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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夜与昼-第11部分

小说: 夜与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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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很年轻的姑娘才有的手。一丝新鲜的、揪人的刺激袭上来。    
    对面那间宽大的平房灯光明亮,喧声一片。隔着绿纱窗竹门帘,看见年轻人在跳,在笑,在热闹。他冷冷地凝视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悻悻然的嫉妒,有莫名其妙的恼火、仇恨,有失去当年权势威风的酸楚、惆怅,最后,慢慢升上来的是克制这一切情绪的与世无争的冷漠。他放松刚才下意识咬紧的牙关和僵住的面部肌肉,似乎是宽和地微微一笑(这一笑含着对自己命运的承认和自我安慰),便转身背起手朝小楼走去。    
    穿过黑疏疏的葡萄架时,他发现儿媳小兰正弯腰轻轻地打扫院子。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小兰感到了,转过头看见他,眼里立即露出一种羔羊般的怯惧。她恭顺地慢慢直起身子,垂下眼。    
    “你到我房间来吧。”凌汉光犹豫了一下,温和地说。    
    “我还要扫院子。”小兰低着头小声道。    
    “来吧,把我房间先收拾收拾,刚才来过客人。”凌汉光含着不可违抗的威严说罢,就走进了楼。他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坐下,刚点着烟,小兰就踏着地毯像片落叶似地静默无声地走了进来,低眉垂手站在门口。    
    “您让我收拾什么?”她声音很低很细。    
    “噢……明天你陪我一块儿钓鱼去吧?”凌汉光在灯光下打量着小兰。    
    小兰怯惧地看了看凌汉光,连忙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怕什么?”    
    “我不,不……”因为惶恐,小兰在微微发抖。


上卷:第二部分权柄在握的派头和气魄

    凌汉光看着她。小兰是苗条的、娇小的,整个身体羔羊般绵软柔顺。汗水正沿着她耳根流下来,她的耳轮,她的脖颈,她的微露的锁骨,都被汗濡湿了。她好像比过去瘦一些了。“不要紧,请个假怕什么?”凌汉光小声说。    
    “不,不,我再也不……”小兰咬紧嘴唇说,“您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先别急着走,我有一样东西送你。”凌汉光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表盒。    
    “不不不。”小兰抖得更厉害了。    
    “怕什么?又没人知道是我送你的。”    
    “不不,我不要。”小兰像个可怜的小羊羔,害怕地后退着。    
    这时门开了,凌汉光吃惊地抬起头,窘困地呆住了。面前站着横眉冷目的妻子。凌汉光肉嘟嘟的下腭哆嗦了一下。他对这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胖胖的后妻很有些惧怕。她阴沉莫测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情景,几秒钟难堪的沉默。    
    “没事我走了。”小兰低着头慢慢往外转身。    
    “喔,有事我再叫你。”凌汉光不自然地说。    
    小兰影子一样无声地走了。妻子冷冷盯视着凌汉光:“哼……等会儿我再来找你算账。你等着!”妻子从牙齿缝里把话挤出来,砰地一摔门走了。    
    凌汉光泄气地瘫软在椅子上。这个和他结婚不到二十年的后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目光混浊恍惚,冷漠地缓缓扫视着房间。房间很大,灯光显得昏暗,到处是令人窒闷的阴影。沙发,茶几,大衣架,书柜,屋角靠着、挂着的各种各样的钓鱼竿,卷成一束垂下的紫红色丝绒窗帘,绿沉沉的地毯……一切都是死气沉沉,难耐的寂寞。他的目光在写字台上停住了,凝视着。一支粗大的特号六棱红蓝铅笔。他最爱用这种特大号的红蓝铅笔。过去,这支红蓝铅笔总在案头上压着一摞摞机密文件。他行伍出身,不通文墨,不喜欢读书看报,却爱用这支粗大的红蓝铅笔批示各种文件,签很大很粗的名字。那常常使他感到一种号令千军、权柄在握的派头和气魄。    
    现在,这支粗大的红蓝铅笔只压在几张每个老百姓都有权看的普通报纸上。    
    他腮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抖了抖,慢慢伸手拿过那支红蓝铅笔,眼睛阴冷地眯着,手一用力,把铅笔撅断了。    
    小莉同顾晓鹰一踏进房间,就进入了一个喧嚣的境界。色彩扑眼,声浪扑耳,热气扑面。眼前的这伙人正在跳迪斯科,令人兴奋的强烈节奏。一张张面孔在眼前晃过,男人的裤子、女人的裙子在纷乱地甩荡着,手在转圈挥舞,腰在左右扭动,人在交叉旋转,空气中充满着热腾腾的汗气。两台落地风扇嗡嗡摇着头从两个方向吹来。有人从面前舞过,一边打着榧子一边笑着和顾晓鹰打招呼。顾晓鹰一一致意。小莉跟着哥哥让开跳舞的人群往里走,同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她是个很容易被热闹场面刺激得兴奋起来的姑娘。    
    房间很大,像个大教室。门口靠墙竖放着一张收叠起来的乒乓球桌,想必这里原来是主人的乒乓球室。外面最靠门的地方是舞池。往里房子中间处,放着两排共六张小圆桌,靠墙放着两个东芝牌大冰箱,一个酒柜。人们热热闹闹围坐在圆桌旁,有人是刚刚舞罢,汗漉漉的,边说笑着,边打开冰箱酒柜,自取自酌着冰镇啤酒、汽水、柠檬汁、可口可乐,或者喝咖啡、浓茶,桌上放着各种高级香烟和五颜六色的奶糖。    
    “来,咱们坐这儿。”顾晓鹰边招呼着小莉,边把几张钞票塞进冰箱上放的一个木制信箱里。小莉疑惑不解地看看哥哥。“来客每人自动交钱,这是一通宵烟茶冷饮的开销。”顾晓鹰指着桌上的吃食说,“自己要什么拿什么。”    
    “有意思。”小莉快活地笑了。    
    这个周末聚会太有色彩了。她双手理了一下头发,左顾右盼地坐下了。    
    “看录像吗?”顾晓鹰给自己和小莉咕噜噜倒上两大杯冰镇啤酒,抬手往里面指了指。小莉这才来得及看了看房间最靠里的所在。那儿气氛比较平静,靠墙的录像机里正放映着一部美国西部片。人们大多并没有专注地看它,而是三五成堆儿地围着一张张小圆桌谈论着,时而漫不经心地瞄一下屏幕。    
    靠录像机最近的一桌,嗓门挺大,感情比较奔放,他们正在谈论中国当前的文艺:“一提现代派文艺就紧张得不行,凡是没听说过的就是异端,现在的文艺政策还是太禁锢。”“要现实点儿。我看中国现在这政策相当可以了。这样稳定上十年,中国肯定会出比肖洛霍夫伟大的作家。”


