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孩子-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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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你是不是害怕了?”长颈鹿问。
喘息声停止了,刺猬那边又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好像小石子互相磨擦的声音。
“坚持一下!”长颈鹿说着拉开了双肩背。啪的一声,长颈鹿打着了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照亮了小小的洞穴。优希眨眨眼,看见刺猬眼睛向上翻着,拼命地咬着牙齿,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刺猬咬牙发出来的。
“不要紧的,放心吧,刺猬,下巴放松点儿!”长颈鹿一只手擎着打火机,一只手替刺猬揉脖子。
刺猬看了看长颈鹿,又看了看优希,逐渐松弛下来。
“拿着!”长颈鹿把打火机递给优希,又把手伸进包里找什么东西。这时,突然从洞口吹进一阵风,把打火机吹灭了。刺猬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打火机!快把打火机打着!”长颈鹿大叫着。
优希赶紧打着打火机,洞里又亮起来了。刺猬满脸恐怖,让优希都觉得害怕。
“千万不要再把火弄灭了!”长颈鹿对优希说。
优希用手护着打火机,以免再次被风吹灭。长颈鹿从包里拿出一盒蜡烛,抽出一根点上,四下看了看,为难地说:“把蜡烛戳在哪儿呢?”
“把空易拉罐……踩扁了。”刺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长颈鹿把易拉罐踩扁,把蜡烛戳在上边,小心地放到洞穴深处风吹不到的地方。摇晃的火苗稳定下来,让人感到温暖而安详。外边依然是狂风大作,洞里却是一个安全而宁静的所在。
“你好点儿了吗?”优希关心地问,看见刺猬点了点头,优希放心了,“对不起,刚才,把火给弄灭了。”
“没关系……”刺猬无力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用不着道歉。我害怕在狭小黑暗的地方呆着,都怪我……是我不好……”
“行啦!”长颈鹿打断刺猬的话,把睡袋的一半披在刺猬肩上,“不许说自己不好。怕黑,也不是你的罪过嘛。”
刺猬低下了头。优希还以为他要向长颈鹿表示感谢呢,谁知他生气地掀掉长颈鹿给他披在身上的睡袋:“……你知道个屁呀!”
长颈鹿吃了一惊:“不知道?……反正你不是生下来就这样。因为你是被关在小黑屋里长大的,所以才落下这个毛病。”
“不是。”刺猬反驳道。
长颈鹿也生气了,提高嗓门吼道:“你不是常常跟我说吗?不管是谁,不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就是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有的成为见了有钱人就点头哈腰的混蛋,有的成为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小人,有的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都是成长环境决定的。其中也有长大以后成为好人的,那是因为他们运气好。本人也许意识不到,但他们确实是因为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我没有什么运气不好,我的成长环境也相当不错。”
“是吗?那我蜡烛吹了!”说完长颈鹿把头朝蜡烛伸过去就要把蜡烛吹灭。
“别吹!”不等刺猬说话,优希先发言了:“别吵了!……这是吵架的地方吗?”
其实长颈鹿并不想把蜡烛吹灭,只不过装装样子,吓唬吓唬刺猬。听优希这么一说,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好不说话了。
收音机受到天气的影响,除了杂音什么都听不见了。长颈鹿把收音机移到洞穴深处,杂音没有了,但声音也小多了,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古典音乐。
沉默了一会儿,刺猬说话了:“想抽根儿烟,行吗?”
优希点点头,把打火机递过去。
长颈鹿把蓝色的双肩背放在刺猬面前:“把烟吐到外边去!”
刺猬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熟练地抽出一支,又熟练地打着打火机把烟点上,动作之老练,根本不像一个小学生。他靠在洞口处,不慌不忙地吸一口,又朝洞外吐一口,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优希,问道:“抽过吗?”
优希用睡袋把胸前掩好,摇了摇头。
刺猬撇了撇嘴,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好极了。长颈鹿一看见女人抽烟就犯病。”
长颈鹿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胡说!”
刺猬朝优希笑着,又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叫他长颈鹿吧?我告诉你吧。”
长颈鹿真的生气了,大吼一声:“够了!别说了!”
刺猬并不理会长颈鹿的警告,继续说:“嗨!长颈鹿!你家里谁抽烟来着?”
