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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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人可不好了,还要结婚、生小孩,可麻烦了。”
“傻丫头。”
“我以后就不结婚。”
“为什么?”
“结婚不好。”
“怎么不好?”
“就是不好。”女儿又抬起头看了看母亲。
那目光使李文静沉默了。女儿是从母亲那儿得到的教训。
“妈妈,我不愿意当大人。我大了,你就该老了。”红红把头轻轻抵在李文静怀里。李文静抚摸着红红的头发。女儿的头发是润泽柔软的。她心中既充满母爱的温情,又漾起女人的怅惘。女儿很快睡着了。她背靠桌子坐着,久久端详着女儿,竟没有注意到李向南走了进来。
“我刚从爸爸屋里出来,看见你这儿亮着灯。姐姐,你想什么呢?”李向南问。
“没想什么。”李文静勉强笑了笑,“你跟爸爸又谈了谈?”
“我给他送去一篇文章。”李向南坐下来,“姐姐,你还是每天忙着看稿?”
“我还能忙什么?”
“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
李向南把屋里扫视了一下,一切照旧。还是两张一样的单人床相对放着;还是两张一样的二屉桌,李文静的一张靠窗,红红的一张靠墙;还是那两个一样的书柜,母女俩一人一个。老房子了,墙壁也显得有些灰暗。所有的家具连地方都没移动过。
“姐姐,你的生活应该有点儿变化。”
“有什么可变的?”李文静淡然一笑。
“总应该更积极些。”
“又来给我说教?”李文静又笑了。在这个家里,她唯有和这个大弟弟能推心置腹地谈些话。
“你也说我说教?”
“什么叫‘也’啊?还有谁说你说教?”
李向南脸微微一热,他想到林虹了,“我在古陵的时候,有人说过我。”
“是那个林虹吗?”
“你怎么猜到她那儿了?”
“很容易想到那儿。你对别人说教,别人又说你说教,这里有特定的人物关系。农民总不会说你说教吧。我猜得对吗?”
“对。”
“你和她关系到底怎么样?”
“我也很难说清楚。”
“她性格有变态吗?”
“有一点儿吧。”
李文静看了弟弟一眼:“那你要慎重。”
“姐姐,照理说你应该比较同情这样的女性。”
上卷:第二部分一个当妻子,一个当情人
“我站在我的立场上可能是这样。可我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又不一样了。”李文静略一停顿,“你觉得矛盾吗?”
“人考虑问题本来就有多种角度嘛。”
“你搞政治,别人就用生活上的事情攻击你。什么事一和政治搅到一块儿就复杂了,也令人厌恶了。”
“还不光是和政治呢。”
“还和什么?”
李向南一笑,没回答。
“有什么不好说吗?”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李向南把乱糟糟堆满桌子的书籍、稿件往里略推了推,把胳膊肘放在了桌上,“省委书记的女儿也在县里,她对我好像也很感兴趣。”
“多大年纪?干什么的?”
“二十二三岁,大学毕业,搞文学的。”
“人怎么样?”
“聪明,可有时候又很可怕。”
“可怕?”
“嫉妒心、报复心都极强,还是个小权术家。”
“她见过林虹吗?”
“岂止是见过,林虹过去的丈夫就是她的哥哥。”
“这可更复杂了。你和林虹来往,她很受不了,是吗?”
“比这严重多了。”
“那你这次来北京,可以摆脱这个三角关系的纠缠了。”
“她们两个人都来北京了。”
“省委书记的女儿叫什么?”
“顾小莉。”
“顾小莉?大小的小,茉莉的莉?写小说的?”
“是。我刚才告诉你了呀。”
“万事怎么这么巧。她有部稿子送到我这儿了。”
“稿子?”
“一部十七万字的小长篇,通过别人推荐到我这儿的。内容是山村里父子两辈人对土地的不同态度和冲突。我翻了翻,还不错呢。”李文静说着在稿件堆里翻寻起来,“我可能没带回来,在办公室放着呢。她很有点才气。”
“是。”
“那你更该赶快抉择一下,无非是三个方案。”
“嗯?”
