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_2-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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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品分些给他。”当然,在现实生活中,象这类胆小怕事但心地善良的人,
也不失为较好的公民,若从正确的观点和角度去表现,也能塑造出多种性格
和有意义的典型来。文艺作品不等于生活本身,它应该比实际生活具有更多
的层次和色调;高明的作家既能进入“自我”,又能跳出“自我”,居高临
下;既能作“点”的深入,也能作“面”的概括,驰骋自如。卡夫卡从“自
我”出发的视角,固然能集聚强光把作者的视线带入“点”的深层,但它撇
开了“面”的整体,也隔断了与整体的联系。这是卡夫卡的人物画廊与传统
小说的人物画廊的显著区别之一。那些人物仿佛都以卡夫卡的“自我”为母
题的各种“变奏”。卡夫卡对于自己的软弱性是深有认识的,他在笔记里写
过这样箴言式的自白:“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
在我的手杖柄上则写道: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共同的是‘一切’。”①而卡
夫卡想通过自己的弱点写出所谓“人类的普遍弱点”也是自觉的。他写道:
“我知道,生活上要求于我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有带来,跟我与生俱来的是
人类的普遍弱点。我用这种弱点……把我的时代的消极面有力地吸收进来。”
① 卡夫卡:《<乡村婚事>和其他作品》第 204,1980,德文版
① 故有人称他为“弱的天才”。②
卡夫卡的“负罪感”不同于《圣经》里讲的基督徒的“原罪”;它可以
说是卡夫卡的“新发掘”,是他特有的一种情感。在卡夫卡的书信日记中充
满了自怨自杀的情绪。这是由他的二重人格造成的。在他的性格中,有他软
弱、妥协的一面,又有叛逆、反抗的一面。在家庭里,他对父亲的家长制粗
暴作风十分不满。但又敬佩他的精明强悍,并为自己作为长子未能成为父亲
所希望的、能对家庭尽更多义务的儿子而内疚。他看到家里的职工随时受到
父亲的怒骂而深表同情,同时又为自已作为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之一而对工
人感到有罪。如此等等。
卡夫卡把自己的这种负罪感折射到他的人物身上,造成人物形象扭曲,
使他们在遭遇无妄之灾时,态度不能始终如一,往往由抗议变为顺从、妥协
以至于完全屈服。最典型的例子是《诉讼》主人公约瑟夫·K。起初他对于法
院对他的无端逮捕表示愤慨,甚至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痛斥法院的“藏污纳
垢”、“贪赃枉法”,但是,他的反抗情绪不是随着诉讼的失败而激昂,相
反,它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毫无反抗地服从了死刑的判决。而他服刑时态
度之所以那么泰然,除了绝望,还有他内心一个“必然”的声音支持着:原
来这场莫名其妙的诉讼震动出了他意识中深藏的“罪恶感”,使他醒悟到:
他在国家法庭面前固然是无罪的,但他作为一个银行襄理,一个不大不小的
官员,在正义法庭面前却是有罪的,因为他有时也盛气凌人地对待过向他哀
哀求告的穷人,就象高高在上的法庭对待他那样。也就是说,他本人也是构
成整个社会“异化”力量的那个庞大机器的一个部件,因而在恶的社会总量
中也加进了他自己的一份。那么,他的逮捕和被审判不是合乎天理的吗?