上卷:第二部分他是个阴谋家心狠手辣

    在他们旁边的一桌,正谈论政治方面的情况。    
    “你去体改委谈得怎么样?”    
    “今天他们临时开会,没谈成。”    
    “你们区委现在可是上了一批老三届的人吧?”    
    “是。”    
    靠近小莉的一桌上,有两个人正谈着从外地调回北京如何解决户口的问题。    
    “我有个同学,老丈人在市公安局,我帮你托托他。”    
    “干托?要不要给他丈人意思意思?”    
    “不一定要。他这个女婿面子相当大,娶的独女。”    
    此外,就沸沸扬扬听不清了。在一片营营嗡嗡中,满耳充盈着交叠凌乱的言语和事情:考电大,混文凭,找安徽保姆,谁当了部长秘书,国际旅行社最近要聘导游,服装展销挤破头,某报社副总编因为桃色事件被撤职,某某导演的风流韵事……    
    小莉四顾不暇。“哥,这个周末俱乐部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呀?”她啜着冰凉沁脾的啤酒,兴致勃勃地低声问顾晓鹰。    
    “什么主要?就是想跳就跳,想聊就聊,想看就看,没什么主要的。”顾晓鹰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正在跳舞的三十多岁的女子。她腰身纤细,穿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    
    “那它算什么呀?”小莉追问道。    
    “算什么也行,舞会、沙龙。”    
    “主要谈什么呀?”    
    “想谈什么谈什么。来这儿谈政治的有,谈哲学的有,找舞伴、找情人的也有,想打听上层小道消息的也有,还有想托人调工作的,给小孩儿找托儿所的,干什么的都有。反正你来这儿,各取所需,这儿给你提供一个社交场合。你要说它是个思想交易所,信息交易所,关系交易所都行。”    
    “来的人都是哪儿的?”    
    “说不清。同学的同学,朋友的朋友,七连八串,什么都有,三教九流。”    
    “谁都能来吗?”    
    “也不是。这只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谁?”    
    “凌海。”    
    小莉顺着顾晓鹰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周末俱乐部的组织者凌海。个子不高,面容黑瘦。留着极短的平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不修边幅地穿着件破汗衫,正站着和周围的人三言两语地打着哈哈。    
    “他搞俱乐部,什么目的啊?”    
    “谁也说不清,不甘寂寞吧。小莉,你看他第一印象怎么样?挺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吧?”顾晓鹰问。    
    小莉仔细地看了凌海一眼:“不,他是个阴谋家,肯定心狠手辣。”    
    “你怎么看出来的?很多人和他接触了几年都看不透这一点。”顾晓鹰惊叹万分。    
    “我凭感觉,一眼就感觉出来了。”    
    “是是。这是你从小的天赋。”顾晓鹰连连点头,小莉对人的感觉判断一向是超等敏锐的。“他可是个人物。和你们古陵县那位李向南过去是同学。好了,他过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他肯定会向你了解李向南的情况。”    
    “为什么?”    
    “为什么?哼,”顾晓鹰阴鸷地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他也正操着李向南的心呢。”他笑着站起来,很潇洒地向走到跟前的凌海伸出手。    
    凌海对谁也是一股漫不经心的随便劲儿,这股劲儿让对方觉得亲近自然舒服。“这就是你妹妹?”他问。    
    “是。”顾晓鹰介绍道,“小莉,这就是凌海。”    
    小莉大方地一笑。    
    “早就听你哥介绍过你了:一等聪明的小说家。”凌海很随便地伸手和小莉握了握。    
    “我们正议论你呢。”顾晓鹰说。    
    “我有什么可议论的。”凌海满不在乎地应酬道,同时转过头和另一个人说笑着。    
    “你知道小莉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顾晓鹰说。    
    “哥。”小莉想阻拦他。    
    “山野村夫,二赖子。”凌海笑着答道。    
    “她说一看你就是个野心家。”顾晓鹰揶揄地看着凌海。    
    “我没那两下。”他却毫不在意,对小莉道,“你是蹲在古陵县写小说的吧?”    
    “是。”    
    “我听说过。我有个同学叫李向南,在你们那儿当县委书记,是吧?”    
    “是。”    
    “那可是个人物。”凌海一笑,“你对他印象怎么样?”他似乎随口问道。    
    “我?”小莉一下找不到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立场,“哼,他当县委书记挺有手段的,野心勃勃。”


