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 >

第48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48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不但并不针锋相对地还击,反而跨上一步去, 
搀住薛大娘说:「妈,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这就烧水管子去……妈, 
您保重,您可千万别气出病来……」 
    薛大娘在惊讶中清醒过来,她望著媳妇,只见媳妇两个眼圈塌陷 
著,灰黑灰黑!婆媳二人的手接触到了一起,象阴阳极般突然紧紧地 
攥住,两个人鼻子都酸了,薛大娘的老眼里涌出了泪花……还有什么 
说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们更该将心比心?还有谁比她们更 
该相依相靠? 
    郝玉兰在薛家婆媳的这种表现中突然感到难堪。她扭身走回自家 
厨房,只见梁福民在那里捧著一个纸包发楞。梁福民见她回来,便说: 
 「回来得好!你也太错怪人了!瞧,小莲蓬送来的,她说是她妈嘱咐 
她的,一瞅见咱们回来,就给咱们送来……还说她奶奶说了,咱们家 
有小小子,所以要多给点!」郝玉兰接过那纸包,摊在案板上一看,是 
包喜糖,真不老少,净是带金银纸的,光 「酒心巧克力」,就有六、七 
块之多!她心里一阵阵往上窜著惭愧…… 
    薛纪徽立即去取劈柴,好把冻住的水管子烧通,路喜纯对他说: 
  「大哥,您让我去。我能让它通得快点。」薛纪徽这才注意到他。他感 
到惊奇,因为一般来帮厨的「红案」都不会有这样的热心肠。他见路 
喜纯有著一张善良而质朴的面容,不知那双眼睛是让油烟熏著了,还 
是落入了烟灰被使劲揉擦过,显得异样地红肿……他感动地对路喜纯 
说:「咱俩一块儿去吧,你有什么巧法子,教给我点,以后再冻住了, 
我也好依法行事儿。」 
    路喜纯下到水井里操作,薛纪徽蹲在水井边上给他打下手,两人 
合作得很顺当…… 
    正当梁福民和郝玉兰在小厨房里越来越感到尴尬时,海西宾给他 
们提来了一桶水,对他们说:「我奶让我给你们送的,用吧!」 

          29.老编辑被一位「文坛新人」气得发抖。 

    去敲韩一潭家门的人,并不是当天 《北京日报》「寻人」广告里的 
那个「诗疯子」。葛萍开了门,一看见那人,便不禁笑著说:「呵,稀 
客稀客,今天刮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四十岁出头,头上戴著花格呢鸭舌帽,身上穿著烤花人字呢 
大衣,大衣里露出银灰色的纯羊毛围巾,脚下是一双美国乃基公司出 
品的「蛋饼纹」厚坡底运动鞋,打扮得既考究而又潇洒。 
    韩一潭一见他进来,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但也只得站起来招 
呼他。 
    来人却大有 「宾至如归」的气派。他笑嘻嘻地说:「是西北风把我 
刮来的,六七级。」说著把帽子、大衣、围巾脱下,转了转身子,没找 
到衣架,便把那三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空著的沙发上,自己要往 
饭桌边的折叠椅上坐。葛萍忙过去把他那三件衣装捧起来,请他坐进 
沙发,对他说:「你这些高级服装,我先给你搁里屋大床上吧!」 
    来人便坐进沙发,见韩一潭还站著,反朝他打了个 「请」的手势, 
韩一潭也便坐进茶几另一边的沙发。 
    韩一潭问他:「怎么样?最近忙著弄什么呢?」 
    来人却只顾打量韩家的房间,指点著说:「老韩;该革新一下啦— 
—进门的地方置个衣架嘛!窗户底下,添个长沙发……里外屋之间, 
如果不挡屏风,至少应该挂个门廉,不要让客人看见你们的床铺……」 
    韩一潭说:「我哪能那么讲究?不象你,有那么多稿费!」 
    来人一个劲摇头!「哪里哪里,我到手的也有限,最近推上去的那 
个电视剧,我们是三个人署名嘛,三一三十一,你想能有多少?」 
    葛萍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搁到茶几上。他勾著脖子看看,问:「花 
茶?绿茶?红茶?乌龙?」 
    葛萍说:「就是一般的花茶。」 
    来人笑著说:「你该多准备几种。国外主人招待客人,总是发问: 
Coffee  or  tea?Which  do  you  prefer ? (英语:咖啡还是茶?你 
喜欢哪一样?)客人点了什么,才给什么……」 
