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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知堂书话-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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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时候么?或者是的,或者不是。中国的革命尚未成功,至今还在进行,
论理应该是民族自觉的时代;但是中国所缺少的,是彻底的个人主义,虽然
尽有利己的本能,所以真正的国家主义不会发生,文艺上也可以虚空地提倡
着民众文学,而实际上国民文学是毫无希望。在这个年头儿,社会上充满着
时新,正如忽而颓废,忽而血泪一般,也会忽而歌谣地欢迎起来,但那是靠
不住的,不但要改变,而且不是真的鉴赏。搜集歌谣的人此刻不能多望报酬,
只好当作他的嗜好或趣味的工作,孤独地独自进行,又或如打着小鼓收买故
旧的人,从尘土中挑选出“鸡零狗碎”的物件,陈列在摊上,以供识货者之
拣择,——倘若卖不去,便永久留在店头做做装饰也好。关于这一点,大抵
现在搜集歌谣的人都有了觉悟,我所认识的几位中间十九如此,差不多是悃
愊无华,专心一意地做这件事,而林君之坚苦卓绝尤为可以佩服。不过在现
今这个忙碌的世界上,我虽然佩服林君的苦功,承认这部歌集的有价值,却
不能保证,至少在这圣道战争的几年里,这能够怎样为国人所懂得,——虽
然于将来的学术文艺界上的供献总是存在的。

中华民国十六年四月三日,于北京记。

□1927年 
4月刊《语丝》126期,署名岂明
□收入《谈龙集》

读性的崇拜

性的崇拜之研究给我们的好处平常有两种。其一是说明宗教的起源,生
物最大的问题是自己以及种族之保存,这种本能在原始时代便猛烈地表现在
宗教上,而以性之具体或抽象的崇拜为中心,逐渐变化而成为各时代的宗教。
普通讲性的崇拜的书大抵都注重这一点,但他有更重大的第二种好处,这便
是间接地使我们知道在一切文化上性的意义是如何重要。性的迷信造成那种
庄严的崇拜,也就是这性的迷信造成现在还存留着的凶狠的礼教,把女子看
作天使或是恶魔都是一种感情的作用,我们只要了解性的崇拜的意思,自可
举一反三,明瞭礼法之萨满教的本义了。我们宗教学的门外汉对于性的崇拜
之研究觉得有趣味,有实益,可以介绍的理由:差不多就在这一点上。

张东民先生的《性的崇拜》读过一遍,觉得颇有意思。我尝想这种著作
最好是译述,即如我从前看过的芝加哥医学书局出板诃华德所著的一本,虽
然是三十年前的旧作,倒很是简要可读。张先生的书中第三四五这三章声明
是取材于瓦尔的著作,材料颇富,但是首尾两篇里的议论有些还可斟酌,未
免是美中不足。如第五页上说,“所以古人有言道:‘人之初,性本善,’
这明明是说人在原初的时代,对于性之种种,本皆以为善良的。”著者虽在
下文力说性质性情都脱不了性的现象之关系,以为这性字就是性交之性,其
实这很明瞭地是不对的:我们姑且不论两性字样是从日本来的新名词,严几
道的《英文汉诂》上还称曰男体女体,即使是宋代已有这用法,我们也决不
能相信那《三字经》的著者会有卢梭似的思想。这样的解释法,正如梁任公
改点《论语》,把那两句非民治思想的话点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
之”,未始不很新颖,但去事实却仍是很远的了。又第六十四页上有这一节
话:

唯自然之律,古今一样,他们既滥用了性交的行为,自该受相当的惩罚,于是疾病

流行了,罪恶产生了。为防弊杜乱起见,一辈强有力者便宣布了种种禁令:“不许奸淫”,

“不许偷盗”,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而从这些消极的禁令式的规条中,伦理和道德

等制度便渐渐演成了。

关于这种制度的演成,我因为不很知道不能批评,但两性关系上的有些
限制我却相信未必是这样演成的,这与其说因了“滥用”性的崇拜而发生,
还不如说是根据性的崇拜之道理而造成的较为适合。我们对于性的崇拜常有
一种误解,以为这崇拜与后代的宗教礼拜相差不远,其实很不一样。弗洛伊
德在《图腾与太步》(勉强意译为族徽与禁制)中说及太步的意义,谓现代
文明国人已没有这个观念,只有罗马的 
Sacer与希腊的 
Hagios二字略可比
拟,这都训作神圣,但在原始时代这又兼有不净义,二者混在一处不可分开,
大约与现代“危险”的观念有点相象,北京电杆上曾有一种揭示,文曰“摸
一下可就死了!”这稍有点儿太步的意味。性的崇拜也就这么一件东西。因
为它是如此神异的,所以有不可思议的功用与影响。“马蹄铁”可以辟邪,
行经的妇人也就会使酒变酸;夫妇宿田间能使五谷繁茂,男女野合也就要使
年成歉收:这道理原是一贯的,虽然结果好坏不同。我说“不许奸淫”不是
禁止滥用性的崇拜,乃是适用性的崇拜之原理而制定的,即是为此。我们希
望于性的崇拜之研究以外,还有讲性道德与婚姻制度的变迁的历史等书出
来,但我也希望这是以译述为宜。又德人 
H。Fehlinger的小册《原始民族的
性生活》等亦甚有益,很有可以使我们的道学家反省的地方。


