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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张洁沉重的翅膀-第44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2届-张洁沉重的翅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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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蝴蝶,正是那丑陋的毛虫变的,经过痛苦的蜕化。但群使经过痛苦的蜕化,也不一定每一条毛毛虫都会变成蝴蝶,也许在变蛹、做茧的时候,没有走完自己的路,便死掉了。真正走完这历程的,有几分之几呢? 他也是一个正在变蛹、做茧的毛虫。 
  “圆圆,不要把爸爸想得太好,你要允许和承认我也是一条毛虫,正在经历着痛苦的蜕变,也许不一定变成蝴蝶便死掉了。”郑子云在心里悄悄地对女儿讲。 
  不,为什么要在心里悄悄地讲呢? 他应该当面去对圆圆讲,对那没有见过面,却已经被他伤害过的莫征讲。 
  几点? 快十一点了,还有末班车。 
  刘玉英打着哈欠,拖着两条几乎失去知觉,像是变成了木头棒子的腿往楼上爬。 
  明天就过新年了。这些天的活特别忙,烫头发的人太多,加班加点,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晚上十点,两条腿都站木了。她自己的头发脏得都快结成板了,也没时间洗一洗。 
  小强晚饭怎么吃的? 早上她就把菜炒好了,和馒头一块放在笼屉里,锅里添好了水,坐在炉子上。交待过小强,吃的时候,打开煤气,划根火柴点着火,馏一馏就行。不过叶知秋准又把小强拉到她家吃饭去了。老这么麻烦人家,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刘玉英不知动员过叶知秋多少次,把头发烫一烫,她一定把最好的手艺都给叶知秋使上。 
  叶知秋每每听见这话,都不由地用双手捂着脑袋说:“得了,得了,您让我好好活两天吧。” 
  吓得那个样子,好像就这么说说,也会把头发说出卷来。 
  人恃衣服马恃鞍。要是给叶知秋捌饬捌饬,没准看上去会好看一点。 
  该往三层楼上爬了。刘玉英停下喘口气。怎么回事,她听见有人在哼哼,就在顶近的地方。她往楼梯底下看看,没人。赶紧往上走去,啊! 楼梯上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同志,同志,您,您这是怎么了? ”刘玉英慌了手脚,想去搀他,、郑子云张开双眼,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动。又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药丸,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刘玉英明白了,立刻捡了几片,塞进了郑子云的嘴里。然后,她立刻去敲叶知秋的门。“老叶,老叶。” 
  门开了,却是三个人的笑脸:叶知秋,莫征,还有那个常来的,挺漂亮的叫做圆圆的姑娘。 
  “快,快! 有个人病倒在楼梯上了,看来不轻。”刘玉英紧张极了。 
  叶知秋、莫征、圆圆三个人立即随刘玉英跑下楼梯。 
  啊!!! “爸爸! ”圆圆扑过去。 
  “老郑! 快,莫征,去叫出租汽车。” 
  郑子云闭上了眼睛,好像他终于到了终点。 
  没想到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和莫征见面,太戏剧性了。但愿莫征和圆圆不要误会他是来闹架的。 
  “呜——呜——”圆圆又开始哭了,她懊悔万分,觉得全是自己的罪过,气坏了爸爸。“爸爸,爸爸! ” 
  叶知秋厉声地说:“不许哭,不要摇他也不要动他,让他安静。” 
  她伏下身去把自己的胳膊垫在郑子云的头下。“去,先去拿个枕头来。” 
  圆圆像是傻了,没有听懂叶知秋的话,竟一动未动。唉,毕竟是孩子,刘玉英赶紧跑去拿枕头。 
  出租汽车怎么这么慢啊! 叶知秋恨不得拖住那无形飞去的时间,她觉得每过一秒,郑子云离危险的时刻便更近一点,她的头上开始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天,这个人绝不能就这样地去了,这样优秀的人,中国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圆圆把脸贴在郑子云那冰凉的、满是冷汗的手心上。“啊,爸爸,爸爸,我一定更好地疼您,爱您。只求您不要记住我说过的那些话,您是个好爸爸,我懂,爸爸,我懂得您。其实,我心里一点儿也不糊涂……” 
  “别说了圆圆,让他安静。”叶知秋发脾气了。 
  出租汽车终于来了。 
  莫征抱起郑子云。 
  哦,这男孩的胳膊多么有力啊。好像有股生命的活力,从莫征那有力的胳膊,流进郑子云衰竭的身体,真好! 好像他变成了一个婴儿,靠在一个巨人的怀里。放心,他不会死的。郑子云睁开眼睛,莫征那对黑宝石一样的瞳仁,正定定地看着他。那对黑眼睛里,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对他也许会远去的生命的呼唤,又有一种磁石般的引力,把那已经飘摇的生命稳住。 
  郑子云努力对他微笑。哦,有这样一个儿子该多好。 


  尾  声 

  电话铃响了。 
  深更半夜,真是讨厌透了,连觉也不让人睡个安稳。田守诚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又响了,大概整整响了十分钟,也许有什么急事。田守诚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伸着两只脚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摸索着拖鞋。他妈的,左脚穿到右脚上去了。 
  “喂——”田守诚万分不耐烦地拿起话筒。 
  “田部长吗? 对不起,打搅您休息了。”纪恒全也会在自己的嘴上抹蜜,他的话也不是一字千金的不舍得往外抛,只是看对谁而已。 
  “什么事啊——”田守诚拖长了声音。话筒里,他听得见纪恒全“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好像面对着一盘令人馋涎欲滴的大菜。 
  “郑部长心肌梗塞住进监护病房了。”纪恒全的声音听起来发紧,好像在努力地憋着嗓子眼儿里的笑。 
  “啊! ”田守诚的困劲,顿时飞得无影无踪。“怎么搞的? ” 
  “听说是在那个女记者家里,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这句话,纪恒全说得很快,噎得他差点儿出不来气。他怕,怕自己没把这消息传遍全世界,便一眨眼死掉。他像电影上那些打人敌营的特工人员,终于夹着一大摞情报,胜利地返回司令部向首长汇报战果那么惬意。 
  “啊……”这啊字从最高音滑向最低。“你一定告诉医院领导,说我请求医院给予最好的护理,派最好的医护人员,用最好的药物……总之,郑子云同志是我们经济界里极有声望,极有贡献,极有影响的同志,一定要抢救过来。不然政治上的影响是很大的…… 
  你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 好,我马上就来。“听起来田守诚真是关怀备至,体贴人微,心急如焚。 
  放下电话,映人他脑子的是十二大代表最后的投票结果:一千零六比二百八十七。 
  自从和郑子云刺刀见红的一战之后,郑子云的票数反而从八百八十七增加到一千零六,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着蚀把米。 
  他已经灰心了,无望了。然而想不到事情会突然发生这样的逆转。 
  啊,这一下,郑子云当不成十二大代表了。 
  田守诚比往日更加庄重地坐进小汽车,即使在这深更半夜他也衣冠楚楚,像去赴一个盛大的招待会。 
  他低头看看手腕上带日历的夜光表,时间是一九八一年一月一日凌晨三点四十一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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