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_2-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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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性情文雅,勤奋好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心中萌发了创作的
激情。可以说,《雪国》的发端就是从邂逅这个少女开始的。
川端从选择题材到完成初稿本的三年时间里,每年春秋两季都到越后汤
泽,同小高菊交往,详细地了解这位献艺于寒村的少女的家庭身世,同她结
下密切的关系。川端还给她签名赠书,馈赠礼物等。同时不断深入调查雪国
的艺妓制度、生活方式,以及搜集雪国的民俗、风物、生活习惯乃至植物生
态等等,广泛地撷取创作的素材。从《雪国》的主人公驹子的相貌、出身、
境遇和活动舞台,不难找到小高菊的影子。正确地说,小高菊就是驹子的原
型。不过,作为文学形象的驹子,自然不能与小高菊等同。作家在《独影自
命》一文中回顾《雪国》创作经过,谈到驹子的模特儿问题时说:“从有模
特儿这个意义上说,驹子是实有人物,但小说中的驹子同模特儿又有明显不
同,正确地说,也许不是实际的存在”①。
这里应该介绍两个有趣的插曲:一是,在“文艺恳谈会”给《雪国》发
奖的大会上,知名作家字野浩二同川端谈到驹子时总是使用敬语,而且热心
地对川端说:你与其让驹子演奏杵家弥七的乐谱(这是小说的一段情节)倒
不如让她弹奏研精会的乐谱好。宇野还真诚地希望川端把这个意见转告驹
子,弄得川端不知如何是好。一是,1957 年由东宝电影公司第一次将《雪国》
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以后,饰驹子的著名女演员岸惠子和饰岛村的男演员
池部良一还特地邀请小高菊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至今仍挂在川端当时下榻的
高半旅馆里,以作广告,招徕旅客。据说, 1940 年小高菊结束艺妓生活的
时候,将川端的赠品全部付诸一炬了。
至于《雪国》的活动舞台,很长一段时间,作者无论在小说里或记述中
都只提到“雪国的温泉”,而没有明确提及具体的地点。作者说:他特意把
各地名隐埋起来,一是为了避免由于写明地名会妨碍读者想象的自由驰骋;
二是担心会给作为模特儿的女子带来麻烦。 1949 年6 月新潮社出版他的全
集时,他才在全集第六卷后记中第一次明确说明:“《雪国》的地方是越后
汤泽温泉”。
如果从作者的介绍和别人的反应来考察,可以肯定地说:生活中的小高
菊就是驹子这个人物的原型。作家在汤泽温实际的生活体验就是《雪国》的
故事的依据。它以真实的生活做基础,对原来的生活现象加以选择、提炼、
集中,进行高度的艺术概括而形成的。同时,对于驹子这个人物作家也是从
复杂的艺妓生活中找出具有特征的性格,发挥自己的想象作用,进行艺术虚
构,创作出一个新的艺术形象来。
《雪国》产生的年代,正是日本帝国主义疯狂侵华年代。日本法西斯当
局加强了对进步文学的残酷镇压,无产阶级的作家或惨遭杀害或被捕入狱,
① 《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388 页。
一些意志不坚定者开始“转向”。一些作家也屈服于强大的压力,大搞“报
国文学”,但更多的作家则开始保持沉默。此时川端康成之写《雪国》,如
同谷崎润一郎之写《细雪》一样,是当时文学界的一种反抗思潮的产物。 1984
年日本文学评论家尾崎秀树曾对笔者说过:“川端对日本军国主义是消极反
抗的,他的名作《雪国》的问世便是一个证明。”这一评价是符合川端及其
《雪国》的创作的实际情况的。
二 主题与人物
在一部小说里,人物是主题的主要体现者。目前国内日本文学研究者对
《雪国》的主题思想的论争,分歧点也主要集中在如何评价驹子这个人物形
象上。因此,在探析《雪国》主题的时候,就不能不研究川端在这部小说中
是如何塑造男女主人公驹子和岛村的。
在川端笔下,主人公驹子是在屈辱的环境下成长,经历了人间的沧桑。
但是,她没有湮没在纸醉金迷的世界,而是承受着生活的不幸和压力,勤学
苦练技艺,挣扎着生活下来。譬如,她克服重重困难,坚持不懈地记日记,
学歌谣,习书法,读小说,练三弦琴,几年如一日,一丝不苟,一个人如果
不是对生活、对未来抱有希望与憧憬,不是具有坚强的意志,光是为了“出
卖色相”,要做到这些是不可能的。正如作家通过驹子的嘴所表示的,她要
追求一种“正正经经的生活”,“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
而且作家从官能感触出发,写了她“使人感到她的每个脚趾弯处都是很干净
