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2届-张洁沉重的翅膀 >

第12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张洁沉重的翅膀-第12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2届-张洁沉重的翅膀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自己家里抽烟怎么办? 也有人招待? 明知这么做要讨人的不喜欢,但他要决心在自己的工厂里造就一种公事公办的风气。 
  据说,行政科的经办同志买了一条。那位行政科长不错,不给报销,说:“剩下的哪里去了? 查不出来不要报销。”好,这么一来,下次就没有人再敢拿着公家的钱瞎花,并且从中揩油了。有反对的.不是也有支持的吗? 使陈咏明感到忧虑的还有,像李瑞林这种党龄不算短、党性比较强的同志,事情一涉及到自己头上,不但思想跟不上趟.甚至还产生了抵触情绪。而且,随着今后工作的发展,肯定还会涉及更多按老规矩办事的人。那阻力是多么的大啊! 他,吃得消吗? 偶尔,他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惶惑和短暂地丧失信心。这时候.他只要大步流星地在厂子里走上几圈,心里的郁闷渐渐就会被随时遇到需要他裁决的各种问题所驱散。他没有时间发愁,他必须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这复杂的生活中去。 
  扣工资的事,气得李瑞林七窍生烟,可他既没跳也没闹。他知道这事不能闹。他不在理,摆到桌面儿上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在他那杂乱的思想里,还有一根弦总在提着:我是三十多年的老党员了…… 
  老吕头还按着老称呼招呼他:“李书记,您——来得这么早哇。” 
  老吕头的两个门牙已经豁了,说起话来直漏风。所以,那语调更让李瑞林感到一种落魄的凄凉。 
  他原想对老吕头说:“别叫我书记了,往后,就叫我老李吧。”话到嘴边儿,却硬是说不出来。 
  一想到今后要与老吕头为伍,一块儿看大门儿了,脸上总有些挂不住的样子。话虽那么说,共产党的干部能上能下。谁见过呀。 
  历来的习惯是,只有那些犯了错误的干部才会连撸几级。平白无故,哪有从干部变工人的? 不往上升,至少也得保持原有地位不变,才说得过去吧? 不论怎么说,老吕头还那么称呼他,在精神上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至少老吕头没拿他当犯了错误、撸下来劳改的干部。于是他装着没有留神的样子,只是执意劝老吕头早些下班,回家休息。 
  老吕头从车棚里推出自己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乱响的自行车,头上戴着一顶小儿子吕志民复员的时候带回来的军帽。绿色布面、灰色兔毛的衬里,耷拉着两个耳扇子,一走一扇忽。身上穿的那件棉大衣,油腻腻的。胳膊肘、前襟和下摆的边缘都已经补过了,就连每个扣眼儿,也都重新锁过了。这件大衣,早该换一换了。 
  当老人的,省啊,省啊,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李瑞林想起老吕头的小儿子吕志民,昕说净和老吕头闹不对付。能说那孩子坏吗? 也不是,就是犟,你说东,他偏说西,毛毛躁躁,是个“二了八十”的浑小子。唉,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上了年纪,心里还不得安宁啊。做父母的,除非到了蹬腿的那一天,活一天,就有操不完的心。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李瑞林瞧着老吕头走远之后,便走进传达室。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觉得这么坐着不是个事儿,总得干点什么吧,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他忽然觉得呆了这么多年的厂子,变得好生分.好像他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工人。这让他觉着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捅开了封着的蜂窝煤炉子,打了壶水放在炉子上烧着,又从门背后找出把大扫帚,哗啦哗啦地扫着传达室门前的那段柏油小路。说实在的,真没有什么可扫的,溜光的马路挺干净,说邪乎点,真像舔过的那么干净。他直起腰,打量着远远近近的厂房。从部队转业下来,他就到这个汽车厂来了。二十多年,眼瞅着这个厂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发展起来,就像眼瞅着邻居家的孩子,生下来,吃奶,断奶,会爬了,会走了,长大了,上学了……有时,他不明白,他明明见那孩子不久以前还光着屁股满世界乱爬,怎么一下F 子就变成了个漂亮小伙,穿着他顶不待见的喇叭裤,裤腿活像两把用高粱篾儿扎成的笤帚,胳膊弯里还挎着个小妞儿。 
