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_2-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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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可以看出,充斥着日本当时社会的灾难和激变,给人们的心灵造成了
多么严重的创伤。可是,作者却以《春天马车曲》这样华丽的词藻来装饰这
种凄怆的现实。
川端康成的《春天的景色》通过猴子栖坐在大象背上和睦相处,联想到
“这么一来,也许连释迦牟尼也可以放心到极乐世界里去了”,从而引申出
释迦牟尼立下宏愿,只有鸟枭同栖、蛇鼠狼共穴的时候,他才安然圆寂,触
动了主人公“他”内心的苦恼:人世间的关系还不如动物间和睦!它曲折地
暗示了“他”和千代子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是由于人们不理解他们的爱情,
由于来自千代子家庭的阻力,以感叹人情的淡漠。他的《浅草红团》没有精
心安排的情节和线索,只是以速写的手法,勾勒出以浅草地区的优子为首的
一群舞女在社会的无情压迫下,挣扎着生活的世相,但作者并没有进一步通
过她们的不幸命运,去深刻揭示东京这个黑暗角落里的冷酷现实生活,而是
作为一个冷眼的旁观者,把目光放在这个病态世界的黑暗之中,去凝视和感
受舞女的舞姿之美。作者也在这样的描写中流露出虚无、颓废的情调。
无论是横光利一还是川端康成,都是宣扬人本能的唯我主义, 以及非理
性、反理性的东西,他们的作品都是表现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畸形关系,但
横光利一是从理智的感觉出发,表现观念的东西,而川端康成是从感情的感
觉出发,显示了抒情的作风。
新感觉派是用象征和暗示的手法,通过人在刹那间的感觉,来揭示人与
人之间的基本关系和人生的价值的。他们强调“新感觉的感觉表征,就是剥
去自然表象,进入物体自身主观的、直感的触发物”。他们还强调“生命活
在物质中,活在状态中,而联系实际的最直接的‘电源’便是感觉。”这一
流派的作家们把感觉看成是唯一的实际存在,没有感觉就不可能有事物的存
在,不可能认识事物。他们十分重视主观的感觉。比如在《蝇》这个短篇里,
作者始终把蝇放在凝视现实的位置上,通过蝇的眼,再现出一幅人世间的生
活图景,突出了自我解体、感觉崩溃的内在必然性,使人们产生丧失现实性
的不安感。蝇在这篇小说中,很明显是作为拟定的视点而存在的:它在马背
上、车篷上和天空中,用眼睛来观察人世间的种种生活现象;蝇的眼就是新
感觉派作家们所说的“小小的洞穴”,它能够产生联系外部世界的最直接的
“电源”。
如果说《蝇》是通过这个“小小的洞穴”,来窥视、捕捉“内部人生的
全面存在和意义”;那么横光利一的《头与腹》,便是运用“小小的外形”
来象征“巨大的内部人生”。一列满载着乘客全速奔驰的特别快车,因为路
轨发生故障而停车,至于何时才能重新启动,一时无法估计,列车员只好向
乘客们宣布:愿意转车者退票,愿意留下等候者听便。可是,乘客们却无动
于衷,那“无数的头”一动也不动。后来,一个仿佛腰缠万贯的绅士,不可
一世地摇晃着“大腹”,挤出人群,走到列车员跟前办理退票手续以后,“数
不尽的头”才如获天启,像一阵旋风似地拥向“大腹”,争先恐后地退票。
他们全都下车了,只留下一个“懒散”的小伙子,独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
不久,站务员通报,路障已经排除,可以开车了。列车一声吼叫,载着小伙
子一个人向着目的地全速前进。作者在这个小小的故事里,运用象征与暗示
的手法,通过对“头”与“腹”的视觉作用,剖示了人与人之间的畸形关系
和依存法则。“腹”之所以吸引众“头”,就因为它是“便便大腹”,是世
人心目中财势、权威和真理的化身。作者以这个“小小的形象”——“头”
与“腹”来表现“巨大的内部人生”,自觉或不自觉地反映了那个被扭曲了
的社会里,人与人、人与自我以及人与社会的不自然的关系。作者之所以选
择了“头”与“腹”这一外在形态作为主观感觉的触发物,是为了使这个“巨
大的内部人生”象征化、个性化,刺激人们产生一种新的感受,进而领悟到
包藏在“小小外形”中的思想意蕴,体察到作者内心深处的愤懑之情,以及
对整个社会和人生的无限感慨。
新感觉派还通过新奇的文体和华丽的词藻,来表现主观感觉中的外部世
界。《头与腹》的首句是:
大白天,特别快车满载着乘客全速奔驰,沿线的小站像一块块小石头被抹杀了。
日本评论界认为,这是典型的新感觉派的艺术语言。前半句是客观的描述,
都是最高状态用语;接着在后半句里,作者有意识地用上“抹杀”二字,一
反呆板、机械的客观描述,强调主观的感觉,以象征的表现手法把特别快车
全速奔驰的客观事实,同在头脑里感觉到小站“被抹杀了”的主观感受放在
同一平面上联结起来。再看他的另两句:“仁丹广告灯叭的一声,把整个头
脑都染红了”、“眼睛成了红蔷蔽”,以及川端康成的一句:“川流不息的