的”,给人留下她特别清洁的印象,与上述的性格描写起到了衬托的作用。
作家的意图是很明显的,他写驹子的认真生活态度,目的在于说明驹子虽然
沦落风尘,但仍未完全失去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因此,对于那种抹杀这些事
实,说驹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地出卖声色和肉体”的说法实在是不能苟
同的。驹子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还不是想争取一点同命运抗争的力量,
摆脱艺妓的处境,以便获得普通人起码的生活权利和恢复做人的地位吗?正
如作家本人所说的,贯穿本书的是对人类生命的憧憬。当然,这种憧憬不完
全是甘美,也隐含有苦楚。但我们说驹子这个形象充满了活力,她的存在是
充实的,恐怕也不会过分吧。
驹子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还表现在她对纯真爱情的热切渴望上。她虽
然沦落风尘,但并不甘心长期忍受这种被人玩弄的屈辱生活,她仍然要追求
自己新的生活,仍然渴望得到普通女人应该得到的真正爱情,爱自己之所爱。
驹子同行男的关系,作家写得比较含糊,不管他们两人有没有订婚,他们之
间没有真正的爱情却是事实。所以,驹子同岛村邂逅,便把全部爱情倾注在
岛村身上。她对岛村爱得越深,就越为岛村着想,而不顾自己的得失,甚至
把自己的身心都依托于对方。这不是出卖肉体,而是爱的奉献,是不掺有任
何杂念的。这种对爱情的态度是坦荡的,也是纯真的。她对岛村的爱恋,实
际上是对朴素生活的依恋。她这种苦涩的爱情,实际上也是辛酸生活的一种
病态的反映。本来驹子的祈求并不过分,更不能算是奢望,她只是渴求得到
岛村的爱,能够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就是说,她所追求的是一个普通女子的
正常权利。但是,作为一个现实问题,在那个社会是难以实现的。她追求的
实际是一种理想的、极致的、实际上不存在的哀伤虚幻的爱。岛村把她的认
真的生活态度和真挚的爱恋情感,都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从某种意义
说,是相当准确的概括。
驹子的不幸遭遇,扭曲了她的灵魂,自然形成了她复杂矛盾而畸形的性
格:倔强、热情、纯真而又粗野、妖媚、邪俗。一方面,她认真地对待生活
和感情,依然保持着乡村少女那种朴素、单纯的气质,内心里虽然隐忍着不
幸的折磨,却抱有一种天真的意愿,企图要摆脱这种可诅咒的生活。另一方
面,她毕竟是个艺妓,被迫充作有闲阶级的玩物,受人无情玩弄和践踏,弄
得身心交瘁,疾病缠身乃至近乎发疯的程度,心理畸形变态,常常表露出烟
花巷女子那种轻浮放荡的性格。她有时比较清醒,感到在人前卖笑的卑贱,
力图摆脱这种不正常的生活状态,决心“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有时又自我
麻醉,明知同岛村的关系“不能持久”,却又想入非非地迷恋于他,过着放
荡不羁的生活。这种矛盾、变态的心理特征,增强了驹子的形象内涵的深度
和艺术感染力量。
川端写驹子的感情生活写得如此深沉,如此真切,正是因为他把自己的
感情托现在驹子身上来向读者倾诉。他自己剖析道:写人物感情方面,“特
别是驹子的感情,主要就是我的悲伤情绪,或许有些情绪要在这里向人们倾
诉的吧”。①岛村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文学形象呢?川端康成本人说过,“作者
深入到作品人物驹子的内心世界之中,而对岛村则不大顾及”,岛村只不过
“是映衬驹子的道具罢了”。②也就是说,岛村是为了映衬、突出驹子而设计
的。他是一个浪荡公子,坐食祖产,事业上无所作为,在对待爱情上,他已
有妻室,却既爱驹子,又移情于叶子,又把女人当作愉悦的玩物,向往着一
种非现实的幻觉爱。他把驹子倾注在他身上的实实在在的爱,看作是一种“单
纯的徒劳”,难以实现的憧憬,乃至认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他对
叶子是单相思,看成是一种爱的幻影,并由于一场大火而破灭,化为乌有。
最后作家有意识地安排追求纯真爱的驹子和追求虚幻爱的岛村之间的互相对
立,以及叶子的猝然假死过去,使岛村对她的爱构成“非现实世界的幻影”,
最终导致悲剧的结尾。在川端的笔下,岛村完全是一个悲观颓丧的虚无主义
者。如果说,作家塑造的驹子是实际的存在,岛村则是幽灵的存在,他给人
留下的,是一个木然的冷酷的影子。他的存在,只不过是完成映照驹子的一
面镜子,以他的虚无来反映驹子的充实。以他的虚伪来反映驹子的纯真。我
们在这里不也可以发现虚无中所充溢的生命吗。作家正是通过驹子这种纯真