    葛萍一拍巴掌:「呵!咱们中国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来人继续对他们说:「如果来的客人不止一个,有人要了咖啡,有 
人要了茶,有人说什么也不要;你该给咖啡的给了咖啡,该给茶的给 
了茶,那什么也不要的人,按中国待客的规矩,总也得给他杯咖啡或 
茶,可要是你给端过去了,人家就会不高兴——」 
    葛萍惊奇地问:「那为什么呀?」 
    来人耸起眉毛说:「你不尊重人家嘛。人家说不要就不要。有那中 
国人,到了外国人家里,人家问他喝什么,他说不渴,不喝,其实是 
客气话,他心里是想喝的,等著人家给他倒——因为在中国你说不渴 
不喝人家也总是要给你倒水的。结果,人家就只给要的人倒,不给他 
倒,他只好乾渴著,忍著……人家就是尊重你的个人意志嘛!主人问 
客人:『味道好不好?』你说:『唉呀,不好!真不好!』主人会很高兴, 
因为你说了实话,坦率;如果你说客气话:『好,真好!』可喝了几口 
就不喝了,人家又会生气,因为你不真诚……」 
    葛萍不免问他:「你是刚出国口来还是怎么著?知道得这么清楚!」 
    来人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叹声气说:「我?哪就轮著我了呢?我 
还不是听×××说的,昨晚上我刚在他家喝了 『人头马柯涅克』,那酒 
名气不小,其实不如『峨塔自兰地』!」 
    韩一潭就知道他的「包袱」要在这时候抖落,他与其说是炫耀关 
于西方社会的社交习俗,不如说是宣告他目前深入文坛所达到的程度。 
他所说到的×××,是文坛上眼下极红的作家之一,刚从国外访问归 
来,韩一潭虽然早就跟×××认识——那时候这位元来客还不知道跟 
哪儿窝著呢——但始终没有达到与其促膝共饮什么「人头马柯涅克」 
的地步。现在的文坛就是这样让你眼花缭乱——闪光的金子和如同金 
子般闪光的碎玻璃片,比 「文革」前的十七年都有成几何级数的增长。 
    葛萍毕竟单纯一些,她坐到折叠椅上,面对著来客,同他对谈起 
来。来客既然提到×××,她便很自然地问及他对×××一篇新作的 
评价,对方欣然作答——不过,先引用了若干著名评论家的意见,有 
的还并不是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言论,而是:「上星期我到他家,他正好 
刚看完×××的那一篇,他也是先问我印象如何……」以及:「……他 
让我别给他传出去,他呵呵地笑著说:『传出去,人家又该说我定调子 
了!』……」葛萍竟坐在那里,如聆佛音。 
    韩一潭皱著眉,只觉得耳膜刺痛,闷闷地抽烟。 
    这位来客有一个响亮的笔名,叫龙点睛。算起来,韩一谭跟他认 
识也有六、七年了。他头一回来韩一潭家,是一九七五年年底,戴著 
个栽绒双耳帽,穿一身朴素的中山装。韩一潭一听他是从工厂来的, 
又说是刚开完支部会,便自然而然地对他肃然起敬。他拿出一卷诗来, 
毕恭毕敬地说:「请韩老师给我改改!」韩一潭当时就看了他那十几首 
诗,主题都是 「捍卫革命样板戏」,以当时的标准而论,写得相当 「有 
激情」,而且也比较生动、形象,只是不够洗练。韩一潭看完,便在灯 
下一首一首地给他讲自己的印象,肯定他的优点,提出修改的建议…… 
送走他后,第三天便接到了他的来信和改好的诗,信中说:「因为参加 
 『支农小分队』,马上要奔赴农业第一线,来不及当面倾诉我的感激之 
情了……几首诗请您全权修改并予以处理……您现在、将来、永远都 
是我的老师,我将永远在您的亲切指导下,为繁荣无产阶级革命文艺 
事业,贡献出我的一切力量!」 
    这以后他们常来常往。尽管韩一潭几次把他的诗推荐出去,几次 
都未能发表出来,他却毫无怨言,每次见到韩一潭总是说:「您千万别 
对我失去信心!我就算是块顽石,有您的耐心辅导,也总能琢成个砚 
台的——哪怕是只配给小学生描红模用的砚台!」 
    一九七七年,他一首十二行的短诗终于经韩一潭力争在刊物上发 
表了出来。第一回见到自己的作品印成了铅字,那激动的心情真难以 
形容,他那灵感的闸门,在油墨的香味启动下猛地打开了,于是乎诗 
情如黄果树大瀑布般地奔泻不停,到一九七九年,他发表的短诗已达 
二十七首。进入一九八○年后,他及时地意识到:凭著写诗闯入文坛 
远比凭著写小说闯入文坛费力而迟慢,于是他 「试著写起小说来」,而 
在这一年里,他也就发表出了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 
    他认识的编辑自然不止韩一潭一个了。他出入于若干编辑部。他 
出席了某些文学方面的座谈会。因此他不那么经常去韩一潭家了。这 
也都不足为奇。 
    但是他变了。对于韩一潭来说,他的变化不是渐变而是突变。一 
九八○年深秋,有一天龙点睛来到了韩一潭他们单位,韩一潭恰好在 
一进楼的走廊头上遇上了他。龙点睛戴著个米黄色的鸭舌帽,穿著件 