红色,仿佛把沿着街道一直伸向远方的开阔的山峡也吞噬了。”(《春天的
景色》)作者们没有直接说明物体是红颜色,而是通过主观的感受,表现物
体的红色,把客观现实延伸到主观世界里去,即通过主观感觉把握客观事实,
然后把两者统一起来。《春天马车曲》里有一句:“两个孩子手拿冒着热气
的芋头,像废纸般地坐在那里”。以“废纸”来比喻小孩,用语奇谲,但用
在此处,足见观察者惶惑的心情。《春天的景色》用骆驼“摆出一副大彻大
悟的圣人嘴脸”,来比喻用孩童般的目光,去注视客观世界的外表,领悟到
一种瞬间的纯洁的美,以反映作者对待现实生活的态度。《浅草红团》表现
手法更具有新感觉派的强烈特色,小说写到隅田种上新建的两座桥——清洲
桥和言问桥,作者运用象征和暗示的手法,记录了人物对这两座桥的瞬间感
受:言问桥是“清洁的H”,“显示了直线美”,直线具有坚硬感,是“男
性”;清洲桥则是“曲线美”,具有柔和感,是“女性”。这种奇特的描写,
展现象征性的构图,给灵敏的瞬间披上了一层玄理的轻纱。
这一流派的作家们还使用拟人手法,将作者主观的东西,作者的思想感
情跃入对象之中,使之生命化、性格化。在《蝇》这篇小说中,蝇的全部活
动是拟人化的;《春天的景色》中将白弓、新月,蓝夭三者组合在一起的夸
张的拟人化描写,注入了主人公的主观感情,坦率地将内心真实的颓废的情
调直接倾吐出来。川端康成其他一些典型的句子:“竹叶和阳光跳起古典式
的轻柔的舞步”(《温泉旅馆》)、“在光滑的岩石上吸引住了白色的青蛙? 。
温泉上扬起嘎嘎的黄色的笑声”(《光滑的岩石》)等等,都是一种拟人的
夸张手法。
川端康成还用新感觉派这种技巧,创造出诉诸视觉听觉的动态,使作品
更多地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浅草红团》的“水户宅地旧址宽广而葱绿。
花只有寥寥的夹竹桃。中央却有日本式的林泉,草坪则是悠悠绿韵的西洋的
早晨”;“白色的东西在飘流,像洗涤过一样”等等,造成一种声与色的效
果,企图给人以清新的感觉。《温泉旅馆》的阿清经不起生活的折磨,卧床
不起,习惯地幻想着自己的葬礼的几段描写,以及阿雪把男客的“甜言蜜语”,
直接比作他的弟弟身上被继母痛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用视觉的渲
染加深了听觉的感觉印象。
四 川端早期创作与新感觉派的成败
新感觉派作为一个文学流派,重视主观的表现、艺术的象征和形式的创
新,它在创作实践中的不断探求,推动了日本现代主义文学的发展。以横光
利一、川端康成为代表的新感觉派作家不满当时日本的社会现实和文学现
状,对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社会、
人与人、人与自我的畸形关系是相当敏感的,并且有一定的抵触情绪,
他们是愿意揭示这种社会的丑恶的;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常常缺乏正视现
实的勇气,对现实社会丧失信赖,认为自我是无能为力的,因而追求一种心
灵深处的不安感。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也不可能对冷峻的社会现实进行
积极的正面的揭示,总爱把现实生活抽象化,通过作者自己的主观感觉来曲
折地反映现实世界中不协调的关系和矛盾现象,流露出虚无主义、悲观主义、
唯我主义,乃至颓废主义的思想倾向。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他们否定感性以
外的任何东西,把感觉和感性抬到了首要的地位,追求意念的闪现、离奇的
形式、隐晦的词藻,几乎完全抛弃日本文学的传统。但是由于他们注意人物
主观感觉的生动描摹、人物心理的细腻剖析和官能感觉的展示,特别是注意
运用“意识流”的手法,深化人物的感情和心理活动,以及采用一些新颖的
艺术表现手段,也不是没有可取的地方。
总之,新感觉派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具有两重性,它既折光反映资本主
义社会的矛盾现象,也有意无意地掩盖矛盾的实质;既有创新之处,又全盘
否定日本文学传统,只追求形式。它无视建设性的思想内容,放弃完整的故
事结构和塑造典型人物。日本无产阶级作家中野重治在批评新感觉派时指
出:“当时阶级斗争关系已经明朗化,然而其时诞生的新感觉派却不是设法
抓住这个问题,努力用感觉的语言去反映它,而是企图脱离和逃避这本质的
东西,编出新的文体,把非本质的东西加工成本质的东西,这样,作为一种
新感觉,它成功之时,就是它脱离大多数人的生活基础,完全远离现实了。”
(《关于《 生活在海上的人们》 的语言艺术》)日本文学史家吉田精一也认
为:新感觉派“在思想上没有建设性,而只是企图在形式和手法上打破旧习
惯的破坏性运动。它的根底是虚无精神,放弃塑造典型人物,把人与社会意
识分开,致使现实和人性支离破碎,然后以理智加以苦心构思。”(《现代
日本文学史》)
那么川端康成怎样估价新感觉派在文学实践活动中的成败,以及自己在
新感觉派运动中的作用呢?
