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上卷:第一部分动心计博取你的赏识
他站在顾晓鹰面前,相距很近。顾晓鹰能感到父亲胸膛的震荡,能感到他魁梧身躯内散发的烘热,这烘热中还夹着由于汗腺发达而有的浓烈气味。他一点也没感到这个魁伟的躯体和自己有着什么血缘相联的亲近感。正因为这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反而常常生出一种敌视。但他不和父亲闹翻。他在这些年中还需要充分利用这样一个老子能够给自己提供的全部有利条件。
“爸爸,您太盛气凌人了。”小莉在一旁不满地说。她要帮助哥哥一下。哥哥干什么都聪明过分。本来很简单就能达到目的,总是机关算尽,结果反而失败。她才没那么笨呢。
“小莉对爸爸有意见了?”顾恒和蔼地问。
“是你问哥哥的,又不是哥哥要和你说的。你要不信,干脆别问别听不就完了。”
“我想听,但我不想听假话、有偏向的话。”
“你怎么知道是假话?谁对谁能毫无偏见?人对人都有一定看法,这是规律。你听了自己分析就得了。”
“小莉,那你对李向南是什么看法?你在古陵不是和他相处过吗?”顾恒看着女儿。
“我才没那么大精神一天到晚说他呢。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是说他多大人物,把事情谈清楚也好嘛。”
“我前两天早谈过了。”
“你谈是谈过,不过,”顾恒打趣着女儿,“我发现你对李向南的看法前后充满矛盾。”
“我可不要你来分析我。我也不想听你的‘难眩以伪’。我本来就觉得李向南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坏,可也不像你和报上吹的那么好。”
“那你的结论呢?”
“我没结论。李向南是挺能干的,有手腕,可我也觉得他挺狂妄的。现在你是他顶头上司,省委书记,要不,他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你要处在叔叔的位置上,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哥哥说的那些事,包括‘内参’上的那些事,倒不一定都有,可也不一定都没有。”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你嫌哥哥说话有偏见,可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李向南?不就是因为李向南和你谈过两次话?他就那么坦率?他头脑肯定比哥哥还复杂呢,把古陵的那帮干部涮得一愣一愣的,他就没有动心计博取你的赏识?”
“嗯……”顾恒思忖地瞧着小莉,“那你的看法呢?你觉得,把这样的人逐步提拔起来,好不好?”
“你爱提拔谁就提拔谁,我才不管呢,又不碍我什么事。”
“你为爸爸考虑一下呢?”
“为你考虑?我觉得爸爸犯不着为这事这么认真。你有时候对人太偏颇。一个干部你认为好,就想尽办法保他,提拔他。”
“人才难得嘛。”
“什么难得,满天下人才有的是。一个县委书记,在你省委书记的棋盘上不过是个小子儿,你犯不着在这个小子儿上押那么大宝。到时候他真有点儿事,弄得你被动,太不值了。”顾小莉冷蔑地一撇嘴,“得了,我不想说了。大礼拜六的,老是个李向南有什么意思。哥,”她扭头对顾晓鹰说,“你们那一帮人,每礼拜六不都有周末俱乐部吗?带我去看看。”
“好。”顾晓鹰站起来。
“小莉,你去那儿干啥?那群人乌烟瘴气的,一折腾就是通宵。”景立贞劝阻着。
“怕什么,那就是我应该熟悉的生活。”
小莉和顾晓鹰下楼走了。顾恒在房间里踱了好一会儿,而后慢慢站住。“可能我也有点儿片面性,太绝对了。”他若有所思地感叹道。
“我看就是。”景立贞有些情绪地对丈夫说。
“你知道我说什么?”顾恒瞪了妻子一眼。
“我说你什么了?对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相信,对别人倒什么都相信。我看那个李向南就是不对劲,早晚得出事。”
顾恒蹙眉凝视了妻子一眼,不说什么了,他在房间里沉默地思索着踱起步来。
上卷:第二部分别人在恶意诬陷你吗