  这工厂越来越气派了。比他家乡那个县城还大,绕厂子转一圈,没有大半个钟头怕是转不下来。 
  一进厂子大门,是个挺大的圆形花圃,两条柏油小路,从花圃左右两旁绕了过去。像两条筋骨挺好的胳膊,搂着个大笸箩。路边,是挺直的白杨树。树干上的节子,活像人的眼睛,木格登登地瞪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们,也那么瞪着李瑞林。白杨树下,是修剪得一般高低的小松墙。松树的针叶上,锈满了从北京城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煤灰,叶子黑不黑、绿不绿。 
  花圃后面是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一个挨一个的车间。右边,几乎看不到边儿的广场上,一辆辆崭新的、准备出厂的汽车,排列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新战士,穿着刚发的新军装,背着乌光锃亮的新马枪,很有一些排山倒海的气势。就连满肚子怨气的李瑞林也不得不承认,在原先那个乱摊子、散摊子、烂摊子上干出这一番成绩,哪里是只花苦力气就能办到的?!那真是明枪暗箭,左推右挡,嫉贤妒能,一步一个陷阱。全厂上上下下这些个人,谁是怎么回事,那些多少年也解决不了的老大难问题,哪一样李瑞林不知道啊。陈咏明也是个人吧,也有闷在肚里说不出的苦吧,怎么就不见他有个灰心丧气的时候? 炉子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气儿挺足,把水壶盖顶得呱嗒呱嗒地响。李瑞林泡了杯茉莉花茶。八角钱一两的茶叶,还赶不上以前六角的。真是,什么都不如从前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掏出装烟丝的铁盒和卷烟纸,卷了一支“大炮”,悠悠地吸着,一面端详着传达室里简单的陈设。 
  一张条款,用毛笔字写得工工整整,醒目地贴在大挂钟的下面。大挂钟的钟摆摇来摆去,像个脑袋瓜,歪来歪去地在琢磨那张条款,看得有滋有味儿,没完没够。 
  条款上这样写着:五罚一元钱的暂行规定一、随地吐痰;二、随处抽烟;三、乱丢纸片;四、乱放车子;五、家属随便进厂。 
  凡有上述行为发生,各罚人民币一元。 
  曙光汽车制造厂 
  李瑞林把这条款瞧了又瞧,总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家属小孩不能到厂子里乱窜,这还说得过去。可随处吸烟,随地吐痰,乱扔纸片,乱放自行车要罚一元钱,有那个必要吗。寻思大伙钱多了还是怎么的? 新鲜!没见过! 没事儿上街看看去,满大街的烟头、纸屑、黏痰,越是人多,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乱乎。再说,谁能不吐痰呢? 中国人没有不吐痰的。不信,就支着耳朵昕听,别管在戏园子里,报告会上,或是电汽车里,马路上的自行车队里,总能听见打扫嗓子的声音,往外咯痰的声音。吐口痰,又碍着谁什么了呢? 倒是自行车,那是乱放不了的。看车的老娘们儿,会拿着大喇叭冲着不存车的人使劲儿吆喝,就算不想存车的人有张追击炮也打不透的厚脸皮,也甭想省下那二分钱。一说,还是迫击炮,那是哪个朝代的武器了? 早不是李瑞林在部队当迫击炮手的那个时候了。老喽! 落后喽! 除了迫击炮,还能知道什么呢? 肯定,这是陈咏明的主意。前不久他才从日本考察回来,准是从那儿趸来的洋货。 
  听说全厂整整停工一天,擦所有车间的窗子。说实话,那窗子打从建厂那天起,二十多年没有擦过。上面腻着一层黑褐色的浊物,但是谁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工厂嘛,又不是宾馆,它本来就是个脏地方。油泥、铁末子、铸造车间清砂时到处飞扬的黑砂……别说车间的窗子,就是车间外头的树叶,也像刚从铸模里倒出来,上面粘着一层黑砂。你擦呀,有本事连树叶也擦擦。 
  陈咏明向大家讲文明生产的重要。“挺好的厂房,弄得像个监狱。黑乎乎的,一进厂房就让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外国人要是看见这种厂房,准不跟你做买卖。他不相信,用这种态度对待厂房,还能用什么更好的态度对待生产。也就不相信你能生产出好东西来.”mpanel(1); 
  还听说,厂子里盖了暖房,请了花匠。开春以后,还要在空地上植草皮。说是这样可以不往车间里带灰尘,能保证产品质量什么的。好倒是好,顶什么用? 能代替拉闸不给电,还是能代替原材料的不足? 工厂就是工厂,想看花看草上公园去。能跟洋人比吗? 他们是资产阶级,中国人不看花不看草照样过日子,照样出汽车。 
  莫不是他成心在挑陈咏明的刺儿? 落到看大门的下场,该怪谁呢? 春天,陈咏明在部里开完整顿企业管理会回来,不知得了什么令儿,比刚到厂上任的时候更来劲儿了。什么扩大企业自主权啦:什么市场竞争啦;什么整顿企业领导班子啦;什么自由组阁啦;撤销大庆办、政工组和车问专职支部书记啦……真敢干哪。 
  别的事,李瑞林不敢说,有几样他可实在接受不了。 
