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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永远是孩子-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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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岛没带拘捕证,只好勉勉强强地接受了笙一郎的要求。
  优希坐在伊岛和梁平的对面,笙一郎坐在了优希身后。
  “聪志现在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优希诚实地回答着伊岛的询问。聪志到多摩樱医院找到优希,说把家烧了,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打那以后,聪志就不见了。优希说,聪志到哪里去了,她也很想知道。
  “你弟弟只告诉你把家烧了,没说别的吗?”伊岛问。
  优希点了点头:“没有。”
  “你弟弟说,把你母亲也烧了。”
  “没说……我不记得弟弟这样说过。”
  “跟你一起值夜班的护士听见他这样说了。”
  优希又摇摇头:“我当时惊慌失措,至于弟弟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
  “你的同事还说,你弟弟到病房找到你以后,看见他给了你一笔钱。有没有这么回事?”
  “钱?”       
  “对。好像是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她说没看清楚。”
  “没这么回事!”优希口气强硬地说。
  “真的没有?”
  “他什么都没给我。”
  “请不要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没接受任何东西。”
  “是吗?那么,我们再确认一下……你弟弟放火烧了你们的家,把你母亲也一起烧死了,这是事实吧?”
  “等等!”坐在优希身后的笙一郎说话了,他用谴责的口气对伊岛说,“您不觉得这种询问方式对于死者家属来说太残酷了吗?你好像是这次火灾事件的负责人吧?”
  优希扭过头去对笙一郎说:“问什么都没关系。是我不好,我随随便便地从医院里跑出来,给大家添麻烦了。”说完回头看着伊岛,尽量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放火烧了我家的到底是不是我弟弟,我不知道。关于我母亲,目前也还没有最终得到确认……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伊岛不满地皱着眉头:“你知道你弟弟是怎样看待你母亲的吗?当然,母子之间有时候也免不了呕气,甚至你怨恨我我怨恨你的,但那是母子之间的所谓怨恨。你不认为你弟弟与你母亲之间有某种变态的纠葛吗?”
  “我不认为我弟弟有变态心理。”优希当即反驳道,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弟弟从心里爱着母亲,没有什么变态的纠葛。弟弟是一个纯真的孩子,心地善良,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善良。”
  “过分善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是个好孩子,比我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优希说着低下了头,但依然感觉得到伊岛在盯着自己。
  “你从医院逃走的理由是什么?”伊岛又问。
  优希回答不上来,只会说当时脑子很乱。
  “是不是跟你弟弟说好了在什么地方见面?”
  “没有的事。弟弟在哪儿,我比谁都想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这……”关于这一点,优希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痕迹。
  笙一郎代替优希回答了伊岛的问题:“优希由于精神上受到强烈刺激,给我打电话时很不正常,但还算说清了电话亭的地址,于是我就把她接到家里来了……而优希对这一切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笙一郎这些话是说给伊岛听的,更是说给梁平听的。但是,梁平一直看着别处。进来以后,既没看过笙一郎一眼,也没看过优希一眼。
  伊岛没有问出想得到的东西,表情变得僵硬,又说:“无论如何,咱们应该先去确认一下你母亲的遗体吧。”
  听到这话,优希尽量使自己的心情保持着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好的。”
  优希穿上笙一郎给她准备好的凉鞋,走出笙一郎的家。
  已经站在外边的伊岛看着优希的打扮说:“只见过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今天这一身,叫我大吃一惊,简直认不出来了。”
  其实,伊岛怎么看倒无所谓,优希更重视的是梁平和笙一郎的反应。
  此刻,梁平和笙一郎正好把优希夹在中间,互相愤怒地瞪着对方。见他们这样,优希心里很难受,于是故意大声对伊岛说:“是法律事务所的女孩子帮我买的。像我这样的老太太,哪还能穿这么鲜艳的衣服!”
  一行四人坐上出租车,梁平坐前边,伊岛、优希和笙一郎坐后边。优希还以为要去警察署呢,没想到伊岛对司机说,去新丸子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伊岛对优希解释说,这一带没有东京那样设备完整的验尸医院,只好请这家医院负责验尸和解剖。
  40分钟以后,出租车来到医科大学正门。笙一郎按住伊岛正要掏钱包的手,付了车钱。下车以后,两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出现在面前,穿着衬衣,打着领带,寸头鹰眼,面带几分凶暴,做派有点儿像伊岛。大概是伊岛走出笙一郎家的时候用手机联系过的人。
  伊岛把优希和笙一郎介绍给那两个男人:“跟放火事件有关的。
  笙一郎向前跨出一步,把优希挡在自己身后,掏出名片递给那两个人,用职业术语严肃地说:“我是她的代理人,可否看一下你们的证件?”
