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13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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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叶的掌心 露水的海碗
海碗噙着口水
露水 金光四射
青草姐妹
青草女子 脚下走着
草类和虫子
嫩芽抬头 头枕少女的手臂
少女枕水而居
黑发飘扬青草气息
我唤着你 青草女子
一个是我的小妹 一个是我的二姐
我的姐妹
土墙后半藏半露的发辫
鸟鸣一闪
草茎咬在嘴唇
小小生命 细微的雨
赤足走遍大地
青草女子
没有自己的屋子
风吹黄昏
姐妹卸下背负的草篮
草茎为风吹折
吐出刚饮下的露水
吹灭灯盏 你感觉离开了草坡
我的姐妹 坐着夜月的船只
青草姐妹
秋天的船
看不见你 秋天的船
足趟薄水身披红绫的
少女的船
在雾中熄灭又亮起
又瘦又小的灯火 船
在秋天带雾的黄昏
你默默地走
看不见你 猫一般的脚步
低俯着光亮的萤灯
带着我走 船
姐姐背纤的船
沉重的夕阳和粮食 秋天的船
你把一朵忧郁的野花
插上倦睡船头的男孩的草篮
秋天的船
姐姐你的船 雾敛伏在船头
诉说的月光 俯照你 我听不见什么
秋天的船 进入我的肌肤和骨髓
我带雾的目光就这样升起 这条船
雪潇作品 一颗上升的气球不敢随便漏气（组诗）
鹰
鹰蹲踞在石头上
鹰在大山的肩膀上偷听着大山的思想
鹰微闭双目
鹰就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
一个黑色的事物
鹰蹲踞在石头上
鹰的沉默涵养着鹰的利喙
像武士的沉默涵养着自己的剑
鹰微闭双目 在出击之前
鹰要看清自己的软弱
鹰终于望远天而长唳
鹰的豁然开朗就是鹰在天上飞出的一个流线
鹰带着自己的身体在天上展开一面黑色的旗
然后鹰又蹲踞在石头上
双目微闭 鹰已经结束了内心的一场风暴
映南街
我就出生在那儿
当我一个人走出映南街
世界马上给了我一条更长的大路
手持一束黄花
邻居家的玉兰跑过映南街
她的姐姐 昨天坐花轿走了
世界给了她一个黑脸但是微笑的男人
映南街 月光下父亲长长的身影
半夜里母亲短促的咳嗽
贵生爷的拄棍
金生妈的长唤：金生……吃饭喽……
世界给了我一个比回忆更长的映南街
映南街 一柄晚归的锄 一声三弦小曲
映南街 一棵春天的老槐树 一句大嫂您好
映南街 一地雨后的黄泥 一担早晨的豆腐
映南街 一道阳光斜射下来 一阵风吹落了
我头上的草帽
是大年初一早上一声爆竹响过
是二月二一锅热土炒熟东家的玉米西家的黄豆
是五月五走动着你家的粽子我家的凉粉
是七月七老人说着牛郎织女的故事
是八月十五举头望明月
是我出生的地方
腊月三十 当我携妻抱子出现在映南街
映南街 是你给了我一个热炕热汤热心肠的
故乡
远 方
十路热血来。到手指
就是来到了远方
再往前走
就是一首血写的诗
——滴泪流过鼻梁
鼻梁是泪水的远方
一句话冲出嘴唇
嘴唇是爱情的远方
一丝疼进入骨头
骨头是痛苦的远方
1990年误入西安某宾馆
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我已经伸出的手
像难收的覆水 像驷马难追的君子之言
壮志未剧 怀才不遇
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好大的一个厅堂
好静的一个厅子 一清二楚的足音
分明是一群城市的薄嘴
在窃笑两只农村的厚鞋
电梯里的人都不说话
像一颗上升的气球不敢随便漏气
一条红色地毯守在门外
一条柔软的红舌头迅速将我们幸福地吞没
急忙点——支烟
先把心思稳住
再把那一口不争气的痰
悄悄咽回嘴里
旧风琴
旧风琴在快要放学的时候呜呜奏响
当时的天空多云转阴
像老校长的脸
一片素淡的窗帘随风飘动
门房老人过一会才能走向钟声
老校长在咳嗽 似乎要下雨了
旧风琴就在这时候呜呜奏响
当时我正要喝一口茶
琴声夺门而入涌进我九曲回肠
