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_2-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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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们留下一些深思的问题:像驹子这样一个苦女子,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
地生活,清清白白地做人?为什么不能获得真正的爱情,尽情地享受爱情的
欢乐?从而更突出驹子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由,探求人的生存价值和意义。
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带有些许现代自由思想色彩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否
认,作家不仅没有让驹子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和理想,她把全部
①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390—91 页。
希望寄托在岛村身上;岛村却把驹子对他的爱,乃至驹子生存本身都看作是
“徒“劳”的,借此宣扬世界一切都是虚幻,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流露
了悲观的情绪。
关于岛村、驹子和叶子这三个人物的形象,川端康成研究家长谷川泉作
了这样的概括,“《雪国》虽然仅由岛村、驹子、叶子三个出场人物来支撑,
但是由于岛村是作为作者虚设的一个寂寞的人物,川端硬把这个人物从作者
自身中推到远方,并用嫌恶和憎恨的目光凝视他。因此突然降低了这个人物
在《雪国》中的地位。岛村只不过是个值得珍重的空虚无物的虚像罢了。当
然他就不是活生生的形象。当以岛村为背景所描写的驹子和叶子拨动岛村的
心弦时,这才使岛村栩栩如生地活了过来。作者只不过是作了这样的情节设
计而已。”①
三 对传统的新追求
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力求体现日本的传统美,《雪国》中对此
又作了进一步的探索,更重视气韵,追求“心”的表现,即精神上的“余情
美”。
日本文学的传统特质之一,是排斥理而尊重情,言理也是情理结合,追
求一种余情的美。这种余情美,是哀与艳的结合,将“哀”余情化,以求余
情的艳。这里所指的艳,是表面华丽而内在深玄,具有一种神秘、朦胧、内
在的和感受性的美,而不是外在的、观照性的美。这种艳不完全是肉感性、
官能性的妖艳,也不完全是好色的情趣,而是从颓唐的官能中升华而成为艳
的余情,是已经心灵化、净化了的,沐浴着一种内在庄严的气韵,包含着寂
寞与悲哀的意味。应该承认,日本文学这种余情的艳,虽然有其颓伤的一面,
但也不能否定其净化的一面。
川端康成在《雪国》中继承和发展日本文学这种“余情美”的传统,特
别强调美是属于心灵的力量。他重神而轻形,如描写驹子的情绪、精神和心
灵世界,始终贯彻悲哀的心绪。作家对于驹子生活、爱情的描写,既不是肉
欲化,也不仅仅是精神化,而是一种人情化。
川端是怀着丰富的同情心来塑造驹子的性格的,这种性格本身包含了悲
剧性。驹子流露出来的是内在真实的哀愁、洋溢着一种健康的生活情趣和天
真纯朴的性格特点,而作家为了使驹子保持“余情美”,着力将驹子置身的
肉感世界情操化,展现一种艳的余情。从表面上看,这个女性装饰得十分妖
艳、放荡,实际上却反映了她内在的悲伤,带有沉痛的哀愁和咏叹。应该说,
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所描写的人物的种种悲哀,以及这种悲哀的余情化,
是有着自己的理念的,这是作家的人情主义的表现。《雪国》接触到了生活
的最深层面,同时又深化了精神上的“余情美”。这种精神主义的价值,决
定了驹子这个人物的行为模式,而且通过它来探讨人生的感伤,在一定程度
上表现了作家强作自我慰藉,以求超脱的心态。作家这种朴质无华、平淡自
然的美学追求,富有情趣韵味,同时也与其人生空漠,无所寄托之情感深刻
地联系在一起。反映了作家退避社会、厌弃尘世的人生态度。
《雪国》的人物带有日本式的余情美,而《雪国》的景物则具有强烈的
日本文学传统的季节感,以对季节的描写来表现人的情感的美。
季节感是日本文学的传统。从《万叶集》到《源氏物语》、《徒然草》,
① 《川端康成论考》第三次增订版,第312 页,明治书院1984 年版。
乃至和歌、徘句等日本古典文学,对季节的感受表现了异常的关心。所谓季
节感,不仅是指对春夏秋冬四季的循序推移的感受性,而且是对在日本文化
土壤上酝酿而成的人与自然、人的感情与季节的风物交织,内中蕴含着苦恼、
妖艳、爱恋情绪的理解性。季节感在一个侧面反映了日本民族的文化心态。
日本文学传统的季节感,正是形成川端康成对自然的感受和理解的重要