“一个是选择林虹,一个是选择小莉,还有一个是谁都不选择。”
“还有第四个方案呢。”李文敏突然站在他们后面说道。
两人吓了一跳。“死丫头,不声不响就来了。”李文静道。
“我早就站在这儿了。你们目中无人呗。我补充一下,还有第四个方案呢。”
“哪儿来的第四个?”
“两人都选择。”
“胡说。”
“一个当妻子,一个当情人。”
“越说越没边儿了。”
“姐姐,你那是旧观念。”
“要是秦飞越在外面找情人呢?”
“他愿找就找。”
“你心甘情愿?”
“我就和他离婚。”
“闹了半天,你的新观念都是用来对付别人的。”
“姐,我不跟你说了。我找哥来了。你们俩聊半天了,该让哥和我说会儿话了吧?”
“谁抢你哥了?”李文静笑了。
“哥,快到我屋里去吧。”李文敏说着拉起李向南就走。“哥,快拿扇子给我搧搧。热死了。”李文敏靠着被子舒服地半躺着,懒在床上。
“又要耍赖。”李向南笑道。
“你对我不像过去好了。过去一到夏天你总给我搧扇子。冬天你坐在那儿和别人说话,我还把脚伸到你棉袄里暖呢。”李文敏噘起嘴。
“那时候你还小呢。”
“我那时候也不小了,都十六七了,反正你现在对我不好了。”
“好好,我给你搧。”李向南说着拿过一把扇子,坐在李文敏身边搧起来。
“好了,不要这么大风。”李文敏一把夺过扇子来,“你真阴险,不想搧,就使劲搧。”
“物极必反嘛。”
“讨厌。”李文敏撒着娇,“哥,我来帮你抉择一下吧?”
“抉择什么?”
“抉择林虹和顾小莉啊。我去找找她们,看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不要你胡来。”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力?我最能判断人了。”
“你?”
“我是家庭社会学专家啊。”
“这种抉择你可替不了我。咱俩标准不一样。你喜欢的,保不住我最不喜欢呢。”
“哥,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
“哥,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
“你说吧。”
上卷:第二部分姑娘都爱慕强者
“你凑过来呀。”李文敏把李向南硬拉过来,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她调皮地笑了。
“那我也不让你瞎帮忙。”
“哥,这事我要管,我要帮助我的哥哥建设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是我的职责。”
“管好你自己吧。把人家秦飞越也气走了。”
“我又没让他走。”
“这是对你这个家庭学专家的最大讽刺。”
“那你才不懂呢。这是对我的最大证明。中国现在需要的不是强化家庭,而是要淡化家庭。这是生产力和现代文明发展的需要。”
“那你和秦飞越就这样淡着?”
“哥,你帮我把他叫回来吧。”
李向南摇了摇头:“我不帮你强化家庭,只帮你淡化。”
“你最会气人了。嗳,哥,你在县里当县太爷,摆谱儿大吗?”
“有点儿吧。”
“各种场面能镇住吗?”
“镇不住还行?”
“在大会上讲话,也是不拿稿?”
“当然。站那儿就讲。”
“底下人爱听吗?”
“反正我往台上一站,会场就都静了。古陵县开会,从来没有像我讲话时那样秩序好的。”
“你还挺得意。”
“有点儿。”
“哥,报上吹你的那篇文章写得还不错,把你写得特有魅力。怪不得顾小莉要追你呢。姑娘都爱慕强者。哥,你是有点儿强者性格。”
“不算窝囊吧。”
“给你竿儿你就爬。我看你在爸爸面前够窝囊的,讲起话来怯巴巴的,一点光彩都没有。”
李向南从妹妹屋里出来,已经十二点多了。王妈妈过来劝他早点睡,又唠叨开了她的老话题:三十多的人了,该结婚了。李向南笑笑没说什么。他走到院子里,想冷静一下,理理回到北京这一晚上的头绪。父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窗帘也没拉上。父亲正在屋里慢慢踱着。过一会儿,他也来到院子里。
“还没睡?”李海山发现了儿子。
“我就睡。”
李海山沉默地走了走,站住问道:“闷大爷临死前,你见到他了?”
“是。”
“老人真了不起。”
“他一辈子为人们做了那么多好事。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用他攒的三千多块钱在山上盖几间房子,给以后的看林人住。”
李海山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你和他提到我没有?”
