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4期-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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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于克心里的隐痛和自己一样被深深的埋藏着,她不敢翻动,只能像此刻——两个人依偎着坐在黑暗中。
天亮后,于克醒来,肖苒的身体已经麻木。于克起身什么都没有说,他摸了摸肖苒的头发,然后弯下身把肖苒抱到了床上。他仔细地给肖苒盖上被子,然后关门出去。肖苒躺在于克的床上,于克身上的气味环绕着她,肖苒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人打搅她,那个女孩也没有再出现,她踏实地进入睡梦中。
那天过后,肖苒开始发现自己和于克之间的变化。他们相互偷偷注视着对方,那些暧昧不清的眼神让空气变得胶着起来。他们在房间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却清晰地被对方感知。肖苒有些紧张,她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却又为之恐惧。于克在想什么?他越来越消瘦,肖苒费尽心机地变换着花样做饭,于克仿佛明白她的用意,他强迫自己吞下大量的食物,但是于克一直没能胖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阳光一次次照射进来,把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这个春天快要过完了,温煦暖和,没有风,也没有云,蓝天上笼着淡淡的橘黄色的烟霭。肖苒在阳台上择菜,于克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肖苒透过玻璃窗悄悄注视着他,于克拉开电视柜,把里面的钞票和药瓶都塞进脚下的旅行袋中。他又要出门了吗?肖苒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青菜。他们之间保持着惯有的沉默,她没有问于克要去哪里,于克也没有对她交代什么。肖苒做好晚餐走到客厅对于克说,我走了。于克抬头看了肖苒许久才说,好的,你明天不用来了,这是你的酬劳。于克递过来几张钞票,肖苒的心里一阵剧痛,她慢吞吞地走上前,小心地接过来。肖苒克制着自己没有回头,走出房门。铁门在她身后砰的关上,肖苒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得难以迈步,她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地扎在胸前,像一只冬眠的刺猬。
几个小时过去了,肖苒扶着墙壁重新站了起来,她拖着自己麻木的双脚慢慢走到信箱前,她取出了那把钥匙,然后轻轻插进锁里。门打开了,没有开灯,于克双手抱着膝盖,垂着头坐在地板上,他的身体在月光下抖动着。肖苒走过去蹲下来,她伸出双手搭在于克的手上,于克抬起头,他的脸上挂着泪水,像一个无辜的孩子看着肖苒,表情忧伤。肖苒怜惜地握紧了于克的双手,于克感觉到了从肖苒掌中传来的温暖,他一把抱住肖苒,把头埋在肖苒的怀里开始大声哭泣。肖苒紧紧搂着于克,她仰起头,泪水滴落在于克的黑发里。不知道哭了多久,他们躺倒在地板上,马路上的霓虹灯照射在天花板上,一层层地扩散又消失。于克的左手紧握着肖苒的右手,他说,我可以吻你吗?肖苒点点头,于克侧过身,柔软的嘴唇轻轻覆盖下来了,然后他又平躺着,闭上眼睛,肖苒带着唇间淡淡的烟草味也闭上了双眼,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们手拉着手在黑色的布景中沉睡。
肖苒睁开眼睛,天亮了,阳光扑面而来,让她眩晕。她的掌中空荡荡,肖苒侧过头,于克不在身边,地板上放着一张纸条,肖苒坐起来拿起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对不起!我只能走,感谢你陪我度过的时光,感谢你给我做的晚餐,感谢你让我在你怀里哭泣,你忧郁的样子让我想起另一个女孩,是她让我无法宁静,只能不停地流浪。当我爱上她以后才知道她患有家族遗传的忧郁症,后来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在医院上吊自杀了,因为那天我没能赶去给她过生日,一切都晚了。我走以后这套房子属于你,我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也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
纸片落在地上,肖苒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空气清新,烟草的味道荡然无存。风把一扇门吹开,是于克原来一直深锁着的另一间卧室,肖苒木然地走了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墙上贴满了照片,一模一样的照片,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在金黄色的向日葵中微笑,她的长发在风中舞动,在镜头中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她的眼睛里盛装着揉碎了的夕阳。是的,一切都晚了,当肖苒睡醒后推开病房的门,一条床单挂在女孩的脖子上,她下垂的足尖在肖苒的眼前摇摆。肖苒摊开四肢紧紧地贴在墙上,满墙的照片被风吹起,它们张开翅膀轻盈地翻飞。肖苒终于闭上眼睛,她说,我们都在这里。