上卷:第二部分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

    凌海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提的问题,已经扭过头又在和别人打招呼了,小莉的话一说完,他又转过头像是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你爸爸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赏识他的。”    
    凌海又像没顾上听小莉的回答,转头和旁人搭话。小莉刚说罢,他冲顾晓鹰笑了笑:“你爸爸对李向南可比对你赏识,你真够遗憾的。”而后又朝小莉略一抬手:“见了李向南代我问个好,祝他早日当总理。”说着他离开顾晓鹰和小莉,又漫不经心地和其他桌上的人三言两语地闲扯着。    
    他不对任何人任何事露出特别的兴趣,散漫而随和是他保持的形象。    
    这一桌的四个人都是激昂慷慨的改革家。他们抽着烟,在浓烈的烟雾中打着手势,热烈谈论着“第三次浪潮”和东西方文明对比,争论着中国改革的策略方针。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文化大革命”前北大附中的学生,现在刚刚大学毕业,分在经济所;有两个是清华附中的老三届,现在分别在两个不大的无线电厂当厂长。    
    “你们这几位又在商讨治国方略了?”凌海和他们打着招呼,“你们要的那两本外文资料,我已经托人搞来了。等会儿我给你们拿。”    
    “太感谢了。你本事可真不小。”    
    “那算什么,朋友之交。”他随便地摆摆手。    
    这一桌上的两个年轻人正你斟我酌地饮着啤酒,一边头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倒啤酒的动作透出一股子大场面过来人的派头和帅气。一见凌海过来,他们止住话,抬起头打招呼。凌海也拍拍他们的肩膀,话里有话地开了两句玩笑:“你们要找的人我给你们找了,谢不用谢。可你们干事可别太鲁啊,保险系数要大点儿,出了事自己兜着。”他清楚,这两位仗着老子的牌子,拉着天南海北的关系,在搞倒卖外汇的交易。现在是万儿八千地挣着,买卖也很保险,可弄不好,哪天蹲班房也很难说。    
    他扯上两句便又离开他们。他凌海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但对什么又显得马马虎虎,心不在焉。他真正窥视人的眼睛,隐藏在自己头脑暗黑的深处。房间里灯光很亮。他眯起眼,目光扫过烟雾弥漫的房间。跳的在跳,坐的在坐,聊的在聊。在他的周末俱乐部中,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出入国家领导机关的忧国忧民之士和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都是他的常客。他凌海和什么人都来往,都交朋友,都有相通的语言。他和数不清的人保持着一种可进可退的关系。进可成至交,合为一体,退可远千里,互不相干。他为人随和仗义,有求必应,同时,他对一切又都轻而淡之,毫不在意。人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关系广泛、喜欢结交朋友的沙龙主人,对他既相信又放心。    
    可有谁能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他是天上地下“过来的人”。    
    “文化大革命”中,他当过“左”派,写过洋洋万言的大字报;也当过右派,被抓进监狱捆绑吊打。他跑到越南丛林和美国人打过仗,也在北京的小胡同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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