条件。他不是孤立地描写自然风物,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寓情于景或触景生
情,而是含有更高层次的意味。即他将人的思想感情,人的精神注入自然风
物之中,达到变我为物、变物为我、物我一体的境界。这种自然的人化的艺
术传统,在《雪国》中浸润最为深广。
作品开首的名句: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
停了下来。
这寥寥数语,完美他说明主人公岛村已到达雪国,写出了雪国的自然景
象;接着又写了远方“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的自然状态,马上
给人一种冷寂、凄枪的感觉,暗示和象征岛村去探望的驹子的不祥未来,对
情节的发展作了有力的铺垫。
川端康成一向强调:四季时令变化的美,不仅包含山川草木、宇宙万物、
大自然的一切,而且包含人的感情的美。作家这种对自然的态度,充分表现
在《雪国》的描绘冬季变迁上,他写雪国严冬的暴雪、深秋的初雪、早春的
残雪等季节的转换、景物的变化,乃至映在雪景镜中人物的虚幻和象征,都
是移入人的感情和精神,作为伴随人物感情的旋律来描写的。譬如映着山上
积雪的化妆镜中的驹子的脸,不仅以雪景托出驹子“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而且注入了驹子昂扬的感情。映着雪中暮景的车厢玻璃窗上的叶子的脸,形
容了叶子的妖艳和美丽,移入了对叶子纯洁情感的体味,并使叶子好像漂浮
在流逝的暮景中,产生了一种虚幻力量,把岛村深深地吸引住,从而唤回岛
村对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挚感情,使人物乃至作家自身与自然完全合为
一体,从自然中吮吸灵感,获取心灵的解救。这种优美的“无我之境”,没
有直接表露或抒发作家的主观感情,却通过自然景物的客观描绘,极为清晰
地表达了作家的思想、情感乃至生活环境。特别是川端对驹子人生道路的坎
坷,以及她苦苦搏斗的生活方式,用了秋虫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铺述加以
暗示,并通过星光闪耀的夜空,严寒深沉的夜色,乃至沁人肺腑的雪夜的宁
静,映衬出驹子纯真的存在。总之,《雪国》在写到雪景的艳丽,写到苦恼
的悲哀,都催生着妖艳之情,余情之美。在这里流露出日本的情调和自然心
态,有一种浓厚的日本式的抒情风味。
川端在《雪国》中充分发挥他的感情的感觉力,去展现人物的思想感情。
譬如描写岛村坐上火车后所陷入的非现实的情绪世界,他听见单调的车轮
声,觉得像是驹子“断断续续的”、“简短的”话语,仿佛是驹子“竭力争
取生存下去的象征”。而岛村听见叶子“清澈得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
又联系起车轮声,觉得它比车轮声留下的更长的余韵,“似乎是纯洁爱情的
回声”。这些声音都有一种诱发力量,将自己的寂寞也移入外界自然中,表
现了岛村对驹子既依恋又背离,而对叶子则是热烈的追求。作家把人物的视
觉和听觉感受互相作用,并与自然契合,从更深的层面展露人物的心态和感
受。
《雪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充分运用“意识流”手法,采用象征和
暗示、自由联想,来剖析人物的深层心理。同时又用日本文学传统的严谨格
调加以限制,使自由联想有序展开,两者巧妙结合,达到了完美的协调。譬
如作家借助两面镜子(一面暮景中的镜子,一面白昼中的镜子)作为跳板,
把岛村诱入超现实的回想世界。从岛村第二次乘火车奔赴雪国途中,偶然窥
见夕阳映照的火车玻璃窗上(这是前一面镜子)的叶子的面庞开始,即采用
象征的手法,捕捉超现实的暮景中的镜子,揭示了《雪国》主题的象征: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
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
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别是
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
动。
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
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了。尽管火车继续往前奔驰,在他看来,山野
那平凡的姿态越是显得更加平凡了。由于什么东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内心反而好像
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这自然是由于镜中浮现出姑娘的脸的缘故。只有身
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分,遮住了窗外的暮景,然而,景色却在姑娘的轮廓周围不断地移