霍建起:我们对往事总有一种伤怀
深 蓝
我想从1995年开始关于霍建起的讲述,因为在1995年之前,这个名字从未在我视线所及的媒体上出现过,尽管1982年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毕业的霍建起已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美工车间工作了十三年,在大家耳熟能详的《盗马贼》、《大撒把》、《遭遇激情》等十多部影片中担任过美术师;工作间隙还拍了不少广告,提起“哈尔滨啤酒”、“地奥心血康”我们似乎也还留存着一些有意无意的记忆,但对“霍建起”这三个字完全陌生。当时的他和我们大家还混在一起,我们对他没有好奇,没有挑剔,没有关注。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对他在1995年做了些什么也不会有特殊的兴趣。
为了顺利地交谈,我特意翻出1995年的记事本,回顾一下当时我在关注什么:年初,马俊仁出了车祸,继而马家军内部纷争浮出海面;作家张欣这一年十分多产,发表了《爱又如何》、《仅有爱是不能结婚的》、《首席》等作品,而方方则发表了《埋伏》,这是她第一篇被改编成电影的小说;这一年第六十七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是《阿甘正传》,当年反响强烈的电视剧是《我爱我家》、《西部警察》和《天网》;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时间播出一集电视剧的收购价是八至十万。1995年,我还不会开车,也没有手机,依旧在记事本里记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比如:马增瑞老师耐着性子候场,局面一片混乱,舞台监督过来没话找话:“马老师,您准备好了吗?”马增瑞答道:“我打乾隆年间就准备好了。”《我爱我家》台词一则:“知道的是我弟弟在这做饭呢,不知道的以为张思德在这烧炭呢。”余华说:“离开了张艺谋,我们还是我们……”
我问霍建起关于1995年在他的印象中还留下了什么?他说,什么都没有,只有《赢家》。
《赢家》是霍建起在1995年完成的第一部电影,这部电影在接下来的1996年出尽了风头:4月,在大学生电影节上获最佳处女作奖;5月,获华表奖优秀影片奖,最佳编剧奖;6月,上海影评人十佳影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女演员奖;8月,长春电影节最佳编剧奖;10月,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处女作奖。这差不多是当年中国电影界的全部节奖。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给大家造成《赢家》无懈可击、霍建起出手不凡的印象,我是想说,1995年改变了霍建起,他离开了我们,登上了光线刺眼的舞台,开始用略带羞涩的笑容面对摄像机并且反复回答记者内容相同或相近的提问,匆忙地准备出国访问的西装,同时筹拍他的下一部电影。此后十年的生活不难想象,只要在互联网上稍作搜索,就会有成千上万条目出现。所以我还是想回到那条叫做1995年的分界线,我想知道他当时如何看待电影创作,如何实现自己的想法,如何应对现实的难题,如何判断自己。
《赢家》是一个有点好莱坞的电影,年轻美丽的银行女职员陆小扬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面的”挂了一个大跟头,司机开车逃逸,路边杀出一个叫常平的小伙子,凭着短跑运动员的实力追上了逃跑的肇事汽车,为陆小扬讨回了公道。两人由此相识相爱,但是这其中埋着一个悬念,常平是个残疾运动员,他的左腿装着假肢,他不想说,但又觉得不能骗人。这就使本来很顺利的恋情变得磕磕绊绊,险象环生。当然,和预期的一样,最后陆小扬还是知道了真相,并且没有因此而离开常平。片尾插曲中有这样两句:“不表白不是我没有梦想,不流泪不是我没有忧伤。”
霍建起认为任何一个学习电影的人心里都有当导演的念头,只是强烈程度和实现的机率和方式不同,虽然一部电影的完成需要很多人的合作,但它最终是导演的艺术。他说一个再优秀的美术师也无法在一部电影中表达自己,他的责任只是帮助导演完成一部作品。
“可一旦你自己也想表达,就会产生一种渴望,就会因为这种渴望而不得安宁,特别是当你看到一部特别喜欢的电影,或者一部你认为很差的电影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尤其强烈。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内向,别人看不太出来。”霍建起的爱人思芜是学现代文学的,在机关工作,她应该是最早了解霍建起想法的人,她当时有点不以为然:做美工不是很好吗?你对风景独具只眼,对构图见解丰富,对演员判断准确,你是个不错的美工,你应该为成为秦威那样的大美工师而不懈努力。因为话不投机,霍建起也懒得再说,但是两个成天在一起的人,思想是会传染的,就像有时候我们在心里哼唱一支歌,没多一会,你旁边的人会把你在心里哼唱的歌唱出声来。而思芜说她又是一个很容易接收到别人信息的人。
为什么会选择《赢家》这样一个题材呢?这个选择代表你的电影观念吗?这是你内心深处一直想拍的那个电影吗?你通过这部电影想表达什么呢?你实现了你的初衷吗?
