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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础的,也是最难掌握好的。一把炉火纯青的剪刀,奠定了一流美发师傅的重要根基。这些,阿丹根本不用读那些美发专业书籍,他不用,从一开始他就直赴要害,真正理解头发的生命本质,并在实践中以他天赋直觉和不可思议的领悟力,让一个个平凡的女人扬长避短点石成金,让女人们像昙花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地开放。剪刀在他手上,就像被施了魔法,而女人在他手里,统统成了工艺品胚胎。
阿丹十七周岁前几天,是那年国庆前的一周。哥哥带着阿丹到了大江南钢铁城。阿丹哥哥已经不记得了,这样的活动在当时实在很经常,一是友情越来越习惯,二是那里央求他们做头发的女孩越来越多。密集的时候,不到一个月就要去一趟。阿丹哥哥有时是单独去的。预约的头太多,他就会带上阿丹,或者那边有人指定要阿丹做。反正一边玩一边顺便赚钱。阿丹已经不记得哥哥那次是为什么带他上去。那一天的上午,他背了个装美发工具的帆布简易包,里面有剪刀、头梳、薄围裙、锡纸、冷烫精、定型水、蜂花护发素什么的。到的那个中午,阿丹为一个女孩修剪了一个被当地师傅烫坏的头,花了很长时间,阿丹有点不高兴,摔了一次女孩自己家的金属皮小电吹风,哥哥在旁边一直哄他;天刚黑的时候,哥哥就带他和一大堆朋友到闽江饭店吃饭,人很多,动不动就一起疯笑,有个涂着很多发蜡的人,站到了椅子上,有人还拍桌子笑。阿丹觉得耳朵痛。吃好饭,一个扎着一个斜辫子的女子在门口等他,那个红白条相间的收腰毛衣,在夜灯中非常醒目。阿丹知道这个女子,但是,和其他工厂宣传队女演员一样,阿丹叫不出她的名字。他想叫也老记不住。哥哥把工具背包交给阿丹,对那个女人说,茄子,你最好是信任他,不要指手画脚,他不喜欢。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什么发型最合适你了。
穿红白毛衣的茄子,把阿丹领到一辆已经等在门口的旧吉普车上。开车的小伙子开车的时候,屁股一直扭动,头发油油的,搭在耳朵边,从后面看那头像一颗咸橄榄。茄子摸了摸阿丹的脸颊,你喜欢坐吉普车吗?开车的家伙故意扭动了几下身子,夸张了地面的崎岖。茄子伸手打了他的肩头。阿丹说,一个橄榄开汽车。
开车的家伙反应很快,立刻放声大笑,猛踩油门,把驾车弄得像驭马疾驰。茄子紧跟着也笑了,在跌跌撞撞的奔驰中喊:—一个——橄榄—开——汽——车——
阿丹没有笑,他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车外钢铁城的远远近近的灯火和高高低低的锅炉烟囱,眼里眨巴着困惑。他当然不知道,这一颗橄榄驾驶的吉普车,正把他带往一个他一辈子难以忘怀的梦境。
六
钢铁城宣传队的女演员,可能有十几个,其中有两三个和市里那一伙干部子弟经常玩在一起。阿丹从来都无法记住她们的名字,正如他读书时,无法记住同学们的名字一样,但是,二十年来,阿丹哥哥只要一说“茄子她们”,阿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几个美丽迷人的女人,她们穿越了时间,她们腰肢美丽,她们在笑,在舞蹈,她们的声音像星空一样辽远而闪亮。