动,使人觉得姑娘的脸也像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这是一种错觉。因为从姑娘
面影后面不停地掠过的暮景,仿佛是从她脸的前面流过。定睛一看,却又扑朔迷离。车
厢里也不太明亮。窗玻璃上的映像不像真的镜子那祥清晰了。反光没有了。这使岛村看
入了神,他渐渐地忘却了镜子的存在,只觉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这当儿,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
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火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但并没有把脸照亮。这是一束从远方
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
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
镜子中叶子是异样美的虚像,引起岛村朴朔迷离的回忆,似乎已把他带
到遥远的另一个女子——驹子的身边,接着倒叙岛村第一次同驹子相遇的情
景。次日到达雪国,从映在白昼化妆镜中(这是后一面镜子)的白花花的雪
景里,看见了驹子的红彤彤的脸,又勾起了他对昨夜映在暮景镜中的叶子的
回忆。作家写岛村第三次赴雪国,更多的是与驹子的交往,当他们两人的关
系无法维持、岛村决计离开雪国时,又突然加进“雪中火场”,由于叶子的
坠身火海,把现实带回到梦幻的世界,这时再次出现镜中人物与景物的流动,
增加了意识流的新鲜感。作家运用这种联想的跳跃,突破时空的限制,使人
物从虚像到实像,又从实像推回到虚像,实实在在地反映了岛村、驹子和叶
子三人的虚虚实实的三角关系;同时从故事的发展来说,从现实世界到梦幻,
又从梦幻到现实世界,或者在一个并列的平面上展开,或者时空倒错,但跳
跃却很有节奏感。通过跳跃的联想,一步步地唤起岛村对驹子和叶子的爱恋
之情,驹子和叶子的内心世界常常是在岛村的意识流动中展露出来。岛村遥
远的憧憬着流动于理智的镜中,而镜子又属于遥远的世界,驹子和叶子都是
属于岛村的感觉中产生的幻觉,把岛村的心情、情绪朦胧化,增加感情的感
觉色彩和抒情风格,表现了川端式的“意识流”独特的日本风格。
四 创作成熟的标志
如果说,短篇小说《伊豆的舞女》是川端康成的成名作,奠定了作家在
日本文坛的地位,那么相隔八九年后发表的中篇小说《雪国》,就标志着川
端在创作上已经成熟,达到了他自己的艺术高峰,最后导致他成为蜚声世界
的名家,“康成已不仅是日本的康成,而且成为世界的康成了”。他在国际
文坛上占有一席,因《雪国》的出现而当之无愧。说《雪国》是川端创作的
成熟标志和艺术高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在艺术上开始了一条新路。川端从事文学创作伊始,就富于探索
精神。尽管他在一生的创作道路上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尝试,走过一
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他习作之初,他的作品大都带有传统私小说的性质,多
少留下自然主义痕迹,情调比较低沉、哀伤。新感觉派时期,他又全盘否定
传统,盲目追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无论在文体上或在内容上都很少找到日
本传统的气质,但他并没有放弃艺术上的新追求,且不断总结经验,重又回
归到对传统艺术进行探索。他的《伊豆的舞女》在吸收西方文学优点的基础
上,力图保持日本文学的传统色彩作了新尝试。而《雪国》则使两者的结合
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是作家在《伊豆的舞女》中所表现出来的物质和
风格的升华,它赋予作品更浓厚的日本色彩。
其二,从《雪国》开始,川端的创作无论从内容或从形式来说,都形成
了自己的创作个性。川端早期的作品,多半表现“孤儿的感情”,但还不能
说形成了自己的鲜明艺术个性。经过《林金花的忧郁》、《招魂节一景》、
《伊豆的舞女》等的艺术实践,创作经验不断丰富,艺术才能得到充分发挥,
使其创作个性得到了更加突出、更加鲜明的表现。他善于以抒情笔墨,刻画
下层少女的性格和命运,并在抒情的画面中贯穿着对纯真爱情热烈的赞颂,
对美与爱的理想表示朦胧的向往,以及对人生无常和徒劳毫不掩饰的渲染。
比起以前的作品来,《雪国》对人物心理刻画的更加细腻和丰富,更加显出
作家饱含热情的创作个性。尽管在其后的创作中,川端的风格还有发展,但
始终是和《雪国》所形成的基本特色相联系的。
《雪国》问世之后,时至今日一直是日本文学界评论的重点对象之一,
评论有褒有贬,但褒誉者居多,大多肯定它在现代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说
它是“昭和文学的杰出代表作”、“堪称抒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