“提到了。”
“你告诉他没有,我这些年还一直记着他。”
“告诉他了。”
“他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海山站住了。
李向南看了父亲一眼。“爸爸,他已经记不得您了。”
“不能吧?我在他那儿养过两个月伤呢。”
“确实是。”
“他当时是不是已经神智不清了?”
“没有。他对其他事记得很清楚。可他确实记不起您。”
李海山呆呆地看着儿子,半天说不上话来。站了好一会儿,低着头在院子里慢慢踱起来。“你这两天在北京是怎么安排的?”半晌,李海山又问。
“我要去找找我们的省委书记顾恒同志。”
“还有呢?”
“我还要去看看林虹。”
“她也在北京?”李海山又站住了。
“是。”
李海山看着儿子,儿子也迎视着父亲。
黑暗中无言的对视。
上卷:第二部分莫名其妙的恼火、仇恨
顾晓鹰摁了几下门铃。小莉在黑暗中仰头看了看。
这是个红砖高墙大院,想必院子很深很大,听不见里面铃响。好一会儿,才隐约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朝大门口走来。这脚步声在小莉形象思维的脑海中,立即勾画出一个垂手恭立着的农村小保姆的模样。大红门上的小门无声地开了。昏黄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姑娘,或者应该说是少妇。她二十多岁,苗条娇小,眉目清秀,脸蛋甜润,朴素中含着羞怯,一股子令人怜爱的样儿。
“凌海在吗?”顾晓鹰问。
“在。”
“这是我妹妹小莉。这是凌海的爱人,总医院的护士,小兰。”顾晓鹰介绍。
小兰腼腆地笑了笑,小脸微微一红。她侧身往里让着客人,然后推上门,插上门栓,一边轻声说:“你们进吧,人们都在呢。”
小莉跟着晓鹰往里走。先是一条走廊,两边有几间黑糊糊没有窗玻璃的空房。走廊尽头,豁然出现一个大院子,同时也便听见了令人兴奋的舞曲和说笑喧闹声。院子迎面是幢二层小楼,亮着乳白的门灯,楼前有很大的葡萄架,黑苍苍阴凉凉的。院两侧各是一排平房,右侧的平房灯窗明亮,人影晃动,舞曲和喧闹声盖出于此。
“是晓鹰吧?”顾晓鹰正要领着小莉去右侧的平房,传来一声和蔼的问话。
院子里站着个仪表堂堂、慈严兼备的老干部。六十多岁,白衬衫,绿军裤,中等身量,粗壮挺直,一股与世无争的冷漠安闲神情中仍显露出军人气派。剑眉很粗很浓,长方脸线条有力,下巴肥胖而凸重,黑炯炯的眼睛淡然地凝视着来人。这才是这个独家大院的真正主人,凌汉光。原是一位将军,因为上过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贼船,这些年失去军权,被免职闲居在家了。顾晓鹰要找的同学凌海是他的儿子。
“凌伯伯,您好。”顾晓鹰连忙打招呼,“小莉,这是凌伯伯。”
小莉礼貌地笑笑。
“这是谁啊?”凌汉光倒背着手注视着小莉,和蔼地问。
“这是我妹妹小莉。”
“噢,”凌汉光微微颔首,威严地慢慢伸出手,现出一脸长者的笑容:“我这是头一次见你吧?”
“是。凌伯伯,我没来过。”小莉连忙握住凌汉光的手。这双手是粗大结实、烘热的,它把小莉的手爱抚地攥在了手心。那较有力、较长久的一握,使小莉细敏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是凌汉光仁慈的笑脸中所没有的一点东西。
“又认识一个年轻人。”凌汉光含笑凝视着小莉,他松开手指了指,“好,你们去吧,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地方。”
小莉和顾晓鹰朝右侧那热闹的平房走去。她急切地想看看:这个周末俱乐部到底是什么样?
凌汉光站在那儿,眯眼瞅着小莉年轻婀娜的背影。鲜红色的薄呢连衣裙随着她富有弹性的轻快步子飘曳着。看着小莉进了屋子,凌汉光不由得徐缓地握紧右手,手指和手掌慢慢摩挲着。手掌中还有着小莉的手留下的感觉:小巧、光润。
那是很年轻的姑娘才有的手。一丝新鲜的、揪人的刺激袭上来。
对面那间宽大的平房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