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_2-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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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撕破了笼罩在家庭关系上面的温情脉脉的纱幕,把这种关系变成了单纯的
金钱关系。”①卡夫卡当然不可能有马克思恩格斯那样的理论概括能力,但他
根据自己的观察所发现的实情与马克思的论断是一致的,并通过形象的语言
作了生动的描绘和表达。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小说《变形记》。
许多人偏重在主人公的“变形”上做文章,其实变形不过是一种假定性的手
法,可以把它理解为一切倒霉人的譬喻,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主人公患了一种
不治之症,失去了劳动能力,丢了饭碗,从而成了家人的累赘(不妨对照一
下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从精神上被家人开除了:他们一个个由开始的同情、关怀,渐渐变而为
厌烦乃至厌弃,甚至连跟他最亲近的妹妹也不例外,而且正是他,在哥哥死
后,在春意盎然的野外唱起欢悦的歌来。在实际生活中,卡夫卡的三个妹妹
中最小的那位最爱他。卡夫卡通过《变形记》这篇小说分明表达了这样一个
思想:假如我一旦遭遇到格里高尔那样的不幸,就连我的小妹妹最后也会厌
弃我的。这时卡夫卡把人与人之间任何一点可以沟通的可能性都勾掉了,就
象在鲁迅《狂人日记》中的主人公的眼中,要在现实世界中找出任何一个不
“吃人“的人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一样。卡夫卡几乎没有一个作品不贯彻着这
个人与人之间不可沟通或曰“陌生感”的思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城堡》
中的第十五章,这一章专门写了 K.的房东奥尔嘉姐妹及其一家的遭遇:由于
妹妹阿玛丽雅拒绝了城堡一个小官僚的求婚而使全家陷入灾难的深渊。虽然
那位名叫索尔蒂尼的求婚者并没有开始进行报复,但人们都意会到这将意味
着什么。于是阿玛丽雅家的修鞋铺从此没有人来光顾了,老人更是经不起恐
惧的袭击,每天疯疯癫癫地到村口去等待城堡官僚要求恕罪。奥尔嘉的下面
这段话道出了他们一家的处境和世态炎凉:“我们又开始逐渐感觉到贫穷的
折磨。我们的亲戚们不再送东西给我们了。……要是我们成功了,他们会给
我们应得的荣誉,但是因为我们失败了,所以他们把原来认为是暂时的权宜
之计,变成了最终的决定:永远断绝我们和村里人的关系。”①原来这些城堡
脚下的顺民们也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抛弃邻人和亲友,跟人家划清界线!你
看,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精神纽带已变得如此脆弱!从这个角度看,人类
的文明到底是发展了,还是退化了呢?
人类不断征服自然、利用自然,成果是辉煌的,充分显示了人的伟大。
但同时人类又受到自然的报复,在另一方面重新受着它的奴役,又显得更渺
小。这不仅指在破坏生态平衡和造成环境污染方面所犯下的罪过,甚至更主
要的当指人在创造物的同时,又成为“物的统治”对象。②国为随着社会分工
的细致化,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依赖,从而形成一种不依人的意志为转
移的、任何人无法驾驭的异己力量。因此黑格尔认为,人“取自自然界的越
多,他越是征服自然界,他自己也变得越加卑微。”①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469 页。
① 卡夫卡:《城堡》第 15 章。
② 马克思于 1863 年写的《资本论》第六章的初稿中对“异化”的基本过程所下的定义是:“物对人的统治,
死的劳动对活的劳动的统治,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转引自库莱拉:《春夭、燕子与卡夫卡》,载民主
德国《星期日周报》1963 年第 31 期。
① 黑格尔:《实在哲学》。
客观世界这种异己力量的存在,人在这种异己力量面前的无能为力,卡
夫卡的感受是很强烈的。他曾跟人谈到:
我们自己则不得而知。我们就象物品、物件,而不象活人。”②
人在客观世界面前的这种无可奈何的被动性,他的劳作的徒然性在他作
品中随处可见。《中国长城建造时》写中国的老百姓从东南方向遥远的北方
开拔,据说是听从一道皇帝的圣旨。但是当今哪个皇帝在当朝他们都不知道,
而他们千辛万苦修筑了万里长城,却并未能阻挡住北方的游牧民族的入侵。
在《城堡》中描述了这样一个场面:一个文书之类的官员,不断把卷宗往上
摞,摞到一定高度时,它就垮下,他重新再摞……如此反复不已,这一景象
令人想到西绪弗斯的神话。所以奥地利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家恩·费歇尔
曾这样概括卡夫卡的“异化”意识:“卡夫卡对这种异化的感觉,他对这种
反自然现象的恐怖是紧张的,他的作品是这一主题的无穷变奏:劳作就是受
难,力量就是无能为力,生育就是失去生育能力。”③在这方面,捷克斯洛伐
克作家昆德拉也作了精辟的表述,他说:普鲁斯特对人的内心奇迹的惊讶却
不是卡夫卡的惊讶,卡夫卡“并不去想什么是决定人的行为的内在动机。他
提出的是一个根本不同的问题,即在一个外界的规定性已经变得过于沉重从
而使人的内在动力已无济于事的情况下,人的可能性是什么?”①昆德拉不愧
是杰出的作家和卡夫卡的同胞,他的这个见解是切中肯綮的,卡夫卡自己就
曾谈到过:
资本主义是一个从内到外、从外到内、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层层
从属的体系,一切都分成了等级,一切都戴着锁链。②
这就是说,阶级统治尤其是资本主义统治的世界是一个编织得十分严密
的巨大的网络,每个个人都规定在这网络上的某一个固定点上,受着前后左
右的种种牵制,他不能按照自己的自然愿望和意志去行动。因此在自由的真
正意义上说,他毫无自由可言。从这里可以理解,为什么卡夫卡作品几乎都
是障碍重重、迈不开步的梦魇。他的记录一个梦境的速记《荆棘丛》可谓他
这一生存体验的典型譬喻:他逛公园时误入了一个“荆棘丛”,管理人员应
他的呼救赶来,首先把他骂了一顿,至于搭救,他声称先得把工人叫来,把
路劈开,而在这之前还得请求经理……。总之,就这么一件小事,也得过许
多道关口,可见办事之难。晚年他同雅诺施谈话中还使用了另一个形象的比
喻:许多船只挤泊在口岸,出不了港,只听它们吱吱咯咯地响着。他认为,
这就是今天人类的尴尬处境!
人在自然面前的日益卑微地位,他在社会机器的固定部位的无能为力状
况,必然导致他的本性的扭曲,从而使他的自身发生“异化”。对此,法国
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加罗蒂有一种说法:“地上和天上都是无名和平庸的领
域。上面一片沉寂,上帝的死留下了巨大的真空;下面的乌合之众已不成其
②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德文版 1954 年,68 页。
③ 思·费歇尔:《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德文版,1962 年,295 页。
① 昆德拉:《小说家是存在的勘探者》。
②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为人,他们已经被异化的齿轮机构轧碎了。”①卡夫卡自己就是一个证明:他
那种二重心理,那种“错综复杂”的自我说明,他拒绝这个世界而未能完全
做到,他有一部分和这个世界认同了,或者说被“污染”了,因此他没有获
得完整的自我。至于他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有这样的特征。《变形记》主人
公变形而被“异化”出人的世界以后,他自己的人性日益减少,而“虫性”
则日益增加,以致全然忘了自己的悲苦,倒挂在天花板下,荡来荡去,自得
其乐起来。饥饿是生之大敌,但如今那位“饥饿艺术家”却偏偏把它当作娱
乐(表演)的手段,而且一心想把这门“艺术”推到顶峰,居然惟求“灵”
的完善,而不要“肉”的存在,似乎他在走出“人”的范围而进入“仙”的
境界。《城堡》中那位奥尔嘉的父亲根本没有罪,女儿的拒婚,却使他那样
虔诚地觉得自己有罪,而且那种请罪的热情达到狂热和发疯的程度。《在流
放地》中的那位司令官,把行刑过程当作艺术来表演,来享受:在犯人身上
用行刑机器刻 12 个小时的花纹才让他死去,而且他把这当作一种情欲来追
求,甚至发狂到当新来的司令官宣布废除这种酷刑的时候,他居然自己躺到
机器上去来接受这一酷刑。这种为旧事物的殉道精神兴许也可算作人类的一
种精神遗产。但哪个读者读完这篇小说后不问一句:“他还是人吗?