卡夫卡这个负罪的观念是一贯的,他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有罪的时
代”,而“我们都应该受到责难,因为我们都参与了这个犯罪的行动。”①
因,此他经常提到要“从杀人者的行列中挣脱出来”,②而跳出来的唯一可能
就是死亡。难怪,约瑟夫·K 虽然看到法院内部的极端腐败,却看不到任何
一个有罪责的法官。原来罪责就在每个人自己身上!这种观点,如从社会学
观点去看,不仅模糊了剥削被剥削、压迫被压迫的界线,而且冲淡了反动统
治阶级的罪恶,或者说,把它的罪恶分摊到全人类的头上,仿佛造成人间一
切痛苦的罪恶人人都有份。于是,资本主义社会弱肉强食的规律不见了,从
而堵住了人们去追寻他的人物“被抛掷”命运的剥削根源。这样,卡夫卡用
文学手段揭开的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部分真实,又用二律背反的逻辑方
式重新给掩盖起来了。但若用现代哲学来解释,则负罪感是现代人自审意识
的出发点。
卡夫卡笔下还有一些“虐待狂”的形象,他似乎要通过这些人物一直掘
进到人的灵魂的最深处,挖出人的最原始的情感,一种残忍的本性。给人印
象最难忘的是《在流放地》中那个既象中世纪时代又象法西斯式的上尉军官
的形象。他用一台特制的行刑机器极其残酷地处死他的士兵。但后来流放地
来了新的司令,宣布废除这一刑罚制度。上尉军官则毫不犹豫地、而且泰然
① E 费歇尔:《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第 280,德文版
② E 费歇尔:《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第 280,德文版
① 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② 卡夫卡:《1910—1923 年日记》563 页,1951 年版。
自若地躺到同一台机器底下,让它来折磨自己……这里卡夫卡刻画了一个既
是虐待狂又是殉道者的形象。
人格结构
一个失落了身份的精神漂泊者
卡夫卡是个矛盾的、复杂的、具有独特个性的人,他的犹太民族的身份
象一个阴影伴随着他的一生。卡夫卡又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因而,受歧视的
民族血统成为他一生中的沉重的精神负担。直到后来,他在向他所钟情的女
子密伦娜表达爱情的时候,仍掩饰不住那刻骨铭心的伤痛,感叹道:
您想一想,密伦娜,我是怎样走到您的身边来的,我已经走过了怎
样的 38 年的人生旅程啊,因为我是犹太人,这旅程实际上还要长得多。
①
作为一个没有祖国的民族的一员,他的“无家可归”的意识是十分强烈
的。在写给密伦娜的另一封信里有这么一段话:
……这种欲望有点永恒的犹太人的性质,他们被莫名其妙地拖着、
拽着,莫名其妙地流浪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肮脏的世界上。
这里,卡夫卡十分形象地道出了他的民族的悲剧命运和在世界上的难堪
处境。这处境对于卡夫卡是不可忍受的。他在给第一个未婚妻菲莉斯·鲍威
尔的一封信里表达了他的这种情绪;
完完全全无家可归,非发疯不可,日益虚弱,毫无希望。②
这番话当然是由于在休养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而直接引起的,是牢
骚话,但根据他多处流露的情绪,尤其是在其他书信、日记里记述或提及的
犹太孩子在学校和社会上受歧视、欺凌的情形,这番话不啻是对他的民族境
遇的一种慨叹。晚年在给密伦娜的又一封信里,表达了对对方有祖国的羡慕
和自己“寻找一个祖国”的渴望:
你有你的祖国,因此你甚至可以抛弃它,而这大概是对待自己祖国
的最好的办法,尤其因为它那些不能抛弃的东西人们并不抛弃。可是他
(指卡夫卡自己——笔者)没有祖国,因此他什么也不能抛弃,而必须
经常想着如何去寻找一个祖国,或者创造一个祖国。
世界上的民族数以千计,有谁生下来就没有祖国呢?绝无仅有的例子偏
偏发生在卡夫卡身上!
卡夫卡是个自传色彩很强的作家,凡是重要的人生体验和感受都可以在
他的作品里找到回响,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城堡》融进了他多种人生体
验。因此可以作多种解释,其中之一是对犹太人“无家可归”的一种写照。
小说主人公 K.欲进城堡耗尽了毕生精力,最后仍未能进去。这番描写反映了
他作为犹太民族的一员找不到家园的痛苦和失落感。作为犹太作家的勃罗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
② 卡夫卡:《致菲莉斯书简》费歇尔袖珍出版社,1982 年版,750 页。下同。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173 页。
德,他对《城堡》的这一层意思看得还要深刻,他说卡夫卡在《城堡》“这