多么美的琴声啊 我想
这样的琴声应当飞到不远处的村庄
村妇簸箕里的玉米粒应该金光跳荡 不久一切恢复了正常 学校的红旗降了下来 学生们立正整队一二一放学回家 女教师揉一揉发酸的手 合上了她的琴盖 然后 真的就有雨落下来 雨就落在小学校后面无尽的山冈
路也作品 春天什么也不做（组诗）
小南风
小南风把我吹得头晕
春天说来就来了么
我血管奔突，骨缝松动
从头到脚无比绵软
心是全身结出的惟一的果子
真不知道这春天的压强是多少
即每平方厘米的皮肤负载多少吨敏感和灵犀
那延续多年的日常生活已经坍塌
得需要几倍的麻木和平庸才能重新支撑起来 阳光散发出新鲜的膏药味 那是紧紧封闭又忽然打开的气味 连尘土都显得芬芳起来
、 薄薄的红夹袄裹着小而鼓的身躯 敲击地面的双脚像两只小槌 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全都用来什么也不做 其成果是建造起一座空中楼阁 小南风吹呀吹 它吹着它所热爱的这个春天 吹着这个春天里最幸福的人 吹着这个人发辫上黄绿相间的头绳 吹着头绳末端温润的小圆坠儿 小南风吹呀吹 它自己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女主角 没有人看见我哭 我总是把脸扭向一旁 良辰美景虚设 我的爱情已被装进信封 遥遥地寄走 身体所有器官都在说着同一个字 我的孤单里蕴藏着执拗 春天啊，春天勇往直前 我像一只狗那样流浪街头 看见连翘花的愁容 风在吹着 风不能像橡皮那样 把我的念头擦掉 我用强弩之末的青春 和最后的热情 拼写一错再错的命运 这是空荡荡的剧场 我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 剧本页码等同于 从立春到谷雨的天数 舞美背景是草长莺飞 剧情是公子远行小姐望穿秋水 眼泪在悄悄地流 我既是原型又是剧中人 没有谁知道，我是多么地 热爱逃亡和私奔
女朋友你们就这样走了么一个去青岛一个奔日照到海边开创新生活把我留在了空气污染的内陆我成了没有后花园的老宅破屋独自忍受荒芜没有谁愿把我收购生活之路多么像一条末路一个人从地老天荒过到海枯石烂后半生如此空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像又经历了一次离异那样惆怅屋里的空椅子很失落上面的灰尘害着相思病鱼在冰箱里失去生活目标苹果买来就是为了扔人均居住面积57平方人均占有空调两台我和电脑演《天仙配》墙上的单人照就是全家福我种一碗水仙一盆芦荟来代替你们我把她们当成姐妹放在阳光里好好地爱她们我记着你们的嘱咐趁着还算年轻快去找个老实男人成个家生上一儿半女也算对自己这辈子有个交待可是你们别忘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老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住养老院”我从现在就开始盼着这一天望眼欲穿
秦巴子作品 雕像 寓言（组诗）
雕 像
陷身于人群的纷乱与盲目
它无动于衷
轻蔑挂在嘴角
超然写在脸上
眼神中的悲悯
泄露出制作者内心的秘密
喧嚣在胸中滚动
然后被人群席卷而去
一个自乱的人
终于安静下来
通过一片阴影推算雕像的巨大
但却永远无法感知它内部的空洞
时间被吸纳 ：
就像时间不存在
它是一些思想但从来进入图书馆
它是一种象征但不像任何人
它耸立在街心
让我们全都成为匆匆过客
写字楼
必须爬上顶层，才能见识楼宇之高
必须深入其中，才能体会它的深奥
在写与不写之间，人跌入字纸篓
美人、思想和权力的宝座
高高在上；杂乱的脚步涌入底层
向上，写字楼吸足了每天的墨水
更上，生活被迫蒸发，时间缩水
但是写字楼并不以写字为要
它只倾吐无边的欲望
黑发熬成白发，同时把蓝领洗白
向上，权力的宝座因为高高在上而悬空
向上，美人因为高不可攀而凋零
只有理想到了高处才显出其美妙
然而电梯太慢太挤，调头去爬楼梯像一只蜗牛，爬到楼顶时葡萄已经烂掉
一个午后的梦
我坐在一只书箱上旅行
六月金黄的大地汹涌
卷走了睡眠的宁静
金黄大地舞蹈的波浪