霍建起坦白地说,当时没有太成熟的想法。就像一个从未上场又十分渴望上场的球员,不能过分挑剔自己的位置,他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发挥出来,让别人看到,也让自己明白自己是不是能够胜任,以至于一般导演的处女作通常会比较引人注目,同时也常常“用力过猛”。
如果从1978年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开始算,霍建起的能量到1995年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聚集。他说在考上电影学院之前他完全没有电影梦,他说你想呵,在我们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电影是高不可攀的,就像今天的“神六”,普通的孩子梦都不去梦,包括家长,能找个老师,让孩子学几天画画或者手风琴就算很有艺术眼光了,谁敢说我要把我的孩子培养成一个电影导演呵?1978年,霍建起凭借在北京景山学校美术组打下的美术基础,同时考取了中央工艺美院和北京电影学院,“电影”两个字突然近在眼前,换了我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进了电影学院美术系,绘画与电影两扇门同时打开: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大量的画册,大量的中外经典影片,催生出中国电影身强力壮的“第五代”。他说那时候就是疯狂地吸纳,被感动,被震撼,被征服。不同流派、不同风格、不同思想纷至沓来兼收并蓄。这个系统的学习过程和毕业后十几年的工作积累,我觉得霍建起这个虽然没有上场但一直关心比赛的球员,在1995年对电影应该有了比较成熟的态度。
霍建起说“故事、演员、风格”是当时他认为比较重要的几个方面。他认为主流电影应该把故事讲好,一个好故事就像一个好舞台,为人物准备了充分的活动空间、表达视角、行走的方向。他说他觉得好莱坞的成功就是好故事的成功,《魂断蓝桥》、《罗马假日》、《乱世佳人》、《教父》、《克莱默夫妇》、《阿甘正传》……这些故事成了“世界的语言”,记录着人类的情感、人性、智慧和思考的深度。他说他不认为讲故事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寻找到新颖而与众不同的讲故事的方式就更加困难,好莱坞对故事的重视和在讲述方式上的不断创新一直是他非常尊重和喜欢的。《赢家》这个剧本的故事性得到了霍建起的充分肯定,但当思芜向霍建起转述机关组织的一次远南运动会先进事迹报告会上孙长亭的发言时,完全没有引起霍建起的重视,这是一个战胜伤残最终获得成功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英模题材”,除了有可能获得残联方面的支持和鼓励,看不到其他的优势,而把真人真事拍成电影肯定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说这就是最初的印象。大概是那次谈话的十多天以后,思芜把一份剧本的打印稿交给了霍建起,片名叫《永远的赢家》,带有明显的中文小资气息。霍建起说他看后有些惊喜,剧本不仅回避了英模题材真人真事的很多局限,另外设计了一个关于爱和自尊的故事,写出了几个有些生动的人物,多少还带一点轻喜剧色彩。夸张一点说,这正是霍建起期待的剧本。虽然他没有弄明白一度热衷推理小说的思芜是怎么瞎摸着写出了这样一个电影文学剧本,但是他感到了电影对他的召唤。和他后来的作品联系起来看,《歌手》、《那山那人那狗》、《蓝色爱情》、《生活秀》、《暖》、《情人结》,霍建起一直保持着对讲故事的热情。这使他的作品多少显得有些中规中矩,不够激扬灵动,不够惊世骇俗。这显然和他的电影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我基本同意他对故事的态度,但是从整个国产影片的创作来看,设计故事的能力,包括对讲述方式的创新都还有待提高,如果我们的故事本身就不够好,不够精彩,再使用一种常规和简单的方法去讲述,就很难指望这部电影能吸引观众,即便故事的题材和意义都相当重要。
这时是1994年的年底,离《赢家》1995年6月的开拍还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两个人经历了第一次找钱之旅,在民营公司还没有独立出品权、各国有电影厂基本还是计划经济模式下的论资排辈体制的1995年,找到一笔足够拍摄一部电影的资金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跳过这段,继续讨论霍建起对演员的看法。
我注意到霍建起很少使用非职业演员,也注意到很多演员在和霍建起合作之后的一路凯歌。霍建起说演员不是导演的道具,演员是一部电影的光芒。观众从电影上看到的是什么?是演员,是他们的脸和表情,是他们的动作和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