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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一嚏千娇-第2部分

小说: 一嚏千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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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依德式的人道主义。真是又新派又传统。


    医师给女病人实行了催眠。
    这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理效应。人的心理活动,被一些人称为“内宇宙”的,我倒觉
得更像一个深井。这里,层次的深浅,对于价值判断,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或许人们可
以说,盖在井的表面上的木盖,井的水面以上的空气和井墙并不重要;但同样不能断言沉积
到水底的泥沙才有价值。意志和理性统治着、却也协调着、平衡着每一个人。意志和理性可
能成为一种压抑,制造出种种的虚伪和变态。但意志和理性也可以成为一种安排,成为一种
光照,一种合情合理合乎智慧的聪明而又快乐的引导,制造出种种美和善的果实。因此,面
对着失去了或暂时失去了光照的混乱冲突无以自解的人的意识的无底的潜流的时候,正像从
山顶俯视深不可测的黑谷,我觉得恐怖,觉得头晕目眩,觉得会随时跌落下去不知伊于胡
底。觉得燃烧的、冲突的、充满了一己的欲望并从而产生嫉妒、恐惧、凶狠、纠缠的深层意
识实在令人不敢正视,觉得人的精神生活真是无限地痛苦。只有佛教的“悲”的观念,而且
是先验的“原悲”观念,才能表达人面临失去了意志与理性的人的精神世界时的充满同情
的、兔死狐悲式的痛苦感受。还有乡村的牛群,当牛群放牧归来,走过早晨宰杀过牛的地方
的时候,它们会那样悲怆地鸣叫起来,抖头跺蹄,颤抖不已。当然这是一种绝对的“原
悲”。不是受到后天的薰陶、影响的结果。

十一
    女病人老田说:
    眼睛,眼睛,他为什么永远匿藏着眼睛!他骗走了我的崇拜,骗走了我的热情,骗走了
我的梦!我梦见他了,我看见他了!我与他一起跳舞,他唱着歌,他的嗓子就是管风琴!他
在波浪上行走,他在天上飞,他在云端里向着我笑。我跑过去,我追过去,我围着他奔跑。
我玩丢手绢,他好像在追我,我好像在追他!我要向他献花,我要拥抱他,我要和他亲一
亲。我要喂他吃饭,我给他系鞋带,我给他点烟。他噘起嘴角。那狗一样的嘴!狼一样的
嘴!猪一样的嘴!他要咬我,嚼我的四肢和躯体!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一辈子只爱他
一个人……可是他骗了我,他是狼!他是狼外婆!他吃人!吃完了让我给他洗手,让我给他
洗澡,让我给他洗脚!他让我给他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就是他的,我早就是他的了。可是
他从来没看过我一眼!他从来没看过任何人一眼!他只看自己,看自己的手指甲、看自己的
袖口、看脚丫子看脖子看屁股他老是看自己的屁股哈哈哈!你为什么就不看我一眼!我给他
垫过钱!我什么都没有求过他。我死了我死了我是死人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人把我害死的
他说他要帮助我就用一把刀子把我割了好几块还说这块怎么不好那一块怎么不好嚼了一下又
吐出来还吐出好多痰我用手绢擦干净我只求他看我一眼后来他还说他为我很难过呢还为我哭
了呢可他的眼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他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枪管枪孔呀……
    我不知道这一段是否有点拟残雪的味儿。