  两个人同时用眼睛请示了一下伊岛,掏出证件。其中一个说:“看吧。”
  笙一郎认真地看了他们的证件,就跟优希一起跟他们走了。伊岛和梁平就像移交完毕似的,留在了后边。
  优希回头看了梁平一眼,只见梁平紧闭着嘴唇,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穿过种着漂亮的草坪的校园,优希和笙一郎跟着警察往里走。已经放暑假了,校园里几乎看不见学生。
  优希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现在要看的遗体不是志穗的。可是,当优希看到遗体时,精神上受到的打击简直是不堪忍受的。并不是因为她看出那是志穗,而是因为尸体惨不忍睹。优希从事医护工作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死得这么惨的尸体。从外表来看,不用说看不出是志穗,就连是一具女尸都看不出来。
  “怎么样?”警察问优希。优希回答说,认不出来。
  让优希确认遗体的目的好像是要让她准备葬礼。警察告诉她,经确认齿形,证明是志穗的遗体。接着,优希又接受了警察的询问。笙一郎要求在场,没有被警察允许。他举出有关法律条文据理力争,优希在一旁说,一个人也没关系。结果,跟伊岛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优希还是那样回答的。
  优希当天就被警察放了。笙一郎当了她的担保人。优希无家可归,笙一郎劝优希在他家暂住几天。
  没有灵前守夜,也没有举行葬礼。反正17年前的事发生以后,志穗什么宗教都不相信了。火化的手续都是笙一郎办的,亲属也都是笙一郎通知的。不过,志穗的父母、姐姐、姐夫和哥哥都已经去世,嫂子正在住院,能通知到的,也就是优希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什么的。
  凡是应该由优希去登门道歉的邻居,笙一郎都代她去过了,并以慰问金的名目送了钱。应该支付给消防队的费用,笙一郎也付了。
  辨认遗体后的第三天,优希穿着笙一郎为她借来的丧服,跟笙一郎一起来到火葬场。
  志穗家的亲戚一个都没来,也许是因为听说聪志放火烧了房子,烧死了志穗吧。没有通知护士长内田女士,她却来了,好像她是从警察那里得到消息的。
  内田女士认为,优希怎么也得暂时停职了。她抱着优希的肩膀,同情地对她说:“这回可真够你受的。”
  优希差点儿放声大哭起来,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她低下头,拼命地忍住了眼泪。
  棺材被运到火葬场火化炉前。并排五个火化炉,其中之一的小铁门打开了,棺材放进了火化炉。火葬场的人说,为死者祈祷冥福吧。优希双手合十,低头祈祷。但是,她并不认为将要化为骨灰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从辨认遗体之前,她就一直努力这样想。
  火化开始以后,优希他们在休息室等骨灰。内田女士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了声“对不起”就走了。笙一郎也因为工作方面的电话,不时离开。优希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窗外。
  院子里一人高的木槿修剪得整整齐齐,开着白色或紫色的花。木槿根部还有小菊花似的黄花。稍远处种着百日红,深粉色的花在阳光下显得鲜艳夺目。可是,草坪里,树后边,七八个便衣警察时隐时现,破坏了由花木构成的和谐的图画。警察们认为聪志也许会出现在火葬场,派来很多人,其中包括梁平和伊岛。
  两个小时以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把优希和笙一郎领到一个叫做收骨室的白色小房间里。骨灰的颜色是灰里透白的,一点儿看不出是被烧死的人的骨灰。
  优希忽然想起了父亲雄作。那时,志穗和聪志不用说,亲戚朋友一定也来了不少。可是,在优希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印象,她根本不记得见过雄作的骨灰。
  收骨室里只有优希和笙一郎两个人。
  “就你们俩?”火葬场的人面无表情地问。
  优希点了点头。但是,当那人开始说明收纳骨灰的方法时,优希打断了他:“请等一下。”
  优希走到院子里,四处搜寻了一阵,来到站在百日红下的梁平身边。
  梁平的装束没有变,但换了一条黑领带。优希对站在梁平附近的伊岛说:“他,可以吗?”
  伊岛莫名其妙:“可以什么?”