(一九二七年八月)

□1927年 
9月刊《语丝》147期,署名岂明
□收入《谈龙集》

医学周刊集序

古代的医术与宗教是混在一起的,中国统称巫医,至今还称医卜星相,
古希腊也是如此。Pharmakeia一字可以作医术讲,也就是法术(Magic)的
名称,这正与化学和炼金术,天文学和占星术是同样的关系。古人同野蛮人
一样,对于自然及人生的变化感到极大的惊异,但不明隙其间的物质的因果
关系,所以一切推原于超自然之神力,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大的难题,就当然
地第一加上了宗教的解释。德国马格奴斯博士(Dr。HugoMagnus)在所著《医
学上的迷信》一书里把这些事情说的很明白,他以为在科学未发生以前这可
以说是当然,但如在医学成立,知道生理及病理的现象均由于自然之因累,
与鬼神无关,那时还要宗教或法术的治疗,这就成为十足的迷信了。西方医
术自公历前五世纪中希腊希坡克拉德斯(Hippokratēs)出世,成立学术的基
础,昔日宗教的疗法退居于迷信的地位,经过二千馀年的演进,论理本应渐
就消灭了,但是事实却不尽然,正如原书序上所说,“荒唐的迷信至今还是
存在,二十世纪亦将以此大受将来的非难。”至于中国,这本是希奇古怪的
地方,在古今的艺术家哲学家中间确有些很高明的思想,但一方面乌烟瘴气
的迷信也很不少,没有正统的教会的监督,没有正式的祭师的指导,却自能
流传蔓延,人生的一切活动几乎无一不受其影响,医术也自然不在例外,而
且这些迷信的分布并不限于民间,即智识阶级亦在其内,尤可异者则中国医
师本身也还不能脱去这种迷信,或者更进一步而为医学上的迷信之宣传者,
则显然是巫医合一了。友人疑古玄同君藏有中医小册子数种,都是这类的宣
传品,我只见《存粹医话》卷四,有陆晋签医士著《论人身上生雉雀蝙蝠蛤
蛇龟鳖等种物》一文,以为“人身而生动物,似乎奇异,实不足奇”,未云,
“凡此皆明乎五行之气化者始得知之,若不讲五行,不究气化,徒沾沾于某
方某药治某病,是形而下者谓之艺,目之曰医术则可,形而上者谓之道,名
之曰医道则不可。”这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明中国的医学没有脱离迷信的把
握,而且医生自己还是一个术士。我们若是冷淡地看,说随他去也罢,反正
不过少医活几个人,未始不讲得过去;但事实没有这样简单,——像这最能
实证的生理及病理的学术方面还容留得下迷信,别的方面可想而知,政治道
德以及一切人生活动自然也为迷信所主宰,社会上蛮风的复活或遗留又是当
然的了,这实在是不容轻轻地看过的事。提倡科学,破除迷信,这句老生常
谈实在是救国条陈里的最要的一条。丙寅医学社诸君发行《医学周刊》,我
在《世界日报》上常常见到,虽然对于医学全然是个外行,却觉得这个意思
很好,可以说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处,因为这与我的救国条陈颇有点相合。
我常见医家门口有一块匾,文曰“是乃仁术”,心想这倒很可以拿来题在周
刊上面,因为他不但是疗治去求诊的人的疾病,还想疗治一般自以为无病的
人的呆病。这回《医学周刊》将汇印成书,叫我题几个字,但是我不好意思
真写一块匾送过去,所以只好撰了这几句闲话,聊以塞责云尔。

中华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北京。

1927年作,1929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永日集》

爱的艺术之不良

三月十八九日北京《世界日报》“明珠”栏所载云召先生的《小说话》
中有一节文章,是论“不良小说”的,其中有这几句话:
最近禁止的十一种不良小说,禁止是都值得禁止的;现在我把我所知道关于这几本
书的大概,来谈一谈。