拍打着灯塔形的书房
燃烧的水，漫过肩头
我坐在一只书箱上来到村口
蛙鸣、犬吠、书声琅琅
我瞪大双眼试图把处境看清
目光被大地反射的阳光
灼伤，盲视的读书郎
在回忆中翻身下床
一个遥远的汗涔涔的下午
一段青春岁月划过窗玻璃
血液轰鸣像蒸汽机车驰过
我握着空杯从梦中醒来
曾经的甘露，曾经的琼浆与鸩毒
空空的杯子里曾经汹涌
突然转身
突然转身，我看见
我的背影停留了片刻
像另一个跟踪者在躲闪
突然转身，面目全非
熟悉的街道变得陌生
我无法从原路退回去
突然转身，我心荒芜
一个熟人令人恐惧
心仪的妇女让我眩晕
老了，老了，突然转身
熟悉的面孔日渐暧昧
身后的影子也愈显鬼祟 ，
从前的某一天，想像的某一个
少年和青春的运动场，身手矫健
腰肢婉转，突然转身——
我看见我从对面跑来
目不旁视地经过我自己
消失在我身后的世界
午夜之诗
一根纤细的草的触须
可以燃起蟋蟀的情欲
但是无法挑动大象的战争
当我们异常失望地离开
起风的角斗场阖上大门
各自的生活要各自藏起
我也缩回自己的壳里，内心
那柔软的部分像舌头一样
沉默，但是伤口并未愈合
秘密一旦被说破，就只是
一个词，或者，一条证据
关于爱的，也许关于罪恶
而我以熄灯的方式抗拒这眼下的
生活，像乌龟一样缓慢、笨拙
但是持久地呼吸并感知着
圣 徒
你会看到的。当种子
落进了圣徒的心中
钢筋水泥也要折裂
根在云朵中寻找诺言
这是一个飞行的时代
树木拔地而起
人心不在胸间
时间也不在钟罩里面
冰块着火了，海面被卷起
乌鸦绣满太阳
一根麦管吸干夏天
干旱的土地上满是喝醉的酒厂
你会看到的。当圣徒
吃完了兵书，世界从此安定
简单的生活
牛吃饱了草料，然后
下地干活
一年一次交媾
从不相拥而眠
住牛棚，无怨言
生活啊，哞—— 住牛棚的人，不简单 所以满腹牢骚 当然我也不赞成猪 只剩下吃和睡 就有些单调 但比门外的那棵老树 又多了些乐子 树从生到死 连爱也不谈一次 只顾着自己长高 让树下的我 满怀忌妒
怅然若失 男人的手上，多一样东西 烟，或者钢笔；有时候是 手提电话、鞭子、斧、铁锹 总之，男人的手里 离不了武器 如果没有，这只手肯定
停在了什么温柔的 也许是隐秘的地方 就像小偷溜进了卧室 一双手比平时更忙 但是当下它闲下来 两手空空，却又 穿着没有裤兜的衣服 站在街口，我怅然若失
卢卫平作品 早起的人（外四首）
清洁工是个女的，看长相是本地人
她手握扫帚的样子像我在家拖地
卖早点的来自福建沙县
我奔波的一天常常从一笼蒸饺开始
菜贩子红光满面 吃红烧肉吃得跟毛主席
一个口音 捡破烂的是我老乡
我一直坚持用方言跟他打招呼
打太极拳的十几个老人
脸上的表情像是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上学的孩子 其中有我扎着辫子的女儿
夏天也系着红领巾
每天清晨 我都是先看到这些人
然后才看到太阳从东方和平地升起
我总是先相信了他们
才相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我已爱你三天了
我已爱你三天了
这多么不容易 你看这世界
瞬息万变 眨眨眼睛就天翻地覆
而一杯浊水 需要沉静多久
才能在我们心灵深处澄澈
你已有三天幸福了
这简直是奇迹 你看这生活
已面目全非 转过身你就不知去向
而一片枯叶 需要多少轮回
才能在我们熟悉的枝头复活
向下生长的枝条
秋天到了 你让簇拥着你的
叶子 你巴掌大的儿女们
给老家送去一点温暖
其实你是舍不得他们的
你看你一夜之间就老了
比每一根向上生长的权条都老
下雪了 你的头上长满盼望的白发
直到儿女们带着大地的消息
回到你身边 你才一袭绿装
在微风中清唱
那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你梦想着能抚摸大地
在大地的怀里返老还童
青春期的树干向着天空疯长
你的梦想在成为现实的瞬间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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