作家早在1925 年4 月,在《万朝报》的“文艺时评”上就明确地说:“毫
无忌言,从被称为新感觉派的诸位作家的作品中,我很少感受到新时代的生
活气息”。①
时隔四十五年,川端康成在1969 年撰写了《新感觉派》一文,回顾这段
历程时,对自己在新感觉派时期的表现,作了进一步的说明:
① 转引自进藤纯孝的《川端康成传记》,第159 页。
我之所以成为新感觉派的一员,完全是受到横光的启发。不过,我没有明显模仿,
也没有一味追随横光。我不是有意回避,而是由于我天生的差异,欲为之而不能。
《文艺时代》时期,我确实曾经强使自己成为新感觉派,但我自己却没有新感觉派
的才华和气质? 。此后四十五年,我的创作早就把新感觉派忘记了? 。也许作为文学运
动,新感觉派是肤浅的、幼稚的,但它好歹在历史上存在过。①
川端康成这段话,虽有些谦词,但是比较切合实际。如果说,在新感觉
派成立之初,他表现出勃勃的雄心,在理论活动中,尽管是“不足取的”,
但还是出过一把力;可是在文学实践上,他是没有什么业绩的,就是写了那
么几篇具有新感觉派特色的作品,也不能算是成功之作。所以有些日本评论
家认为:“新感觉派的典型是横光利一,而不是川端康成”②。“在新感觉派
运动中,川端康成对形式和结构并不关心。而对小说形式和结构不断寄予关
心的横光利一、中河与一,同川端康成之间的创作方向是完全不同的”③。
可以说,川端康成在新感觉派运动中的尝试是失败的。他在文学上取得
一定的成就,是在于他总结了这段创作经验教训之后。《文艺时代》创刊翌
年3 月,他就表示“来年我要改行搞东洋主义了”,④并开始重视日本传统的
写实手法,同时借鉴西方现代文学某些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揉合在日本传
统之中,使两者保持和谐的气氛,具有浓厚的日本色彩,创作出一些并无新
感觉特色的作品。日本评论家说得好:“川端是这一派运动的中心人物。在
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敢于发表毫无新感觉派虚饰和观念性的作品呢?虽然
这里有各种因素,但不也表明川端对新感觉派的怀疑吗?”⑤日本文学史家小
田切秀雄进一步阐述:“他们(指新感觉派作家们——引者注)当中只有川
端康成在实践中显示了一种完成的美。他以《伊豆的舞女》打响了第一炮。
这点首先显示了他的独特风格。”这是由于他“成功地同日本文学传统结合
的结果。这样,川端与横光、片冈他们不同,达到了一个新的境地”①。他成
为“新感觉派集团中的异端分子”②了。
1926 年,新感觉派发展到顶峰之后就开始多极分化。今东光、片冈铁兵、
铃木彦次郎先后退出新感觉派,转向左翼文学,以各种方式参加了无产阶级
文学运动。中河与一转向形式主义,横光利一转向新心理主义。 1927 年5
月《文艺时代》宣布停刊。1928 年,新感觉派作为一个文学流派,在日本文
坛上消失了。川端康成曾一度参加新兴艺术派,但他不是核心成员。他在《独
影自命》一文中回顾这段历史时表示:“我虽然也努力使自己成为中河与一
的形式主义、横光利一的纯粹小说论者的同情者、理解者,但比起新感觉时
① 《川端康成全集》,第32 卷,第632—33 页。
② 高田瑞穗,《在文学史上的价值》,《灵魂创伤的青春》,第180 页,教育出版中心1978
年版。
③ 伊藤整:《川端康成》,《日本文学全集》,第39 卷,第425 页,集英社1978 年版。
④ 《寄书同人》,《川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