《爱的艺术》。。这三种都是研究性欲的书籍。《爱的艺术》是外人蔼里斯著的,
有北新书局的翻译本,但卖完后在北京未再翻印,市上普通见的乃是冒充上海光华书局而
实是翻印北新的本子。总之,此三书便是好书也该禁止;况且在性教育尚未确定的中国,
这些非科学式的科学书是应该禁止发售的。
云召先生使我能够知道最近禁止十一种不良小说的事情以及这些书的名

目,这是我所感谢的,但他的对于《爱的艺术》的批语未免有点不对。《爱
的艺术》是《性的心理之研究》第六卷里的一章,该“研究”在学术上的地
位世间已有定评,现在却还称之曰非科学式,不知要怎样才能算作科学式呢?
蔼里斯的这部书在“文明”国半开化国到处都碰钉子:英国既禁止于先,日
本则把它的译本阉割得不成样子,译出一部分到中国,又被官厅认作不良小
说,读者斥为非科学式,真可谓命苦了。但是,我们替它辩白有什么用呢?
即使辩明白了,蔼里斯实是学者,这部研究实是科学书,也岂能救它免于禁
止么?“便是好书也该禁止”,说得十分干脆。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做书
的不是,谁叫他写出这种违反圣道的东西来,又输入这礼教之邦,以败坏我
风化,“非所宜也,大不敬”,不被禁止何待乎?

□1928年 
4月刊《语丝》4卷 
16期,署名岂明
□收入《永日集》

杂拌儿跋

北京风俗于过年时候多吃杂拌儿,平伯取以名其文集。杂拌儿系一种什
锦干果,故乡亦有之,称曰梅什儿,唯繁简稍不同,梅什儿虽以梅名,实际
却以糖煮染红的茭白片和紫苏为主,半梅之类乃如晨星之寥落,不似杂拌儿
之自瓜子以至什么果膏各种都有也。平伯借它来做文集的名字,大约是取它
杂的意思,集内三十二篇文章,确有五分之一的样子是有考据性质的,但是,
正如瓜子以至果膏究竟还是同样的茶食,这些文章也与别的抒情小品一样是
文学的作品。平伯所写的文章自具有一种独特的风致。——喔,在这个年头
儿大家都在检举反革命之际,说起风致以及趣味之类恐怕很有点违碍,因为
这都与“有闲”相近。可是,这也没有什么法儿,我要说诚实话,便不得不
这么说。我觉得还应该加添一句:这风致是属于中国文学的,是那样地旧而
又这样地新。

我以前在重刊本《梦忆》序上曾经说过:“现代的散文在新文学中受外
国的影响最少,这与其说是文学革命的还不如说是文艺复兴的产物,虽然在
文学发达的程途上复兴与革命是同一样的进展。在理学与古文没有全盛的时
候,抒情的散文也已得到相当的长发,不过在学士大夫眼中自然也不很看得
起。我们读明清有些名士的文章,觉得与现代文的情趣几乎一致,思想上固
然难免有若干距离,但如明人所表示的对于礼法的反抗则又很有现代的气息
了。”唐宋文人也作过些性灵流露的散文,只是大都自认为文章游戏,到了
要做“正经”文章时便又照着规矩去做古文;明清时代也是如此,但是明代
的文艺美术比较地稍有活气,文学上颇有革新的气象,公安派的人能够无视
古文的正统,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的文章,虽然后代批评家贬斥它为浅率空
疏,实际却是真实的个性的表现,其价值在竟陵派之上。

以前的文人对于著作的态度,可以说是二元的,而他们则是一元的,在
这一点上与现代写文章的人正是一致。现在的人无论写什么都用白话文,也
就是统一的一例,与庚子前后的新党在《爱国白话报》上用白话,自己的名
山事业非用古文不可的绝不相同了。以前的人以为文是“以载道”的东西,
但此外另有一种文章却是可以写了来消遣的;现在则又把它统一了,去写或
读可以说本于消遣,但同时也就是传了道了,或是闻了道。除了还是想要去
以载道的老少同志以外,我想现在的人的文学意见大抵是这样,这也可以说
是与明代的新文学家的意思相差不远的。

在这个情形之下,现代的文学——现在只就散文说——与明代的有些相
像,正是不足怪的,虽然并没有去模仿,或者也还很少有人去读明文,又因
时代的关系在文字上很有欧化的地方,思想上也自然要比四百年前有了明显
的改变。现代的散文好像是一条湮没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
掘了出来;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我读平伯的文章,常想起这些话来,
现在便拿来写在后边,算作一篇题记。久病初起,胡涂的头脑更加胡涂,有
些话说的不得要领,愿平伯勿笑也。

民国十七年五月十六日,周作人,于北京。

□1928年作,1929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永日集》

桃园跋

议论人家的事情很不容易,但假如这是较为熟识的人,那么这事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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