长颈鹿抓起小收音机,照着刺猬的脸就砸了过去。
刺猬一闪,收音机擦着头飞出洞外,砸在大楠木的树根上,哑巴了。
“别闹了!”优希大声喊道。
长颈鹿忿忿地吐了口气,坐到洞穴深处去了。
优希看见刺猬半个身子已经钻出洞外,又说:“刺猬,你也回来吧外边多冷啊。”
刺猬不但没回来,反而钻了出去,朝着洞口在大楠木的树根上坐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好了吗,长颈鹿?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既不是运气不好,也没有什么不幸。”他在地上把烟掐灭,又小心翼翼地把烟头装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我爸爸,是一个革命志士!”他冲优希笑着,用非常自豪的口吻说,“为了使社会变得更好,我爸爸一直在不停地战斗。但是,他绝对不伤害别人,更不搞什么恐怖主义,他最讨厌恐怖主义。爸爸认为,世间的人们都有病。的确,人们都在努力地劳动,诚实地生活,但是,人们都在发烧,努力的方向不对。追求金钱,追求名誉地位,并且为了金钱和地位去陷害别人,欺骗别人,甚至杀死别人。我爸爸问过我,有伤害病人、杀死病人的医生吗?对待病人,必须耐心地治疗。为了治好他们的病,必须首先让他们觉悟到,发烧的原因是过度疲劳……我爸爸的工作就是向人们宣传,你们在发烧,像你们这样生活下去会累倒的。我爸爸的工作了不起吧?所以他经常不在家,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家庭。”
“……行了吧你!”长颈鹿小声嘟囔着,用睡袋把身体裹好,“那边有风吧?小心别感冒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到里边来吧。”
刺猬没过来,而是把后背靠在大楠木上,笑嘻嘻地继续对优希说:“我妈也赞同我爸爸的观点,支持我爸爸的行动。革命活动需要资金是吧?为了给我爸爸筹集活动资金,我妈从早到晚在工厂里劳动,星期天还到建筑工地去打工。所以,他们从小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并不觉得害怕。而且,我妈只要一回家,就把我抱在怀里。我妈就是不撒香水儿也香着呢,是她身体的香味儿。当然她身上也有汗味儿,那是劳动以后出的汗。于是呢,我妈就带我到澡堂去洗澡。那是女澡堂。我妈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洗头,浑身汗味儿的妈妈变成了浑身香皂味儿的妈妈……”
长颈鹿烦躁地说:“你没完啦?”
刺猬马上说:“长颈鹿的爸爸妈妈也特好!”
优希从刺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仿佛被怪念头缠住了似的异样的光。
刺猬不顾一切地说下去:“长颈鹿的爸爸在县政府工作,将来准能当县长。他来看长颈鹿时,总是给他带很多文具来,而且还给别的孩子送礼物。长颈鹿的妈妈是香川市第一美女,但一点儿都不骄傲。医院开运动会时,还来义务服务呢。见谁摔倒了,马上就把谁抱起来,弄一身泥土也不在乎!”
“去你妈的!”长颈鹿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把睡袋团成一团朝刺猬砸过去,然后扑到刺猬身上,和他扭打在一起,边打边叫着,“我爸爸拿什么来了?我妈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还什么弄一身泥土也不在乎!我拉了拉她的裙子,她就打我嘴巴!”
“别打了!”优希大声叫着。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长颈鹿紧紧地卡住刺猬的脖子,继续叫着:“你不是说你跟你爸爸没见过一面吗?什么革命家!你妈去什么建筑工地,别胡说八道了!穿着超短裙,抹着口红,连医生都想引诱到她的酒吧去!还什么香皂的味儿呢,香水儿撒得那个多,从我面前一过,熏得我直头疼!”
“……不是……”刺猬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长颈鹿怒容满面,却哈哈大笑着:“你我有那么好的父母吗?你我都是没有父母的!什么样的父母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咱们自己,什么都没有……”
“快松手!你想把他掐死啊!”优希从洞里钻出来,用手摇晃着长颈鹿的肩膀,她发现长颈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们只能到别的世界里去!那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污浊的痕迹,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我们要在那个世界里从零开始……”
长颈鹿从刺猬身上下来,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精疲力竭地靠在洞穴旁边的山坡上。
优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洞穴前边虽然有大楠木和许多树挡着,雨水不会直接落下来,可是从各个方向吹过来的风,扬起密集的水沫,很快就把他们的衣服打湿了。
刺猬躺在大楠木和洞口之间的草地上,嘟嘟囔囔地说:“没用啊,没用!”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哪儿都去不了。就算去得了,什么都不会变的……”
长颈鹿抬起头来,语气强烈地说:“不是说好了要去吗?不是都准备好了吗?”
刺猬躺在地上摇摇头,他已经满脸是雨水了:“长颈鹿,实际上你也不相信吧!你身上的皮肤能变得平整如初吗?我也一样,一辈子都会怕黑的,不管我跑到哪里去,这个臭毛病都会纠缠着我!”