上海「大地牌」的新风雨衣。尽管韩一潭颇有一段时间没见著他了, 
但那天劈面遇上还是很高兴的。韩一潭刚想问他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并想领他到自己所在的那间办公室坐坐,没想到龙点睛却只是淡然对 
韩一潭点了个头,连第二句话都没有,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主编 
在哪间屋?」 
    韩一潭一楞,但也本能地将主编的办公室指给了他。他便绕过韩 
一潭,径直地朝主编办公室走去了。 
    没有「伏笔」,没有「铺垫」,弄得韩一潭毫无思想准备,尴尬不 
堪。回到自己办公室,韩一潭心神不定,他想:或许龙点睛同主编谈 
完,还是会到自己办公室来的,哪怕仅仅是敷衍一下。然而龙点睛却 
并没有来。 
    不用韩一潭说他的坏话,龙点睛在文艺界很快成了一个名声不雅 
的人物——当然主要是在文艺界的 「下层」,即一般的编辑和一般的作 
者心目之中。大家都说他是一分才能九分钻营,两分写作八分活动, 
三分成绩七分吹嘘。但由他署名或有他署名的作品却源源不断地发表 
出来,品种由诗歌小说而散文评论,而电影和电视剧本。还有人说他 
是「客厅作家」——即他几乎每晚都要涉足于一个客厅,当然不是韩 
一潭家里这种没有衣架和长沙发的客厅,而是文艺界领导或权威,主 
编或副主编,导演或副导演,文坛明星或新秀……的客厅,他从那里 
获得最新精神、最新消息、最新题材、最新技巧、最新动向和最新行 
情,难怪他能保持那么丰盈的灵感和那么丰盛的创作,也难怪有那么 
多人主动来找他合作或请他「联合署名」…… 
    到了这一九八二年的春天,他已由工厂调到了一个文艺单位,挂 
著工作人员的名,享受著准专业作家的待遇,并且在一次文艺界的大 
型茶话会上,穿著一身极其合体的棕色西服,走拢了韩一潭所在的那 
张圆桌;韩一潭别过脸去,不想主动理他,韩一潭他们那刊物的主编 
却主动伸出手去,同龙点睛握手,没想到龙点睛只把手同主编碰了一 
碰,连第二句话都没有,只是直截了当地问:「×××同志在哪桌呢?」 
    ×××同志是当时在场的身份最高的人物。主编心里一定很不痛 
快,可是不得不指给他:「在那边头一桌。」而龙点睛便头也不点一下 
地径直朝「那边头一桌」昂然而去了…… 
    没想到这天龙点睛却出乎意料地飘然而至,并且脱去大衣以后, 
显露出一身外国年轻小夥子打扮的衣装——上身是粗花呢的猎服,下 
身是有意做旧的牛仔裤——仪态万方地坐在沙发上,就仿佛他昨天才 
来过一样,轻松自如,谈笑自若。 
    葛萍这两年里虽然也听韩一潭以贬斥的语气议论过龙点晴,但她 
毕竟并无切肤之痛,而且总觉得韩一潭对人未免求之过苛,加上龙点 
睛光临后似乎仍同以往一样亲热随和,便傻乎乎地同龙点睛热烈交谈。 
    龙点睛在交谈中信口举例:「……比如苏联电影《湖畔奏鸣曲》, 
就标志著道德题材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勃兴……」 
    葛萍便不免问:「什么?什么奏鸣曲?」 
    龙点睛于是挑逗性地反问道:「《湖畔奏鸣曲》都没看吗?《白比 
姆黑耳朵》呢?《秋天马拉松》呢?电影资料馆经常放嘛!老韩怎么 
就不把你带去看看呢?」 
    葛萍便埋怨地说:「他呀!什么时候能想著我呢!再说他自己好象 
也不那么容易看上。他们那个编辑部呀,一点儿油水没有!」 
    龙点睛又说:「其实苏联电影值得一看的也并不多。倒是象美国迈 
克尔·西米诺导演的 《猎鹿人》、义大利索菲亚·罗兰主演的 《义大利 
式婚礼》……真不应当错过!昨天我见著影协的头头们,还跟他们呼 
吁来著……」 
    韩一潭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捻,截断龙点晴的 
高谈阔论,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点睛也便开门见山地回答:「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把我的稿 
子拿走。」 
    韩一潭一楞:「你的稿子?我这儿现在没有你的稿子呀!」 
    龙点睛点头:「对。我现在没稿子搁你这儿。我说的是七年前的那 
几首诗,写在一摞信纸上的,我自己用『骑马钉』钉在一块的……」 
    韩一潭更加吃惊:「你要那个干什么?那歌颂『革命样板戏』的吧? 
难道现在还有用?」 
    龙点睛坦率地说:「不光是歌颂『革命样板戏』,还批判了『右倾 
翻案风』。现在对我当然没有用,可丢在外头终究是块心病。」 
    韩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