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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收获-2006年第4期-第37部分

小说: 收获-2006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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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的按钮上,只有二十二这个数字闪烁着红灯。到顶楼去。我的背紧紧地抵在身后的金属板壁上,那么凉,我的整个后背都被这样的凉所包围着。然后渐渐地,慢慢地,那金属的板壁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在它即将变得更加温暖的时候,电梯停住了。 
  二十二楼到了。 
  其实要去一趟二十二层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我对老莫说,并率先离开了电梯。当电梯的门哐哨一声关上,并以一种更沉闷的声音往下降落的时候,二十二层的灯亮了。原来二十二层的灯没有坏。我借着灯看了看四周,二十二层和二十一层的结构还是不一样的,正对着有一条笔直的走廊。我沿着走廊往里走,老莫跟在我身后,我一边走一边叫了几声青玉,大概走了二十四步,我面前又横着一道走廊,我左右看了看,向右边拐弯。那里还是有一道门,门把手有些锈了,摸上去很凉,我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就开了。房间里有一种浓厚的灰尘的味道,漆黑,凉飕飕的,我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碰到正紧紧跟在我身后的老莫身上,软软地,轻轻地一碰,老莫不自觉地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我扭头看了看老莫,黑黑的看不真切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其实我是相信的,即便是我能看见这个男人,他也不会给了我放着蓝色的微光的眼睛。他只是兀自地站在那里,在那里左盼右顾。房间里面没有那个一身洁白的男人,没有那蓝色的微光,没有那啤酒的味道,没有任何交谈。似乎也没有老莫,更没有我。而我还站在那里,在这间充满了灰尘味道的房间里。我试图攀着天梯到天台上去,但是很快我发现天台去不了,一个铁盖子压在天梯的最上面,我使劲推也推不动。怎么了?老莫在下面问我。我说上不去了。老莫说上不去就下来吧,这里怪吓人的。我从天梯上下来,绕着这个房间转了一圈,并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这样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老莫早已经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站在门外。我也离开了这个房间,并小心地轻轻地掩上了门。通往二十一层的楼梯总共有十七个台阶,那似乎是一个奇特的通道,前半截那么黝黑寂静,当路程过半时,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而且喧哗。同楼里的那些邻居在交谈着,谁家的晚饭开得这么晚,楼道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好像是韭菜,又好像是蒜苗。电梯似乎在二十一层停下来了,有人说笑着从电梯里出来了,一个说,我妈家那边的小区才逗呢,那里的狗一到晚上全出来了,比咱这里的还多。另外一个人嘿嘿笑了笑。然后他们就开门关门,不见了声音。 
  刚走到楼梯口,我看见了青玉躺在地上,它已经死了。青玉的脖子上勒了一根绳子,它平躺在地上,身子那么的小,我摸了摸青玉,它的尸体非常硬。我蹲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再触摸这具小小的身体,只觉得累,那么累。老莫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怎么回事啊这是?我说我不知道。老莫拉我起来,我们面对面站着,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不会发光,他只是老莫。老莫也看着我,他说,你不要难过了。 
  我说,老莫你怎么不刮胡子啊? 
西街魂儿
迟子建 
  北红来的工程队首次用炸药采石头,虽然事先通告了山下的西街,让他们有个防备,但还是惹出了乱子。 
  正午十二点,青石山“轰隆轰隆”一阵巨响,西街的土地就震颤了。房屋的门窗吱嘎响着,牛哞哞叫,马尥蹶子,猪拱翻了食槽,羊打着哆嗦,刹那间鸡飞狗跳的。飞溅的碎石像暴雨一样漫过公路,哗啦啦向西街涌来。爆炸腾起的浊黄烟云在半空弥漫,遮蔽了雪亮的太阳。大人“咦嗬”叫着,孩子“哎呀”嚷着,以为西街遭了雷劈,下了地狱了。 