个简单故事里,他从犹太人的灵魂深处讲出来的犹太人的普遍遭遇比一百篇
科学论文所提供的知识还要多。”②
以上论及的还只是我们考察卡夫卡的“失落感”的第一个层次。事实上
卡夫卡的失落感是双重甚至是多重的。因为没有祖国或找不到民族家园的“异
乡人”身份在几百年欧洲犹太人中间不是卡夫卡特有的境遇。卡夫卡作为“异
乡人”的特殊境遇是他所生活的地域与他所掌握的交际工具——语言——是
不合拍的,就是说在他的出生地布拉格绝大多数都是讲捷克语,而卡夫卡所
习用的是德语,操这门语言的人在布拉格城只占很小的比例(本世纪初约十
五分这一左右),因此从语言环境看,卡夫卡仿佛生活在一个孤岛上。这跟
他的同胞中的其他出类拔萃者,如马克思、爱因斯坦、海涅、弗洛伊德等就
大不一样了。他们在与别人的交往中语言上是没有障碍的。卡夫卡身为犹太
人,学的却不是希伯来语,而他所精通的德语在周围国民中却是陌生的,因
此他不能象一般人那样自由选择学校甚至专业,中学还可以在专门的德语中
学学习,大学则必须在布拉格大学的德语分部。他的作品在自己的家乡不通
过翻译就难以传播,他的社交活动和与文学界的来往基本上也局限在德语的
范围内。我们不能把“环境决定论”绝对化,但卡夫卡所处的那种“孤岛”
般的环境对这位“异乡人”的失落感或异已感所形成的胎记是不能忽视的。
如果他有一份称心如意的职业,也许还可以弥补上述的缺憾。可惜这又
不从人愿。他在大学里学的专业知识是法学,而且取得了一个法学博士的学
位,结果在一家半官方的“工伤事故保险公司”谋得了一个跟“法”有关的
职位。但他的与日俱增的兴趣是文学,而且视创作为他“唯一的幸福”。他
也不怀疑自己具备着作家的天赋和才能。然而,他的文学观念太超前了,还
不能得一以当时多数读者的认同;他的要求也太高了,他很少满意过自己写
出来的东西,所以生前他勉强拿出来发表的那些作品还不能造成他作为名家
的地位。这意味着,他还不能依靠专业刨作来维持自己和家庭生活和必需,
换句话说,他不能放弃保险公司的那个岗位,那个既能给他提供一份固定的、
优厚的薪俸,又有一个赏识他的才能的上司的岗位。但是创作需要时间,需
要思想的高度集中,对于卡夫卡甚至需要紧闭在“孤寂的世界”的环境,这
就使卡夫卡的创作与职业处于尖锐的矛盾与冲突之中:一方面,他觉得“放
弃这一岗位是我的强烈愿望”,①一方面又觉得“由于我的作品产生得很慢和
作品的特殊性,我不能靠文学为生。”②这种矛盾和冲突,有时使他觉得“几
乎听见了我被写作为一方,办公室为另一方碾得粉粹的声音。”③1913 年,
卡夫卡的创作欲趋向高潮,职业的干扰给他带来的痛苦便更加剧烈:
我的岗位于我是不可忍受的,因为它与我的唯一要求和唯一职业既
文学是格格不入的,……你也许会问,那么我为什么不放弃这个岗位而
后靠文学劳动——我没有财——过日子呢?对此我只能给予如下的可怜
② M。勃罗德:《无家可归的异乡人》,译文载叶廷芳《论卡夫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年版,81页。
① 卡夫卡:1917 年 7 月 27 日致 K。沃尔夫函。
② 卡夫卡:1911 年 3 月 28 日日记。
③ 卡夫卡:1912 年 12 月 3 日致未婚妻 F。鲍威尔的信。
答复:我没有这么做的力量,据我对我的处境的观察,倒不如在这岗位
中走向灭亡。④
有时他甚至感到,这个该诅咒的职业,等于在他具有“幸福天份的身体
上挖掉一块肉”。⑤
没有比这样的表达更强烈的了!这是两种相反的力在撕裂着他:一种是
要求按照自己的天赋、能力和兴趣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实现自我价值;一
种则是社会的伦理、道德的习俗迫使他对家庭承担起一个长子应当承担的责
任,首先是经济供养的责任。而他实在地无法做到成全任何一方,不得不忍
受这二重分裂的痛楚。于是,白天他在办公室虽然“克尽职守”,而且与周
围的同事们也能合群,但这在他看来只是浮在“生活的上面”,他的内心依
然是孤寂的。只有夜晚,在写作的时候,他才能把“重心”沉入生活的“深
入”,但这点时间是以牺牲睡眠为代价的,实际上是在损害健康,剥蚀生命,
① 而这点时间也不能完全满足他的创作欲,或者说充分表达他的“庞大的内心
世界”。
如果他有个温暖的家,那么他那“冰冷的内心”②便能得到温存,甚至融
化,但他没有。他的父亲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凭自己的精明强悍、体格健
壮经营着一家妇女用品商店,他关心的是赚钱,缺乏应有的文化素养,和子
女思想上不能沟通,而且在家里非常专断,要求家庭成员对自己绝对服从,
动辄暴怒、斥骂。这给卡夫卡从小在心理上就受到很大损害,性格也因此向
内倾斜。他的母亲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她关心儿子,但更懂得服从丈夫。
在父子发生矛盾时,她多半劝导儿子,让父亲胜利。所以卡夫卡在家里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