  取消政工组、大庆办,行吗? 陈咏明在动员报告里讲过:“……政工组、大庆办不过是一种形式。问题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实质。只要我们把工人群众的疾苦真正地放在心上,认真地去解决,只要我们千方百计地把生产搞上去,何必一定要挂那个牌子? 五十年代,我们的经济发展得不错嘛,企业里并没有政工组,大家不是很团结吗? 那时的思想政治工作,靠的是各级领导,小组里还有八大员。何必另设一套人马呢? 反而让各级行政干部认为思想政治工作是政工组的事,自己不用管了。到底是在党的领导下,大家做人的工作好,还是少数人抓、别人撒手不管好呢? ” 
  自由组阁,这叫什么词儿? 哪儿写着了,还是哪位首长说过了? 就是部里颁发的整顿企业十二条措里,也没有自由组阁这一条啊。 
  “千军万马抓班子。” 
  不管谁说什么,陈咏明心里有数。没有这一条措施,汽车厂的工作别想打开局面。像保卫处长和董大山那种一味拆台的人+ 能很好地配合工作吗? 生活福利处的处长,一天到晚不干工作,还冒领加班费。谁给他送礼,他就给谁房子。谁不给他送礼,谁就分不到房子。群众敢怒不敢言,谁敢得罪他? 他手里攥着房子。 
  还有那个劳资处的副处长。据说她这个副处长,是不分白天黑夜,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宋克那儿哭来的。陈咏明觉得对于一个人,总应该往前看。干部里女同志又比较少,也该考虑这一方面的代表性。没想到他们处的老处长退休,没有马上把她提为正职,她就到处大骂厂党委和陈咏明,躺在家里不上班,还到部里找宋克,说厂里打击她,不重用她,直闹到宋克把她调到另一个厂去了事。 
  临走之前,陈咏明和她谈话:“你给厂党委和我造了不少舆论。 
  今天你要走了,咱们应该谈谈心。我来厂以后,在干部大会上做过安民告示:多换思想少换人,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安定团结,才能大干快上。对不对? 当时群众对你反映很大,这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但是厂党委为你承担了责任。为什么选你当厂党委委员? 也是给你造舆论。这步棋,你明白吗? 成立纪律检查委员会的时候,又选你当了一个委员,也是给你造舆论。这是不是事实? 你们处长退休了,半年没安排正职。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建议,应该派谁派谁,我们没派。这不是给你留的位子吗? 这是不是事实? 你半年就等不及了? 你到底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当官儿? 没有马上给你这个官,你就大骂大闹,哪点儿还像个共产党员、像个干部的样子? 这是个考验。很遗憾,你没有经受住这个考验。你要求调动工作,可以。但调走也得把这个账算清楚,不能这么稀里糊涂一走了事……“ 
  她走了也好。这种干部,走到哪儿,哪儿倒霉。 
  宋克怎么净选这样一些人当干部呢? 这样的干部,能扑下心来干工作吗? “四人帮”的干扰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汽车厂的工作上不去,宋克能说没有责任吗? 陈咏明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刀阔斧地调整了各职能处科室的领导班子。其速度之快,调整范围之广,是建厂以来从来未有的。 
  首先,厂内各职能处科室的领导,由厂党委在民意测验的基础上委任。不管这位新委任的领导是不是党员,责成他组织自己的班子,三天之内交出名单。由他自己提出,他那一摊儿谁上谁下,谁需要横调。然后大家坐下来讨论,你这个班子配得怎么样,提拔的、免职的、横调的理由是什么,合适不合适…… 
  要照过去的办法,先提个想法给组织部门、政治部门。让他们去考核、研究,然后再交党委开会讨论研究。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要想对班子做这么大的调整,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说明干部管理,是可以走群众路线的。 
  李瑞林说,这不是给拉山头、搞宗派留空子吗。处科长个人能比党委正确? 客观? 能比组织部门对干部的了解全面? 资产阶级的办法,怎么能用来组织社会主义企业的领导班子? 二车间,那个叫杨小东的刺儿头,当时就顶了他:“什么资产阶级的办法,毛主席批江青的时候就说过,‘……不要由你组阁……,中央发的那几个揭发’四人帮‘罪行的材料,您没仔细看过还是怎么着? ” 
  只要屁股一挨板凳,坐下来开会或是学习,李瑞林马上就会打瞌睡,好像头天晚上凑巧一宿没睡。难得有那么一两回不打瞌睡,他便用两个镍币摞在一起,专心致志地夹腮帮子上的胡须。那胡须挺经拔,二十多年,搞了多少运动,开了多少会,学习了多少文件,愣是不见减少。 
  李瑞林没和杨小东论个长短,文件上到底有没有,他心里没底儿,实在记不准了。现在的年轻人,嘴尖舌快,见多识广.新名词、新理论一套一套的,别管真假,一张嘴就能引经据典地来上几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张口结舌。谁知道那些话马克思、列宁说过没有? 上哪儿查去? 遇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