吉普车停在一个像干涸的堤坝上。前面是个无人的水泥灯光球场,旁边是个独立的院落,院落里面有很多柳树,外面有铁栅栏。吉普车没有开进铁栅栏大门里,车灯照着铁门上一个写着技术资料处的木牌子。茄子把阿丹拉下车就带他进了那个青砖小楼的二楼。院子和小楼很昏暗,只有二楼的楼梯口有盏昏黄的吸顶灯,灯罩里面都是污渍一样的小虫,她开门的时候说,黑不黑?明年我就搬家了,我们分到了一个小三房。不容易呀,分房子都是打破头的事。你不知道。因为他是技术专家。不过,专家出差了,你见不到。
开了灯,天花板上有四条雪亮的日光灯,看得出,这是个办公室改的宿舍。一大间,长长的,起码有十米长,宽有五六米,最里面是一张大床,然后大衣柜、办公桌、梳妆台、两条三人位的红木沙发环在墙边,中间很空荡,水泥地上铺着仿木纹的塑料地毡,猛看以为是木地板。门口乱七八糟地扔着很多塑料拖鞋。
茄子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阿丹把工具一样一样掏出,然后噙着食指在看她。那是一种小动物一样的专注而清澈的目光。茄子眨起一只眼睛,逗他。阿丹视若无睹。大约看了六七分钟,阿丹抖开围裙给茄子围上。茄子注意到剪刀大大小小有三四把,阿丹一出手就用最大口的牙剪,咵咵咵,手张刀合,两寸多长的头发在牙剪口疏疏滑下,整个头发长度没变,但剪下的头发迅速铺了一地。刚才平整划一的齐肩长发,立刻有了微妙的参差。阿丹换了把非常小的剪刀,时快时慢,但动作干净利索,完全是胸有成竹。
阿丹在最外沿的头发尾梢,用了超大的发圈。茄子忍不住叫起来:那不是固定发型用的吗?阿丹皱起眉头,照样在上面涂抹冷烫精,加封锡纸。茄子以为要很长时间,但是,时间不过十分钟,不知道阿丹是凭什么感觉时间的,他忽然就像冲刺一样,双手齐上,很粗暴地把每一个发圈猛烈摘下,啪、啪、啪、啪,满地都是卷发器,好像差一秒钟都很致命似的。
洗净。吹。开始吹头发的时候,院子下面传来杂乱的歌声,还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茄子说,来了她们!阿丹置若罔闻。打闹和疯疯癫癫的歌声已经从楼梯那边灌了过来,拉拉杂杂的脚步临近了,它们在门口奇怪地停了一下,只听门砰地一响,四个妖娆女人像被倒出垃圾通道的垃圾,随着门被推开,哗啦一声,通通倒堆在门口。歌声又在垃圾里响了起来,有一个人爬了起来,是唱歌的那个,她翘着下巴,向上举着双手,像迎接太阳一样对着天花板灯条吟唱;又有两个互相牵手,站起来,稳定了一下,然后像四只小天鹅,用漂亮的舞步一起跳将过来。最后一个趴在地上伴奏哼唱——丹、丹、丹、丹、丹低得低得丹,丹—低、得—丹!丹、丹、丹、丹、丹低得低得丹!丹、丹、丹、丹——
她们变成四只小天鹅了,手拉手,交错腾挪着八条长腿,就在阿丹身后转圈。
阿丹傻了傻,笑了,停了手。他从来没看到过人的动作可以这么好看。尽管她们一个个散发着酒气醉意蹒跚,但毕竟是专业人员,可以在随便的家常服里,把舞跳得如此有韵致,也许正是醉意,她们跳得格外投入。做头发的茄子也是个好热闹的家伙,她们一跳她就格格格开始疯笑,忽然,她意识到阿丹停工,马上推他:哎,快做啊!