十二
    鲁迅的小说《离婚》里用了不少的篇幅描写七大人打喷嚏的情形。农女爱姑本来是很泼
辣有几分造反精神的,一上来还“小畜生、小畜生”地骂,大有“舍得一身剐,敢把老爷拉
下马”的气概。但是,当七大人打了一个喷嚏又大叫了一声“来兮”之后,爱姑不由地慑服
了。虽然小说里对七大人的嚏喷描写得不够生动细密,但是情节本身起了烘云托月的作用—
—一个能够立即制服粗犷的农女的喷嚏,何等地威严,何等地有益于治安与秩序!
    1988年4月3日上海《文汇报》第三版——星期文摘版国外见闻专栏里登载了这样
一段消息:
    “英国一位26岁的孕妇金·屈达士打了一阵异常猛烈的喷嚏……引起了她的阵痛,比
预产期早了两个月……诞下一男婴,仅重二磅六安士……左图为正在打喷嚏的金·屈达士和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的早产婴儿……”
    像这样一种具有国际新闻价值的喷嚏在我国实属罕见!不但月亮是外国的圆厕所是外国
的香而且喷嚏也是外国的神气!你不服,你打个喷嚏看看,能不能造成早产?!
    拙著《活动变人形》里曾经描写过一位重要人物(女)静珍的喷嚏,花了不少笔墨,仍
然觉得不理想,还是自己的功力太差。如果有巴尔扎克或者托尔斯泰那样的素养,看能不能
把静珍的喷嚏写深写细写活,写出神韵风骨意境来!
    而本篇作品的喷嚏我只有靠想象来写。而且,谁知道那老中医说的是真是假呢?谁知道
他判断“风度”的价值取向是什么呢?
    缺乏源于生活的栩栩感觉,如作家邓友梅所说,需要张开想象的翅膀。威严的喷嚏、强
大的喷嚏、滑稽的小丑式的喷嚏,总算有前例可参阅。风度翩翩的喷嚏该是什么样的呢?
    让我们设想他先是漫不经心地视万物如草芥地微微一笑,笑当中下意识地觉察到有什么
不对头的东西,他的鼻腔内部偏上与眼眶相靠近的地区出现了一些小小的信号,一些小小的
扰乱。他本来立刻可以把喷嚏打出来的,换任何人都会立即打一个喷嚏。然而不,他有惊人
的自我控制能力。用美国式的说法,他感到了挑战,更感到了机会。他必须用铁腕回答挑战
而用灵活的即席排演来利用——最大限度地利用机会。于是他扬起了头,用鼻头的皱折的伸
展变幻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同时掏出一张手帕。手帕掏出来却并不使用,只是作为道具来显
示自己的清洁高尚与装备齐全。他期待他的手帕立刻成为全场的中心,成为所有的人的目光
的聚焦点,期待人们立即忘记会议的主题,忘记所有的与会者,忘记每个人心头的宏图大
略、一孔之见与私心杂念,忘掉一切的庸俗与高尚,他期待这一瞬间人们只知有此手帕而不
知有世界。他满怀信心地甩了一下手帕,并把鼻头鼻梁面部肌肉的皱折运动转变成一种得意
洋洋的自我欣赏。只在这个时候,他才打出了喷嚏。这个喷嚏并没有声音,或者只有类似漏
了气的管乐器发出的声音。然而有形象,一种形而上的自我欣赏的形象。
    这里,便接触到了风度的秘诀与实质。风度就是自信。风度就是自我欣赏。风度就是永
远良好永远优秀的自我感觉。哪怕你是残疾人,只要你当真自信自己是国王你也就具有了王
者的风度。何况他有那样好的条件。这里,动作的排练乃至肌肉控制的排练是毫无意义的。
这里,最重要的是意味而不是形式,与只要形式不要意味的上海友人的意见相反。如果你真
正地全身心地获得了老子天下第一的自我意味,那么,请放心,您打一个喷嚏就像当选十年
任期的总统一样地因为成功而无限舒适。

十三
    现在,让我们把对这个核心人物的喷嚏的描写再向前推进一步。他打出来的喷嚏不是喷
嚏,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却又是十分温文尔雅的冷笑。一个既像在做爱又像在下令杀人的温
柔的冷笑。
    冷笑,这是他的面部表情的基调。正像“无物”,是他的眼神的基调。尤其是,愈是当
他说一些热烈的富有情感的话语的时候,他的冷笑的表情就愈加突出。
    他喜欢讲一些热烈深情的语言,发言之始就先说明:我很激动,我觉得有一股深深的烈
火在我的胸中深处熊熊燃烧。我想谈一谈我们的伟大的时代,伟大的国家,伟大的生活,伟
大的普通人。由我来谈这样一个伟大的题目是不合适的,因为我是太渺小了。当我想起那些
为了伟大的事业而献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幸福的伟大的英雄的时候,我常常一夜
一夜地不能安睡。是的,我们没有权利入睡,我们不能高枕无忧,我们没有权利贪图安逸,
我们不能醉生梦死……(沉默一分钟)我们应该对得起东方的朝阳,我们应该对得起锦绣的
大地,我们应该对是起每个婴儿的微笑,我们应该对得起老人们的额头的皱纹……现在不是
享受的时候,现在不是谈名誉和地位的时候,现在不是伸出手来要求报酬的时候,现在更不
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啊,让那在我的胸腔深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也在众人的胸腔浅处燃烧起
来吧,让它发出热,让它发出光,让它成为耀眼的启示……
    在他讲得最动情的时候,也是冷笑的表情最凸现的时候。这显然不是有意为之,更不是
造作。很可能只是由于高尚的激情,他的眼角他的眉毛他的鼻子特别是他的嘴撇了起来,他
确实是想哭了,他其实是个爱哭的人。就是他的这种罕有的表情,加上他的语言他的声调,
迷住了他的女秘书,我们已经提到过的后来的女病人小田——老田。有了这样的女病人,本
小说也就有了“可读性”。

