于修成正果,抬头挺胸地做起了老资格的师哥师姐,我心里颇有些失落。无奈,在外语系,我们班还是年级最低的班级。就这样,大学二年级了,我还像个新生似的,每天怯怯地去食堂吃饭、去水房打水。
大三开始了,外语系终于迎来了90级新生。可我,很长时间里还是找不到高年级学生的感觉。
一天中午,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食堂吃饭。一个高大漂亮的女生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含着满口饭菜勉强抿了抿嘴算是打招呼。她,大大方方地冲我一笑,用一听就知道是播音系学生的悦耳嗓音亲切地问我:
“你,是哪个年级的啊?”
“88的。”我伸了伸脖子吞下了嘴里的饭,声音小得像蚊子。
漂亮女生半张着的嘴一下子合上了,她开始埋头吃饭。
“请问,你是哪个年级的?”我鼓起勇气问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她一定是87级的,要不然怎么能有那么自然又老练的神情呢?我练了两年多了,还没练成呢。
谁想,她的声音低了八度:“我,是89的。”
我感觉自己的背一下子挺直了。从此以后,我终于没有了新生的羞涩和胆怯。
我从来都不是刻苦的学生,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晃晃悠悠的。高三就算比较认真了,也远没到头悬梁锥刺骨的地步。倒是进了广院,我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起来。终于没有了数理化的欺压,每天一堂接一堂的全是我喜欢的英文课,我开始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
我突然变得刻苦,还有一个原因。
我的父母都是北京广播学院六十年代的毕业生,外语系不少老师都认识他们,个别老教授当年也给他们上过课。所以,我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几乎每一门课的老师在说完开场白之后,都要问一句:“你们当中,哪位同学是陈鲁豫?”
我总是乖乖地举起手。
老师们会仔仔细细地打量我一番,然后说:“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这句话在我听来意味深长,我的解读是:“你爸妈当年成绩都不错,不知你的表现怎么样?”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退路,只有努力地live up to their expectations。(不让别人失望。)
其实,我的高考分数在全班20人里是比较低的。但是,老师们从开学第一天就格外关注我,一方面是因为我父母的原因,另一方面,是由于我在面试时,口语表现优异,老师们觉得我是可造之才。
这下好了,内因外因都决定,我必须做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否则老师们失望不算,我爸妈脸上也无光。
于是,在广院宽松、自由的校园里,我成了个整日埋头读书的乖学生。
在广院,外语系的学生非常好辨认。
任何时间,你要是在校园里看见一个学生,一手抱一本厚厚的Webster(韦氏)字典,腋下夹一张过期的China Daily(中国日报),另一只手还在耳边举着一个小小的短波收音机,收音机刺刺嚓嚓地放着不清楚的Voice of America(美国之音)或BBC的英文报道,不用问,肯定是外语系的学生。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们没有Internet,看不到原版英文电影,更没钱买英文报纸杂志,就连人手一本的Oxford(牛津)、Longman(朗文)、Webster(韦氏)字典也只买得起翻版的。虽然那会还没有知识产权、正版、盗版这些概念,可我总觉得花二三十块钱买一本原价二三百元的字典是有点问题。当然,两种字典有着天壤之别,正版很轻,我们用的翻版字迹模糊而且死沉死沉的。
那时候,外语系的学生自我感觉非常好。招生时都听说了,国际新闻专业之所以要上5年,是因为除了文化课,我们还要接受小到开车、大到开飞机的训练,将来好胜任驻外记者的工作。要学的东西这么多,4年时间不够用。
开学第一天,我们班就不住地催老师:“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开飞机啊?是战斗机吗?”
我们宿舍的关娟娟现在是国际广播电台一名出色的记者,曾经在以色列那么危险的地方驻站整整两年。当年,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南方女孩。大家一聊天,发现她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于是狠狠地挤兑了她一下。
“这有什么,”关娟娟撇撇嘴,“我将来是要直接开车、开飞机的,自行车,谁稀罕骑啊?”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毕业时,我们才醒过闷来,互相追着打听:“开车、开飞机的谣言是谁造的?”