一个穿蜡染中式夹衣的纤细女人不扮小天鹅了,她要喝水;她说渴,其他几个都不跳了,纷纷说要喝水。说渴的女人叫飞雪,但是,浓密的长发及腰的洋娃娃拼命摇手,叫喊要酒!还要酒!茄子只好起身,她把开水壶和茶具拿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叫蜜蜜的女人,做梦似的闭着眼睛亲吻阿丹的脸颊。手拿电吹发的阿丹拧着脖子,眼睛使劲地歪过去看灯,显然是不知所措。茄子嘿嘿笑着又去酒柜拿出一瓶葡萄酒和两包花生和鱼片干。
阿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几个醉美人。他永远也无法分辨谁是飞雪、谁是洋娃娃、谁是茄子、谁是蜜蜜和蜻蜓,但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里毛毛虫一样,温暖地爬动。阿丹偷偷地笑了。坐回椅子的茄子用胳膊肘动他,示意赶紧快吹。脸颊发红的洋娃娃把酒杯端了过来,她要阿丹喝,阿丹用力摇头;茄子就把嘴张开,洋娃娃就把全部的酒倒了下去。一会儿,蜻蜓又把一大杯满溢出来的酒端了过来,阿丹这次喝了一小口,剩下的还是茄子喝了。阿丹似乎有点心神不定,但,即使这样分神,他还是为茄子做出个非常古典的美丽发型,中分,额前的头发在耳朵后上方,各夹起一束,两绺束发的发梢在妩媚地卷曲着,层次感极强的披肩发,尾梢带着弹性十足的微弯,似卷非卷,动感十足,每一阵风过,每一个步幅的跳荡,它们都在轻盈地颤动,甚至飞翔。
这个发型强化了茄子非常光洁饱满的额头,使她的脸获得了超凡脱俗的光。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美丽新发型的陶醉,在梳妆台镜子前她夸张地左右摇动身子。忽然,她起身到红木沙发那里,再过来,一只提琴已经在颈窝。不知谁把四条雪亮的日光灯条通通灭了。浓密的黑暗很快为三个大窗洒进的清白色的月光所驱赶。窗上的钢条格子,横横竖竖清晰地倒映在地板上。一个轻盈美妙的身影过去,如纱的月光就被穿破。
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赤足站在迎风的窗口,干净的长发被月光吹拂,灌进窗口的夜风,带着星光和琴声一起在屋里飞旋,蜜蜜和蜻蜓在如诉如歌的琴声中开始曼舞,飞雪也加入了,洋娃娃是最后加入的,她开始有点步子飘摇,很快就稳定了。阿丹开始还能分辨这个衣服和那个衣服身影的不同,但是,很快就无法分辨了,先是一个美丽的身影没有了上衣,后来两个如玉的身影在妖娆裸舞,再下来有人把衣服砸到阿丹脸上,等他拨开衣服,眼里已经全是月光下的仙女,纯洁妙曼,裸舞翩翩。阿丹从来不知道,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地好看,从来不知道,人的手脚比划起来是可以这么让他舒适欢乐。她们轻盈灵动、美丽惊人。她们雪白的颈子、肩胛、乳房,她们紧致的小腹、后背,她们纤秀的腰肢、大腿,甚至膝盖和脚趾尖,通通在说话。它们在琴声里诉说,它们在凝神,它们在倾听,它们在婀娜舒展,在夜色中竞相开放。阿丹眼睛都僵直了。一个精灵一样的身影,飘到他身边,两只胳膊像风中的水仙花瓣一样,满含春风轻轻地左轻轻地右,它轻轻地拂动着,阿丹的上衣扣子被解开了,又一个凌波而来的精灵把他牵进了舞蹈者中间,引导他起舞,又一朵花瓣一样的妙曼身影接近了他,上衣彻底脱落了。他感到好像是月亮上吹来的芬芳。阿丹有点慌张,但是,他已经被这些春天的花瓣芬芳埋没,芬芳中,它们娇媚、纯真;它们野蛮、激烈;它们温柔、依偎;它们热情、固执。