十四
    他的声调也是相当理想的。一种有意地控制了并压低了的声音。一种浑厚的、温柔的、
有很好的共鸣与齐全的性能、能发出从10赫兹至30千赫兹的低高音,但一切旋纽都拧在
0——1之间的音响。他的吐字非常标准,每个字的吐音都非常清楚,速度大约每小时30
00字,停顿与节奏分明,听他讲话,不仅能听清每一个字,而且能分辨清标点符号。他的
声音能够使人想起深紫色的绸缎,想起一幅低调而又层次分明的油画,(例如一位俄国画家
画的《门旁》,笔者结婚时新房中就悬挂过的。)甚至于,他的声音使你想起复里亚平与保
罗·罗伯逊与梵蒂冈教皇。
    唯一的缺点是有一点舞台腔。有一点古老的话剧味儿,有一点朗诵的调子。而这种朗诵
是真诚的。他是诗人,虽然他一辈子没有写过诗也没有写过文学作品。他真诚地感受着诗情
的激荡。每天早晨醒来,即使室内空无一人,他也会说:啊,多么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而如果他去买菜,他大概会说:
    亲爱的卖菜姑娘
    可以卖给我一斤红润的西红柿吗
    只是虚构,因为他至少在有了女秘书以后没有再去买过菜。小田买完了菜。他付钱的时
候喉咙里会发出一声低哑的无字的咕哝,一种神秘的空气震动。然后脸上是宽恕的上帝才发
得出来的微笑。一个冷冷的微笑,使秘书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从此,买菜再不来报账。他也无暇问及这些琐事。
    有一位外国记者与他邂逅不超过七分钟。外国记者说,他实在像一位戏剧明星。
    有一位话剧演员与他谈话二十分钟。谈完,演员说在他面前由于自愧弗如自惭形秽而出
汗过多,几乎休克过去。

十五
    作家张辛欣曾经劝告过我,不要写那些中国特有的政治术语和政治事件背景。类似的意
见我在1988年第一期的《文学评论》的一篇文章中也看到了。文章说那些流行一时的政
治套语翻译起来十分困难,而且翻译得再好也无法赢得世界读者的关注与理解。像什么“斗
批改”呀,“一打三反”呀,“活学活用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呀,实在只能是中国文学走向
世界的绊脚石,叫作“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评论家季红真在评论拙作《冬天的话题》的时
候指出笔者的一大特长是善于立即吸收并组合运用时髦的政治套话(大意可能如此)。看来
拙作不会有大出息。
    在阅读外国作家的作品的时候也出现过同样的问题。例如在阅读英国著名女作家朵丽
丝·莱辛的爱情小说时,我甚至感到其中关于工党、关于内阁、关于议会的文字是外加的、
可有可无的。不写这些而只写饮食男女、只写神经和眼泪,岂不更好?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于当事人来说,政治既具体又生动,既越不过也择不开,除非你
想完全把人物的现实性冲洗干净。而对于一个严格的批评来说,冲洗现实性的本身便是政治
性的。
    这位打喷嚏的朋友的眼泪就完全是政治性的。他的最著名的眼泪有三次,虽然实际上可
能要多得多。
    第一次眼泪流在50年代后期的那一次政治运动中,他发言揭发与批评一位年老的双目
近乎失明的史学家。那位声名显赫的史学泰斗似乎除了考证各种事实史料史证的细节以外对
于任何大道理也听不进去。当决定了要“帮助”这位史学家之后,老“喷”似乎是并没有急
于跳出来打先锋。他并不是那样幼稚浅薄的人。他的稳重含蓄,特别是此前他对于倒霉的史
学泰斗的彬彬有礼使政治上一窍不通的史学泰斗昏了心。“泰斗”去找老“喷”发牢骚去
了。“泰斗”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同情乃至支援。于是,两天以后,他要求发言。
    他的这次发言反而没有强调自我激动与内心的火焰。他的声调温柔而且平静,他逐一地
几乎是轻描淡写地揭露了“泰斗”向他发的牢骚。他并且声明他并不认为这些个人场合发的
牢骚有什么特别的重要,也希望人们不要仅仅根据几句牢骚话就为史学泰斗定性——判断他
是否属于人民的敌人。他说,他谈这些只是为了朋友般地与“泰斗”交谈,他坚信人的一切
都应该纯洁,应该公开,应该像水晶一样地透明而又坚硬,他坚信人的头脑的一切角角落落
的东西都应该翻腾出来晒太阳。
    他分析说,他说,要耐心。他要耐心做什么?他的耐心是针对谁的?是耐心做学问吗?
又有谁妨碍过你耐心治学呢?耐心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就需要耐心。如果你欢欣鼓舞,如果
你兴高采烈,如果你如坐春风,你要耐心这劳什子做什么呢?那么显然,你不舒服了你不高
兴了你难受了。那么请问你为什么难受呢?是什么人在今天,在人民大众胜利之日如此如煎
如熬加入炼狱因而提出耐心这样一个纲领呢?耐心所期待所祈盼的又是什么呢?你盼不来又
怎么样呢?你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吗?你的耐心是无限度吗?超过了限度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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