“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害怕,我怕跑到哪儿都一样,我真的好害怕……我们商量了多少次,跑吧跑吧,结果只是说说而已。哪儿都没去成。后来又决定带着她走,还说只要有她在,我们就能得到拯救……其实,心底里肯定有别的想法。还说为了说服她,推迟出发的时间……也许这只不过是为不可能出发找个借口……说穿了吧,就是找借口。所以我说,没戏!什么获得新生啦,不可能啊!”
“讨厌!你讨厌!”长颈鹿捂上了耳朵。他从优希身边挤过去钻进洞里,把蜡烛吹灭了。周围立刻变得漆黑,刺猬发出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呀?快把蜡烛点上!”优希大声对长颈鹿喊道。
刺猬躺在地上急速地喘息着,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好黑呀……让我出去……”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优希大喊:“快把蜡烛点着!别弄出人命来!”
可是,长颈鹿既不去点蜡烛,也不吭声。
优希朝刺猬躺着的地方伸出手去:“不要紧的,我们都在这里呢。”
优希首先摸到了楠木的树根,然后顺着喘息声和汗臭味儿,摸到了正在抱着睡袋浑身发抖的刺猬。
优希安慰他说:“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嘛,知道吗?我在这里呢,不要紧的。”优希摸索着把手伸到刺猬的身子下边,一使劲儿把他抱起来,拖着他往洞里退。退到洞里以后,优希抱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刺猬,刺猬!知道吗?这里不只你一个人,还有我呢!别害怕,别害怕。”一边叫着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
“喂!长颈鹿!把火点着,求求你了!”优希对长颈鹿说。虽然看不见,但优希知道长颈鹿就在身边。
可是,长颈鹿没有去点火,而是小声说话了:“我身上有烫伤的疤痕。”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穿着衣服当然看不见,脱了衣服就知道了。我身上都是圆圆的小伤疤,就跟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所以我的外号叫长颈鹿。哦……”长颈鹿的话一时中断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是我妈用烟卷儿烫的……”说到这里,长颈鹿又沉默了。可以感觉到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三岁开始记事儿的时候,就已经到处都是了。比起没有伤疤的地方来,黑红黑红的,老伤疤是凹下去的,新伤疤是凸出来的。我觉得奇怪,用手去摸,我妈就打我的手。我妈平时不抽烟……我爸爸讨厌烟味儿。我奶奶嫌我妈做的菜不好吃骂我妈的时候,我爸爸站在我奶奶一边的时候,我爸爸不回家的时候,我爸爸和我奶奶都不在的时候,她就抽烟。好像我四五岁的时候她抽得最多。平时我弄坏了什么东西她是不生气的,她是攒多了算总账。没收拾玩具的份儿,摔了盘子的份儿,炒洋葱没吃完的份儿,一件一件地都用烟卷儿给我烫上记号。烫伤的地方一碰皮就破,流黄水儿,这时我妈就再用烟卷儿烫我,说是给我消毒。还说什么长大了伤疤就没了,长大成了好人,自然就消失了……”
“谁都不知道吗?”优希战战兢兢地问。
“谁都?”长颈鹿不解地反问道。
“比如说你爸爸……”
“我爸爸当然知道。”长颈鹿好像在笑,“你想,三岁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伤疤了,他还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他不制止呢?优希想问,但话卡在喉咙口没说出来。她自己也有相同的经历。
长颈鹿的笑声里带着哭腔,在洞穴里回荡:“倒是我妈制止了我爸爸……他工作上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家就打我。他命令我把玩具收起来,我去收拾吧,他又嫌我收拾得不好,伸手就打。我说我这不是正收拾呢吗?他骂我犟嘴,抬脚就踢……我妈拦住他,他又骂我妈教育得不好,转身又打我妈。我吓得哭着承认错误,他照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把我的牙都打掉了。可是,他高兴的时候也带我去游乐园,带我去看棒球比赛。在别人面前,他也总是笑着夸我多么多么可爱。我真想让爸爸一直对我这样,可惜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他是碰到一点儿不满意的事就发脾气。全家一起去动物园玩儿,挺高兴的事儿吧,就因为我妈上厕所的时间长了一点儿,马上脸就沉下来了,看着我哪儿都别扭,不是打就是骂……”
优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奶奶不是跟你们一块儿住吗?你奶奶就不管你爸爸吗?”
长颈鹿笑了,笑声里仍然带着哭腔:“哼,我挨打的时候,我奶奶不是回她自己的房间,就是去做饭。奶奶只看得见我受宠的时候,看不见我挨打的时候。不是看不见,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