李向南一踏进院门,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回到家的亲切、随和与舒适。迎面亮着灯的北房,左右亮着灯的东西厢房,院中间黑苍苍兀立的槐树,都是老样子。
给他开门的是王妈妈。
“哥。”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的是李文敏,她伸着双臂扑上来,一下搂住李向南的脖子,仰起脸左右端详着,“当了两个月县委书记,更成瘦干儿狼了。难看死了。”说着止不住咯咯地笑了,一欠脚,仰起脖梗吻了李向南的脸颊一下,“好扎,也不刮刮你的络腮胡。”
“二十六了,还跟小孩儿一样。”王妈妈数落道。
“我在哥哥面前就永远是小孩儿。来,哥,把书包、旅行袋都给我。你今天可要当心点儿,爸爸脾气可大了。”
“是吗?”看着妹妹娇小的身影,李向南心里一阵暖烘感。他和这个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格外亲。1968年,父亲被监禁着,他把八岁的小弟弟留给王妈妈和姐姐照顾,自己就带上这个当时才十二岁的妹妹去农村插队了。妹妹一直跟了他六七年。
一进父亲房间,感觉气氛不对。李海山还在对着吴冬指划着棋局分析总结。李向南感觉到,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但有意冷淡。“哥回来了。快和爸爸下一盘,杀他个落花流水。”李向东一见李向南立刻兴冲冲地说。
李向南笑了笑,对李海山尊敬地叫道:“爸爸。”
“回来了?”李海山略转了一下脸,没看他,更没显出任何热情。
“我刚到。”
“火车误点了?”
“没有。碰上一个记者,路上聊了聊。”
“对记者就那么大兴趣,好让他们给你吹喇叭?”李海山讽刺道。
李向南不加解释地笑笑。
“大舅。”红红掀开门帘冲进屋来。李文静也跟着进来了。看见吴冬,她冷淡地瞥了一眼。吴冬对她讨好地笑笑。
“哥,”李文敏放好行李,很快又进来了,“你知道‘内参’的事儿了吗?”
李海山瞥了一下在场的吴冬和小章,瞪了小女儿一眼。
吴冬和小章很适时地起身告辞:“李部长,十点多了,我们走了。”
“好,咱们明天再战。”
“文静……我走了。”吴冬又对李文静不自然地笑道。
“噢。”李文静很冷淡。
客人一走,全家都来到外面客厅里。“哥,你知道有‘内参’的事儿吗?”李文敏拉过一个方凳,挨着李向南坐下,着急地问。
“知道了。”
“知道了?”坐在大沙发上的李海山审视地瞥了一下李向南。
“是,刚才在路上听记者讲的。”
“谈谈你的态度吧。”李海山垂着眼在烟灰缸里弹着烟,冷冷地问。
“我不太了解这份‘内参’的背景。”李向南略思索了一下,尽量稳重地答道。父亲不喜欢年轻人轻浮莽撞。
“哥,要不要我通过关系帮你了解一下?”李文敏摇着李向南的胳膊说。
“不用。”
“这样的背景还需要去了解?”李海山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我和文敏说了不用。”
“一眼还分析不出来?”李海山的声音更高了。
“我觉得……”李向南考虑着回答的措辞。
“你觉着什么?”李海山冒火了,“你觉着是别人在恶意诬陷你吗?”
“我……没这样觉着。”
“那上边说的那些,迫害老干部,有野心,搞女人,就都是事实了?”
“不是事实。”
“不是事实,又不是诬陷,那到底是什么?”
“可能有些不确实的传言吧?”
“能有这样的传言?哼。你打算采取什么态度?”
“我?”李向南斟酌着在父亲这儿最能通得过的回答,“我觉着,有同志对我提出这种那种怀疑,也是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任。使用一个干部,应该慎重考察。我一定正确对待。”
上卷:第二部分告他们诬陷罪
“混账。”李海山一拍茶几站了起来。烟灰缸在茶几上震跳着。
李向南和屋里人都震惊了。
“这是你的高姿态?”
“我……”
“‘内参’上写的是事实?”
“确实不是。”
“那不是诬陷?”
“我……”
“我问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不要来迎合我。”
李向南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告诉你,你要是我儿子,就理直气壮地去告他们,告他们诬陷罪。明白吗?为什么心里想的不敢说?孬种了?”