  “收骨,想让他也去。”说完转向梁平,“能来吗?只有两个人,太冷清了……求求你也来吧。”
  梁平用眼睛征求伊岛的同意,伊岛点头应允了。优希和梁平并肩走回收骨室,站在了骨灰前边。
  笙一郎站在骨灰另一侧,瞪着对面的梁平:“来得好啊!”
  梁平小声反击道:“没你对我说长道短的份儿!”
  优希悲从中来:“别吵了!……这是吵架的地方吗?”
  在火葬场那人的指教之下,三人开始用筷子往骨灰壶里收骨灰。骨灰壶是陶器的,遗骨放进去的时候,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这声音震撼着优希的心,那层包裹着真情实感的坚硬的外壳,破碎了一点点。
  “妈!对不起……”悲声从优希的牙缝里挤出来,“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刚夹起来的一块遗骨掉在了桌子上。
  火葬场那人正要说什么,笙一郎请求道:“请您离开一下好吗?”
  火葬场的人走后,优希想把那个坚硬的外壳再封好,可是,她的手不住地抖动,连筷子都掉到地上了。忽然,优希用双手捂住了脸:“你们,求求你们说些什么……什么都行,说些没关系的事……笑话也行……”
  自己曾经把他们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他们。自己曾经期望着,告诉他们以后,秘密成了三人共有的秘密,自己就会轻松起来的。
  “一位好母亲。”梁平说话了,“那时候对我们多好。我们去看她的时候,总是对我们微笑着,给我们吃可口的点心,喝香喷喷的红茶。
  优希慢慢抬起头来。志穗从来没有给梁平他们吃过点心,更没有给他们喝过红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梁平又说:“问起我考试得了多少分,我说只得了10分,她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可供人们选择的路多着呢,用不着一天到晚想着考多少分,也不要去考虑在班里排第几位……真是个好母亲!”
  笙一郎接过梁平的话茬儿说:“是的,是个好母亲。”他的语气很平静,“把红茶洒在地毯上她也不骂我,一笑了之。摔碎了那么贵重的玻璃杯,她却安慰我说,不要觉得自己干了坏事,失败可不是犯罪,要学会从失败中找到教训……”
  优希终于明白了他们在说些什么。不是在挖苦人,也不是开玩笑,这是过去第八病房的孩子们常用的办法。
  他们所认识的现实中的志穗,到双海儿童医院去只是为了看优希。如果说起现实中的志穗,会使优希回忆起痛苦的过去。所以,他们制造了一个想像中的志穗,引导优希暂时避开现实中的悲剧。
  优希到现在还接受不了跟志穗的死有关的现实。包括聪志的事在内的所有的现实,她是无法承受的。所以,优希现在也只好在梁平和笙一郎的引导下,去制造一个想像中的志穗,极力在心中描画一个杰出的母亲的形象。优希就这样想像着,描画着,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第十章 1979年 初秋




  1

  
  盂兰盆节的焰火,优希是躺在外科的病床上看的。
  所谓盂兰盆节,不过是在操场上搭起跳盂兰盆舞的高台,当地居民在上边跳一跳盂兰盆舞。焰火也就是那么回事,叫人泄气的声响,砰砰地20多下,转眼就结束了。
  优希躺在床上,斜着眼睛看见窗外升起的橘黄色焰火一闪就没了。虽然只有这么一点儿焰火,外科病房的孩子们除了刚动完手术动不了的以外,都跑到操场上去看了。
  根据优希手术后的身体状况,出去看看是完全可以的,护士也一再劝她到外边去,但优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去。
  优希从八号病房楼后面的净水罐上跳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用右手撑了一下地,造成右小指和右锁骨骨折,右手腕韧带拉伤,脸部、颈部、肩部、腰部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扭伤或挫伤。万幸的是地面杂草丛生,受的伤都不至于留下残疾。
  至于为什么受的伤,在净水罐附近干什么来着,优希没对医生讲也没对护士讲,确切地说,优希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优希才发现雄作和志穗已经守候在床边了。志穗茫然地、默默无言地看着优希。雄作则怒容满面,一会儿用严厉的口吻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谁说你什么了?快告诉爸爸!”一会儿又带着哭腔说,“难道你不打算活了吗?你没做什么坏事啊,优希……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啊!求求你了优希!打起精神来……”
  雄作好像就怕优希说话,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容不得优希开口。其实,志穗的表情也好,雄作说的话也好,都没对优希产生任何影响。在她的脑子里,除了白色的浓雾以外,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情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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