只是苦了关娟娟,一直巴巴地等着,恐怕至今也不会骑车吧。
除了外语系,播音系的学生也很好认,听声音就行了。
早上7点开始,宿舍楼附近的小路上、操场上,到处能听到播音系学生在字正腔圆地练习播音。每次从他们身边经过,我都误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这让我骄傲极了,觉得广院是个与众不同的学校,我的同学们个个才华横溢。
在食堂排队买饭的时候,我曾经听到两个播音系男生之间的一段对话:
学生甲(嗓音嘹亮,字正腔圆)指着笸箩里的馒头:“师傅,来一个馒头。”
身后学生乙(声音浑厚,明显带有胸腔的共鸣)探身关心地问:“一个馒头够吃吗?”
学生甲转身:“我还要二两粥。”
这段话干着念没什么意思,你想象用播音员的声音一板一眼地播出来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咱们会被处分吗?
广院的学生很少有不谈恋爱的,我当然不例外。
校园爱情很单纯,无外乎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眼巴巴地等着女朋友下来,然后两人手拉手一起去食堂、去图书馆。万一吵架了,操场恐怕是最佳去处。400米长的跑道,一圈圈去走吧。第一圈女孩还眼泪汪汪的呢,走第二圈多半就雨过天晴了。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我和男朋友(现在是老公了)溜溜达达在校园里散步。走到一片核桃林前,他突然停下来,用手拍拍我的脑袋:“你先回宿舍吧,我去教室拿点东西。”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喝:“大白天的,你们俩在校园里干什么呢?”
我和他同时转身,发现是学院的一位领导,正怒目圆睁地盯着我俩。
“我们怎么了?”他纳闷地问院领导,声音里的不耐烦我是听出来了。
我心里忽悠一下,他该不会是没认出院领导吧。
“你们是哪个系的?在校园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院领导的声音更大了。
我的头嗡地一下,天哪,拉拉扯扯,这在我听来和校园里贴出的“某某和某某在宿舍被当场抓住”的处分布告一样可怕呀。我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声名狼藉、名誉扫地这些词。
不时有学生从我们身边经过,都会好奇地看上两眼,这更让我羞愧难当。
“你凭什么出言不逊、血口喷人?”他平常语言朴实,说的都是大白话,没想到被逼急了,反倒出口成章。
“你这个学生,是什么态度?走,跟我到保卫处去!”领导怒不可遏。
“别说了。”我吓坏了,想伸手去拽他,又怕院领导再给我们罪加一等,只能作罢。
“你先走吧。我跟他去保卫处,非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知道我胆子小,所以一个劲赶我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那天真不够意思,竟然丢下他仓皇而逃。
下午两堂课我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总在嘀咕,学校该贴布告处分我们了吧。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我就是个例子,原本坦坦荡荡的什么坏事也没做,被老师一吓唬就觉得自己真犯了生活作风错误。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一下课,就见他笑嘻嘻地站在教室门口等我。
“会怎么处分咱们俩?”我又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没事,到了保卫处我才知道那是院领导,于是赶快承认错误,领导还算宽宏大量,挥挥手就让我上课去了。”
我惊喜交加地看着他,一种劫后重逢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管学生,广院老师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我们广院的学生天性大多自由奔放又略带散漫,这样的学生如果一板一眼地严格管理,效果未必好。广院老师可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有一阵,学生食堂浪费食物现象很严重,教务处于是召集全院在礼堂开会。我在口袋里塞了本琼瑶小说准备去会场消磨时光,反正老师准会讲一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老生常谈。
可是,老师竟饱含深情地念了一封学生家长致院领导的信,其中一段大意如下:
“我是一个农民,只念过小学。如今,我的儿子有机会接受大学教育,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在经济上保证他完成学业。我们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在他入学前,为了凑够路费,我去医院卖了一次血。我给领导写这封信,就是希望你们严格管理我的孩子,让他知道,父母抚养他不容易,他要争气。”
这封信念完,全场鸦雀无声。这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食堂的垃圾桶里真的再也看不见整个整个的馒头了。可信也带来了后遗症,整整一个学期,周末一回家,我就悄悄地观察我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刚刚卖过血。偏偏我爸肤色白,这让我更加坚信,他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都是他卖血换来的。
这让我痛不欲生。
暑假一到,我就找了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每周两次,每次一小时,时薪5块钱。一个假期下来,我赚了差不多100块钱,心里总算好过了些。就算我爸还要卖血,也可以少卖些了。
广院就是这么不动声色地教育着我。
王纪言是凤凰卫视的副总裁,中文台台长,我在校时是广院的副院长。他对学生的管理风格就是外松内紧型,属于不留痕迹,聊着聊着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