李向南愣怔了一下,明白了。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潮。隔着空气,他能感到父亲那瘦削的身躯内激愤的震动和热度。那是老年人才有的一种毫无湿润感的木炭般的烘热。这种对父亲身体的真切感觉,使他一瞬间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从父亲的血肉中分离出来的一个人,是父亲生命的延续。
李海山瞪了儿子好一会儿,才又坐下,继续讯问:“好,说说你在古陵县干了些什么吧。”
李向南想了想,“我去了不到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从解决一大批群众来信来访积压案件开始,先触及了一下官僚体制。然后处分了一些违法乱纪的干部。又精简了部分机构。接着……”
“听说你领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到农村转了一圈儿,是吧?”李海山打断道,“有的公社干部,几十年工作不看,叫你一句话,一天之内就撤了,太专断了吧?”
“我知道古陵县有人给您写信,顾县长是您老下级。”
“像你这样胡干,能不来信吗?”
“爸爸,您不了解具体情况,有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什么情况?我不光看你干什么,还要看你怎么干。”李海山一拍茶几,勃然而起,“古陵县干部对你怨声载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在诬陷你。他们是实事求是对你有意见。你知道吗?”
李向南绷住嘴,半晌无言。李文静同情地看着弟弟。在这种场合她显然无能为力。红红有些惊惧地仰脸看着李海山。向东一会儿看看李向南,一会儿看看父亲,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李文敏看着雷霆大怒的父亲,不知该讲什么好。
“我准备说服每个有意见的人。”李向南正视着父亲的眼睛镇静地说,“但有些人也说服不了。爸爸,您不知道,有些干部简直像土王爷,愚昧保守透顶。这样的人只能坚决淘汰下来。”
“淘汰,淘汰,动不动就淘汰。”
“对于被淘汰的某个人来说,这是有点残酷性的,可对于历史来讲,这是必须的。”
“好大的口气,好像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早晚是我们的。”
李海山愣了一下,一指李向南吼道:“你们要这样,就不交给你们。”
“爸爸,这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李向南坚持着。
“有时候就要转移转移。”李海山呼地转过身,两眼冒火,“你立刻给我离开古陵。”
“这是组织上派我去的。”
“你自己提出辞职。组织上,我给你们省委、地委再去信。”
“您不应该这样。”
“我搞了几十年政治,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李海山抓起桌上的电话机话筒,啪地又扣上,“你们省委书记在北京呢,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他。”
李向南看了看父亲,沉默了。
“爸爸,有什么话,您可以和向南好好说嘛。”李文静以长女的身份劝说父亲。
“看看他那个样子,什么话能听进去?”李海山指着李向南气呼呼地说。
“向南会听的。您对向南一直也是寄予期望的,希望他能干成些事业。他理解。”
“哼。”李海山别过脸去,望着客厅外面。
“向南,你有什么也应该和爸爸仔细讲清楚。你有抱负,爸爸又不是不理解。”李文静又说着李向南。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爸爸好好谈谈。”
李海山又哼了一声,在客厅里来回走了起来。
“爸爸,我给您提个意见,”李文敏朝后抖了一下短发,说道,“您最近脾气太不好了,对谁都这么大火儿,特别是今天晚上。”
“你们一天到晚的乌烟瘴气,还要我好脾气吗?”
“文敏,爸爸最近可能身体不太好。你别打岔了。让向南好好说说他的想法吧。”李文静道。
“爸爸,我谈谈我的想法,可以吗?”李向南请示着父亲。
李海山不理睬,继续在客厅里来回踱着。走了好一阵,冷着脸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我这儿不是一言堂。说吧。”
“我看是。”李文敏不满地嘀咕着。
上卷:第二部分受到西方文明冲击的浪潮
“我和您谈谈我最真实的打算。”李向南说道。他要以一次比较坦率又比较策略的谈话赢得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我在心里是把古陵县当成一个小小的国家来治理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缩影着整个中国。”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父亲,“我想在三四年内把它搞成全国最发达、最文明的县。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风俗各方面,都建设得有特色。”他望着父亲。李海山闭着眼毫无表情地仰靠在沙发上。“如果那时需要我进一步扩大变革社会的政治实践,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去承担,做一个有战略理论眼光的实践家。如果没有这种需要和可能,那我就退一步,做一个有实践经验的战略理论家。”李向南说着察看了一下父亲的表情,“爸爸,这就是我的全部抱负。一直没和您谈过。您看行吗?”
过了好几秒钟,李海山才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