  西街哪经过这事儿,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老刘家那匹像缎子一样光滑的黑马毛了,在野地转着圈狂奔,嘶鸣,把一大片草场都踏平了。不惟是黑马丢了魂儿,花啊树啊也有丢魂儿的。青石山下的几棵美人松被石块劈打得掉了碧绿的毛发,没了精神;一些蓬蓬勃勃开着的野花,它们的花蕊容纳惯了蜜蜂那软绵绵、毛茸茸的身子,哪承受得了像钉子一样扎进来的石片呢,一夜间变得容颜憔悴了。 
  不过比起宝墩的丢魂儿,马儿呀花儿呀的丢魂就算不得什么了。 
  宝墩是泽花嫂的遗腹子。五年前西街商店起了场大火,泽花嫂的男人在抢救公家财产时被烧落的门板击中,葬身火海。他最后被定为烈士,埋在了北红烈士陵园。 
  泽花嫂给她男人烧完三七,宝墩出生了。这孩子早产一月,头发稀疏,皮肤寡黄,身条单细,软得像根面条,两岁多了才学会走路,三岁了才会叫妈,泽花嫂视若珍宝,须臾不离怀儿,他也因此比别的小孩子要经不起风雨,一声鸡叫都能吓白他的脸,三天两头就闹病。 
  青石山炸石头那天,泽花嫂早早就把门窗紧闭,和宝墩坐在炕沿上翻绳玩。翻着翻着,宝墩嚷着要喝蛋花水,泽花嫂一看墙上的挂钟,还差十分钟到十二点呢,就打开门去抱柴火,打算烧壶开水给宝墩冲蛋花。然而她才走到柴垛,爆炸声就。向起来了。门大敞四开着,声音长驱直入,泽花嫂赶紧奔回屋里。一看,宝墩已被吓得掉下了炕,头磕破了,浑身抽搐,闭着眼睛,口不能言。泽花嫂吓得腿软了,赶紧抱着他往卫生所跑去。 
  卫生所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宝墩虽小,但已是这里的“老病号”了。他们看着泽花嫂急慌慌地抱着宝墩进来,异口同声地问,又怎么了?泽花嫂说,吓着了!医生把宝墩接过来,放到病床上,先是掀了掀他的眼皮,然后又用听诊器仔细给他听过,说他心音紊乱,吃点抗惊厥的药,静养个两三天后,自会无碍。泽花嫂听后舒了一口气。医生给宝墩开了药,护士则把宝墩的外伤处置了,上了紫药水,缠了纱布,泽花嫂就抱着宝墩回家了。 
  泽花嫂的邻居是西街生产二队的队长徐金春,她听说宝墩吓着了,就过来看。徐队长火暴性子,她一进了屋子就骂:“杂种操的工程队,明天我就让人把他们赶回北红去!他*的他们在青石山上放了一个大臭屁,把生产队的三匹好马都惊着了!” 
  徐队长屁股大,她从来不坐高凳,泽花嫂递给她一个马扎。她一手提着马扎,一手轻轻拍着躺在炕上昏睡着的宝墩,说:“你个小王八羔子,一天到晚地病,净吓唬你妈!” 
  泽花嫂说:“可不,打他出生,就没消停了磨我。” 
  徐队长说:“不是我说你,知道他胆子小,怎么不用棉花事先把他的耳朵堵起来?” 
  泽花嫂说:“我早早就把门窗关了,可宝墩要喝蛋花水,我一看时间还没到,就出去抱把柴火,谁知——” 
  徐队长说:“人家可是十二点整放的炮啊,你看错了点儿吧?”说着,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泽花嫂家的挂钟,叫着:“你这钟慢了快十分钟啊!” 
  “怎么可能呢。”泽花嫂说。 
  徐队长走到挂钟跟前,指着慢条斯理左右悠荡着的钟摆说:“别摆了,给人家摆丢了十分钟了!”她卸下挂钟,把背后的电池盖打开,抠出电池,把它撇到泽花嫂怀里,说:“都流脓了,你还能指望一个瘸子准点走?!” 
  泽花嫂握着那个软塌塌的电池,不停地唉声叹气。 
  宝墩睡了两天,能起炕了。泽花嫂给他蒸了鸡蛋羹,他只吃了小半碗。他眼睛没神,走路直打晃。他来到院子,呆呆地看着落在花盆上的一只黄蝴蝶。泽花嫂说:“宝墩喜欢蝴蝶呀,妈帮你捉啊。”泽花嫂伸出手,指尖刚触着蝴蝶的翅膀,空中突然传来了驴“啊呃啊呃”的叫午声,宝墩打了个寒战,“啊啊”叫着,扎到泽花嫂怀里,尿水顺着裤管流下来。泽花嫂心上颤抖着,她对自己说:“这样下去,宝墩不就完了吗?” 
  生产队受惊的马好了,可宝墩还是整天耷拉着脑袋。徐队长率领着二十多个社员,到青石山找工程队算账去。社员们扛着镐头,挎着镰刀,就像农民军起义似的,一路高喊着:“工程队滚回北红去!”徐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就把山下的帐篷拆了,将锅灶挑了,将运石头的卡车的轮胎卸下来了,将他们的行李捆起来,摞在一起。 
  工程队长是个结巴,他咧着大嘴对徐队长说:“这、石、石头、可、可是、用来、建、北红、县、县政府、用的,你、这是、破、破坏、社、社会主义、建、建设——” 
  徐队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挥舞着浑圆的胳膊说:“少他*的给我戴高帽子!我还要告你们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呢!自从你们来到西街,你们偷生产队的菜吃不算,还偷了我们一头小牛犊,烤肉吃了!你知道吗,牛犊那可是贫下中农养的,你们吃牛犊,就是欺负贫下中农,比大地主还杂种,该斗争!”徐队长的话音刚落,社员们就举着农具高声呼喊:“该斗争,该斗争!” 
  工程队长带着哭腔解释说,那只牛犊是生产队喂牲口的老哑巴送的,它是个怪胎,歪脖子,少条腿,活下来也是个废物,老哑巴不忍心吃它,才给了他们。再说了,工程队收了牛犊,还给了老哑巴一个大水壶呢! 
  徐队长说:“那你们是罪上加罪了,竟敢拿公家的东西换牛犊吃,贪污犯啊!你们趁早滚吧,要不今晚我就把你们送到县政府去!” 