卡夫卡不是哲学家,他解释不了这个世界,而且也不想解释它。但是他
是个艺术感觉很强的艺术家。他作为作家的全部努力就是把他对这世界的感
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独特感受艺术地描写出来,在这方面他屡屡令我们震惊
和惊异,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思维惯性和精神惰性,启发人们用另一副眼光
来观察世界。在这点上,加罗蒂谈得不少,他的下面这段话不无参考价值:
“卡夫卡用一个永远结束不了的世界、永远使我们处于悬念中的事件的不可
克服的间断性来对抗一种机械的异化。他既不想模仿世界,也不想解释世界,
而是力求以足够的丰富性来重新创造它,以摧毁它的缺陷,激起我们为寻求
一个失去的故乡而走出这个世界的、难以抑制的要求。”
卡夫卡在这里抛弃了我们。
① 加罗蒂:《无边的现实主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年,127 页。
团团转的迷狂者
卡夫卡是时代的见证者。他的一生,是观察与思考的一生,是悲剧性地
追求终极真理的一生,越到晚年,他的疑团越重,下面这段咏叹,是他的处
境的基本写照:
目标只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我们谓之路者,乃彷徨也。①
事实上,路是存在的,只是卡夫卡看不到。因为归根到底他那所谓的“目
标”对他也是不存在的,或者说,那“目标”到底是什么,他也是不清楚的。
请看他的另一段思考性的辩驳:
他感觉到被囚在这个地球上使他憋得慌,被监禁的忧伤、虚弱、疾
病、狂想交集于一身,任何安慰不能使他宽解,因为那仅仅是慰藉,一
种面对被囚现状之严酷事实的温柔而令人头痛的慰藉。但如果你问他: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他——这是他的最有力的证明之
一——没有自由观念。①
因此,卡夫卡的“目标”是个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东西;它是悖谬的
幻影。对此,卡夫卡在他的札记里还作了一番形象的描画:
这是在什么地方?我不熟悉这个地方:那里,一切和谐如意,变幻
万千,舒展自如,我知道,某处有这么一个地方,我甚至能看到它。但
是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也无法接近它。②
这段话中的“那个地方”即“目标”也同“城堡”一样,是可见而不可
即的咫尺天涯。如果他的“地方”域“目标”意味着他所要寻求的真理,那
么这个真理对于卡夫卡同样是“不知道在哪里的”。
因此,英国评论家埃德温·缪尔针对卡夫卡的这个特点,把他与《天路
历程》的作者班扬作了对比,认为二者在两点上是相同的,即“目的”和“道
路”无疑都是有的,最紧迫的任务是找到目标和道路,否则他就不可能生活,
但既然“目标是有,道路却无”,实际上目标也是没有的。
卡夫卡的这种悖谬的思维方式反映了他的内心矛盾的二重性:一重是属
于日常生活的,一重是属于思考领域的,作为前者的体现者是兢兢业业的保
险公司的雇员,作为后者的体现者是把写作当作表达方式的作家;作为前者
他是讲实际的、入世的,作为后者他要求着绝对的合理或自由,是超验的。
奥地利出身的著名美国学者 E.海勒说:“智力使他做着绝对自由的梦,而灵
魂却知道它那可怕的奴役。”这两重矛盾好比两股均衡的力,经常一张一弛,
①
所以时而互相集聚,时而又互相抵消。无怪乎他对什么是真理常常表现出无
① 卡夫卡:《和其他遗作》第 220 页,费歇尔袖珍本出版杜,法兰克福/迈因,1980 年版。
① 见 E。海勒:《卡夫卡的世界》,载《弗兰茨·卡夫卡》195 页。H。波里策编,达尔姆施塔特,1973 年版。
② 卡夫卡:《笔记和散页断片》,载《及其他遗作》,法兰克福/迈顺,1966 年版。
① E。海勒:《卡夫卡的世界》:见《弗兰茨·卡夫卡》182 页,法兰克福/迈因,1972 年版。
所适从的徘徊状态,以致在现实世界“迷了路”。②奥地利血统的美国著名学
者 W·H·索克尔在分析《诉讼》主人公约瑟夫·K 的时候的两段活对于理解
卡夫卡的这一特点是有帮助的:“卡夫卡给主人公取名约瑟夫,并把它加到
自己姓氏的的词首 K 的前面,这也许暗示了他自己和现代人的纵向分裂。他
出生于布拉格‘约瑟夫区’的边缘。该区在他幼年时是犹太区和罪恶生活的
中心。他自己说过,那宽敞明亮楼房后大街的新约瑟夫区只是作掩盖用的表
面,犹太区的黑暗、肮脏、可怕的小巷仍藏在下面。”
“他看来在为理性而战,在为现代国家合理的法律制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