如水的琴声渗透在皎洁的月光里,琴声一样的月光,弥漫在月亮和人间的万丈清辉中,洁白的凌波仙子在清波中婉转千姿,如梦如幻芬芳四溢。阿丹脸上和手上、身上,起伏的是和女人头发完全不一样的细腻滋润,波涛着令他战栗的阵阵温柔。
十七岁将满的美少年阿丹,青春的火山骤然苏醒,终于爆发出对这些陌生而美丽生命的最高礼赞。
七
七年后,二十四岁的阿丹在家人的安排下完婚。人们选择了一个水仙花休眠的季节。新娘是个农村的郊区女孩,容貌十分漂亮,智力也正常,但是,初中的时候,这个女孩发生了一起车祸,现在,她只有一条真腿,还有一条从大腿根部起,是根机械腿骨架,不过穿上裤子,几乎看不出来,只是走路的时候,膝盖有点僵硬。
没有人告诉阿丹美丽的新娘只有一条腿,家人也许以为这不是阿丹会关注的,只要避开水仙花,就可以美满行婚;或者家人跟阿丹说了,阿丹记不住,因为未见那条腿之前,阿丹永远也无法明白什么叫意外,什么是义腿。
令人错愕的是,阿丹在新婚之夜嚎啕大哭。新娘不知所措。家人赶来,新娘也开始流泪。家人十分惭愧,觉得弱智阿丹不解风情,很对不起人家正常女孩。很久很久以后,新娘的家人才告诉阿丹家人,你们家的傻瓜丹,要新娘子脱光衣服跳舞,新娘告诉他腿坏了,不能跳;他强扯硬脱,结果扯出新娘的那条钢筋义腿,当场他就惊吓了。新娘子绝对没有欺负他,反而还安慰了他,可是他自己看着看着,看着看着就大哭起来。
这样,没有坚持到水仙花发芽的季节,新娘就回娘家了。因为阿丹不许她脱下长裤,只要无意中看到新娘裤脚提高露出鞋子上面的不锈钢小腿骨,他就恐惧,甚至惊叫。他不许她和他一个床睡觉,后来根本不许她来他的房间。更严重的是,在美发厅,有两次他竟然去翻看美丽女人的裙子,还有一次是要求一个漂亮女孩把牛仔裤腿挽起来,这还好,但翻女人裙子实在很要命。阿丹哥哥不得不当着所有顾客面解释说,阿丹受到过假腿重大刺激,他害怕有这样的顾客进店。庆幸的是,阿丹已经在美发界建立了非常名声,大家还是愿意持理解心态,甚至开玩笑说,幸好自己不是阿丹不欢迎的残疾人。
阿丹哥哥花了很长时间教育弟弟不能随便翻看女人的裙子,阿丹被教育得咬紧牙关,有时竟然泪眼汪汪。哥哥只好和家人商量,同意那个秀丽的残疾新娘回娘家长住,每月给足生活费。算是白娶了个媳妇。
八
兄弟名剪城的十几个洗头女孩和学徒都知道,二老板阿丹是不能随便招呼的。如果他不愿意工作,他会一整天坐在他自己那个专用皮革旧沙发上,咬着手指看电视。他喜欢看音乐节目,最喜欢小提琴的声音。有一次,一个新来的雇佣师傅,不知道二老板的习惯,把正在拉小提琴的音乐频道给转了,所有的小工一愣,都扭头看阿丹。阿丹正在一个要拉直头发的顾客头上忙碌。当时他似乎僵了僵,并不抬头,像是被突起的广告声镇住,也可能在困惑,然后,又继续梳起一束头发。大家以为没事了,正要松弛,其中一个师傅还准备过去告诉那个新师傅二老板的习惯。这档儿,阿丹手里拉直头发用的电夹板,忽地飞了出去,因为受制于插头的制约,电夹板飞行不畅坠砸在一个正在焗油的女宾后背,再翻到那个要过去提醒新师傅的老师傅脚面。
阿丹对女人头发具有天生的诠释能力,很多女人会有意识地巴结阿丹,尤其是一些美貌的嘴甜的女人;一些女孩子,干脆丹哥长丹哥短地叫,有时只是路过店里,都会在门口嘹亮地嗨一声,或者进来拍拍阿丹的背。阿丹咬着手指,看着那些如花的女人,眼睛里都是笑。人家拜拜走了,他还会到门口目送到很远。有时阿丹会连续工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