  工程队长苦着脸,说他们勘察了这一带的山,只有青石山的石头最好,不想撤。 
  徐队长说:“你们用锤子采石头倒也罢了,还使炸药,那他妈是对付战场上的敌人才用的玩意啊!这下好,你们炸惊了好几匹为社会主义出力的马,还把一个烈士的后代吓丢了魂儿!我不是吓唬你们,青石山里藏着白虎,你们再凿下去,动了它的老窝,丢魂的就该是你们了!” 
  围观的工人一听说青石山里有白虎,颜面改色了,他们纷纷对工程队长说,要不咱们就撤?天乾镇那里的石头其实也不错,不比西街的差,去那里采吧。工程队长早就听说过西街镇二队的生产队长徐金春不是个善碴儿的人,在西街,她比镇党委书记说了算,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他思谋了一下,觉得在这个地界儿上跟她僵上了,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再说不可能在青石山动用炸药了,采石的进程慢了,还是走为上策,就下令工程队往天乾转移。 
  青石山被凿得千疮百孔的。工程队一撤离,徐队长就让社员们用沙土把大坑填平,把弯了的树扶正,把遗留的垃圾深埋了。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宝墩却仍不见好。徐队长揪着他的耳朵说:“为了你这小人儿,我把工程队都赶出西街了,你再不好,可对不住我了!” 
  宝墩却老是睡不醒的样子。泽花嫂给他煮了松枝水,据说它能提神醒脑,可宝墩喝了后,还是混混沌沌的。徐队长说:“他这次魂儿丢得远了,得让来喜家的给他叫魂了。” 
  来喜家的是西街有名的招魂婆。但凡通灵的人,总有点异相。来喜家的罗圈腿,粗腰,大脑袋,短脖子。她的脸是扁的,眼睛不大,但嘴巴出奇的大,一笑露出紫色的牙床。她不爱卫生,头发不洗,乱蓬蓬披散着,衣裳满是油渍和汗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喜欢抽旱烟,长长的指甲被熏染得焦黄焦黄的。生产队开大会的时候,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脱下衣裳捉虱子。她把虱子放在指甲上,一边“咯嘣咯嘣”地挤死它们,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正法了你们!”惹得社员们笑声四起。 
  来喜家的给无数小孩子招过魂,她招魂的法器是三枚邮票。这邮票新的不行,一定是用过的,扣着邮戳。而且非关里的不可。如果是来自山海关以外的邮票,她会说这样的邮票不灵验,看都不看一眼。那些家里有小孩子的女人,平素习惯攒邮票,以备不测。她们为了获得邮票,见到邮递员来到西街,都异常地亲热。然而此地人外界联络少,有联络的,也多是东三省以里的,所以招魂票并不好求。 
  宝墩被招过三次魂儿了,泽花嫂攒的邮票大都用光,只剩下一枚了。她就走街串巷地讨要邮票。在北头的林子发家,她终于得到了一张来自湖南湘潭的邮票。这信是他侄子前年写来的,报告林子发的哥哥病故的消息。西街人记得,林子发接到这封报丧的信时,正在挑水。他看完信,把它揣进怀里,也不哭,只是说胸里起了火了,要灭火,趴在水桶旁“咕咚咕咚”地把满桶水都喝光了。喝完,他撇下扁担和水桶,蹒跚着朝家走去。一进院门,他就对剁猪食的老婆说,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给咱邮红辣椒吃了!说完,这才跺着脚哭出声来。林子发的哥哥在世时,逢到过年时,会给他寄来一箱通红的干辣椒。 
  泽花嫂能把这样一枚对林子发来说有纪念意义的邮票讨到手,她满怀感激。当她看到林子发颤抖着手,用剪子把它从信上铰下来时,她的眼睛湿了,一再感谢着。林子发说:“宝墩的魂儿要紧,你拿去用吧。” 
  只差一张邮票了。泽花嫂几乎踏遍了西街所有人家的门槛,却再也找不到相称的了,绝望中,她忽然想起了小白蜡。 
  小白蜡是西街人给下放改造的张以菡起的外号。她四十多岁,中等个,长脖子,瘦脸,短发。她平素喜欢仰着头,绷着脸,见人很少说话。她的五官搭配得很谐调,每一处都像一颗小星星:眼睛不大,鼻子不大,嘴巴和鼻子也不大,整张脸给人一种闪烁的美感。她的皮肤又白又细腻,让人觉得半透明,像刚点燃的一支白蜡烛,人们就唤她“小白蜡”。 
  小白蜡来自北京,是个写戏的。听说她编的戏很颓废,都是情啊爱啊哥啊妹啊的东西,不歌颂热气腾腾的社会主义新生活,不揭露万恶的旧社会人民所受的苦难,她接受劳动改造,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小白蜡被下放到偏远的北红县,北红县又把她分派到只有七百多人口的西街镇。镇党委书记谭泽林坐着马车把这个女人领来时,是初春的时令,西街正在解冻,融雪使路面泥泞不堪。马车一停下来,驾辕的马立刻拉出一串粪球,所以小白蜡是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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