性去剖析人生的真谛。他笔下的人物的人生之谜,看似是一种秘密的抽象性,
实际上通过特殊的阐释,尽量体现出它的具体性、充实性,从而使作品的艺
术升华,达到作家对人物生命所追求的目的。川端本人说过的“我写了驹子,
是否也写了岛村的爱了呢?岛村把不能爱的悲哀和后悔埋藏在内心底里,那
种空虚感难道不是反而使作品中的驹子更难过地浮现出来了吗?”①就足以说
明这一点。
从作家没有把岛村作为主要人物,而是把驹子放在更重要的地位,就可
以看出,作家是明显地站在生活的弱者一边,把自己的同情掬洒在社会最底
层的受鄙视受损害的驹子身上。而且他多次通过驹子之口,指责岛村“玩世
不恭”,是“靠不住的人”,是“薄情郎”。这实际上就是对岛村那种游移
不定的性格的一种鞭挞,尽管这种鞭挞是间接的、无力的,但无论如何也不
能认为作家是完全赞美岛村的。当然,川端在观念形态上,又同岛村的虚无
①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388 页。
②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388 页。
①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390 页。
思想有所共鸣,不时让岛村流露出自我否定的意识,觉得驹子的存在是“非
常认真的”,自己对驹子的“虚伪的麻木不仁是危险的,是一种寡廉鲜耻的
表现”,为自己“轻易地欺骗了她”而深感愧疚,有时甚至借驹子的口说岛
村是个“好人”,从而多少为岛村抹上一层不应有的光彩。
川端康成一再表白,《伊豆的舞女》中学生这个人物的原型是自己,而
《雪国》中的岛村则不是,并表示他尽可能有意识地把岛村同自己分开来写,
但是岛村在实际生活中把自己看作是无意义的存在,并为此而烦恼,企图从
同女性邂逅中寻找慰藉,以追求一瞬间忘却自己的非现实感,在作家身上还
是可以找到一丝痕迹的。特别是川端对世界、人的存在的虚无的观点,相当
浓重地投影到岛村的形象上。应该说,川端对岛村这个人物的褒贬是参半的。
有的地方是肯定他,但更多的是否定他。作家对岛村这个人物的态度,正是
他本人在现实生活中对自我的肯定与否定的写照。
关于书中的其他两个人物叶子和行男,川端着墨不多,叶子只出现过几
次:在火车上护送行男、在温泉浴场里放声歌唱、给驹子送替换衣物、替驹
子给岛村送字条、给行男上坟,最后坠身火场,都是寥寥几笔,一晃而过。
据川端后来说,他本来是想把若明若暗的叶子再多添几笔,也让她探寻同驹
子的来龙去脉,但最终还是省略了。行男的出现,就只有在火车上的一个场
面,比起岛村来,更是“道具式的人物”。
叶子在川端的笔下是个性格完整的形象。她有着同驹子相似的悲凉身
世。她非常同情驹子,觉得驹子是个可怜的好人,多次要岛村“好好待她’。
这位非常纯朴的少女,“从没有赴宴陪过客”,同岛村接触也“充满了警惕”
的神色,最后因为生活无着,才祈求岛村带她到东京当女佣。但是,让叶子
依靠岛村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结果呢?作家可能不忍心让叶子重蹈驹子的覆
辙,成为驹子第二,可他又无法为这个弱女。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寻得一
个美好的归宿,最后只好让她坠身大火,假死过去,几乎夺去她的生命。在
川端看来,死不是终点,,而是生的起点,是最高的艺术,最美的表现。因
而他没有把叶子的假死看作是生命的完结,而看作是生命的延续,是新生命
的开始,以此保持叶子形象的纯洁性和完美性,加强驹子的悲剧色彩,使人
为她掬洒更多的同情的眼泪。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无疑是选择驹子作为主
要人物,他说过:“我觉得与其认为作品是以岛村为中心,而把驹子和叶子
搁置在他的两边,不如说以驹子为中心,在她的两边安置了岛村和叶子更好
些。所谓两边的岛村和叶子,是采用不同的写法,哪方都没有明确写出来。
(中略)对我来说,这部作品完结之后,岛村不再来了,而驹子抱着失常的
叶子而活着的形象,便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来了。”①总的来说,川端是以赞美
的笔调来描写驹子这个被世俗鄙视的少女的,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从感情
上说,驹子的哀伤,就是我的哀伤。”的确,他是很动情地写了驹子,以驹
子的悲剧命运沉重地撞击着人们的心扉,激起了人们的深切的同情,隐约地
给人们留下一些深思的问题:像驹子这样一个苦女子,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
地生活,清清白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