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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张晓风经典散文集-第39部分

小说: 张晓风经典散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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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葬物里最缠绵的东西或许便是琀蝉了,蝉色半透明,比真实的蝉为薄,向例是含在死者的口中,成为最后的,一句没有声音的语言,那句话在说: 
  “今天,我入土,像蝉的幼虫一样,不要悲伤,这不叫死,有一天,生命会复活,会展翅,会如夏日出土的鸣蝉……” 
  那究竟是生者安慰死者而塞入的一句话?抑是死者安慰生者而含着的一句话?如果那是心愿,算不算狂妄的侈愿?如果那是谎言,算不算美丽的谎言?我不知道,只知道玉含蝉那半透明的豆青或土褐色仿佛是由生入死的薄膜,又恍惚是由死返生的符信,但生生死死的事岂是我这样的凡间女子所能参破的?且在这落雨的下午俯首凝视这枚佩在自己胸前的被烈焰般的红丝线所穿结的玉含蝉吧! 


⒌ 玉肆

  我在玉肆中走,忽然看到一块像蛀木又像土块的东西,仿佛一张枯涩凝止的悲容,我驻足良久,问道: 
  “这是一种什么玉?多少钱?” 
  “你懂不懂玉?”老板的神色间颇有一种抑制过的傲慢。 
  “不憧。” 
  “不懂就不要问!我的玉只卖懂的人。” 
  我应该生气应该跟他激辩一场的,但不知为什么,近年来碰到类似的场面倒宁可笑笑走开。我虽然不喜欢他的态度,但相较而言,我更不喜欢争辩,尤其痛恨学校里“奥瑞根式”的辩论比赛,一句一句逼着人追问,简直不像人类的对话,嚣张狂肆到极点。 
  不懂玉就不该买不该问吗?世间识货的又有几人?孔子一生,也没把自己那块美玉成功的推销出去。《水浒传》里的阮小七说:“一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又谁又是热血的识货买主?连圣贤的光焰,好汉的热血也都难以倾销,几块玉又算什么?不懂玉就不准买玉,不懂人生的人岂不没有权利活下去了? 
  当然,玉肆的老板大约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个除了玉的知识找不出其他可以自豪之处的人吧? 
  然而,这件事真的很遗憾吗?也不尽然,如果那天我碰到的是个善良的老板,他可能会为我详细解说,我可能心念一动便买下那块玉,只是,果真如此又如何呢?它会成为我的小古玩。但此刻,它是我的一点憾意,一段未圆的梦,一份既未开始当然也就不致结束的情缘。 
  隔着这许多年,如果今天玉肆的老板再问我一次是否识玉,我想我仍会回答不懂,懂太难,能疼惜宝重也就够了。何况能懂就能爱吗?在竞选中互相中伤的政敌其实不是彼此十分了解吗?当然,如果情绪高昂,我也许会塞给他一张《说文解字》抄下来的纸条: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 
  润泽以温,仁之方也 
  腮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 
  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 
  不挠而折,勇之方也 
  锐廉而不怯,洁之方也。 
  然而,对爱玉的人而言,连那一番大声镗镗的理由也是多余的。爱玉这件事几乎可以单纯到不知不识而只是一团简简单单的欢喜。像婴儿喜欢清风拂面的感觉,是不必先研究气流风向的。 


⒍ 瑕

  付钱的时候,小贩又重复了一次: 
  “我卖你这玛瑙,再便宜不过了。” 
  我笑笑,没说话,他以为我不信,又加上一句: 
  “真的——不过这么便宜也有个缘故,你猜为什么?” 
  “我知道,它有斑点。”本来不想提的,被他一逼,只好说了,免得他一直罗嗦。” 
  “哎呀,原来你看出来了,玉石这种东西有斑点就差了,这串项链如果没有瑕疵,哇,那价钱就不得了啦!” 
  我取了项链,尽快走开。有些话,我只愿意在无人处小心的、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给自己听:对于这串有斑点的玛瑙,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它的斑痕如此清清楚楚。 
  然而则买这样一串项链是出于一个女子小小的侠气吧,凭什么要说有斑点的东西不好?水晶里不是有一种叫“发晶”的种类吗?虎有纹,豹有斑,有谁嫌弃过它的上毛不够纯色? 
  就算退一步说,把这斑纹算瑕疵,此间能把瑕疵如此坦然相呈的人也不多吧?凡是可以坦然相见的缺点就不该算缺点的,纯全完美的东西是神器,可供膜拜。但站在一个女人的观点来看,男人和孩子之所以可爱,正是由于他们那些一清二楚的无所掩饰的小缺点吧?就连一个人对自己本身的接纳和纵容,不也是看准了自己的种种小毛病而一笑置之吗? 
  所有的无瑕是一样的——因为全是百之百的纯洁透明,但瑕疵斑点却面目各自不同。有的斑痕像鲜苔数点,有的是砂岸逶迤,有的是孤云独走,更有的是铁索横江,玩味起来,反而令人忻然心喜。想起平生好友,也是如此,如果不能知道一两件对方的臭事,不能一两件可笑可嘲可詈可骂之事彼此打趣,友谊恐怕也会变得空洞吧? 
  有时独坐细味“瑕”字,也觉悠然意远,瑕字左边是玉字,是先有玉才有瑕的啊!正如先有美人而后才有“美人痣”,先有英雄,而后有悲剧英雄的缺陷性格(tragic flaw)。缺憾必须依附于完美,独存的缺憾岂有美丽可言,天残地阙,是因为天地都如此美好,才容得修地补天的改造的涂痕。一个“坏孩子”之所以可爱,不也正因为他在撒娇撒赖蛮不讲理之处有属于一个孩童近乎神明的纯洁了直吗? 
  瑕的右边是叚,有赤红色的意思,瑕的解释是“玉小赤”,我喜欢瑕字的声音,自有一种坦然的不遮不掩的亮烈。 
  完美是难以冀求的,那么,在现实的人生里,请给我有瑕的真玉,而不是无瑕的伪玉。 


⒎ 唯一

  据说,世间没有两块相同的玉——我相信,雕玉的人岂肯去重复别人的创制。 
  所以,属于我的这一块,无论贵贱精粗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我因而疼爱它,珍惜这一场缘分,世上好玉千万,我却恰好遇见这块,世上爱玉人亦有万千,它却偏偏遇见我,但我们之间的聚会,也只是五十年吧?上一个佩玉的人是谁呢?有些事是既不能去想更不能嫉妒的,只能安安分分珍惜这匆匆的相属相连的岁月。 


⒏ 活

  佩玉的人总相信玉是活的,他们说: 
  “玉要戴,戴戴就活起来了哩!” 
  这样的话是真的吗?抑或只是传说臆想?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一块玉戴活,这是需要时间才能证明的事,也许几十年的肌肤相亲,真可以使玉重新有血脉和呼吸。但如果奇迹是可祈求的,我愿意首先活过来的是我,我的清洁质地,我的致密坚实,我的莹秀温润,我的斐然纹理,我的清声远扬。如果玉可以因人的佩戴而复活,也让人因佩戴而复活吧!让每一时每一刻的我莹彩暖暖,如冬日清晨的半窗阳光。 


⒐ 石器时代的怀古

  把人和玉,玉和人交织成一的神话是《红楼梦》,它也叫《石头记》,在补天的石头群里,主角是那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中多出的一块,天长日久,竟成了通灵宝玉,注定要来人间历经一场情劫。 
  他的对方则是那似曾相识的绛珠仙草。 
  那玉,是男子的象征,是对于整个石器时代的怀古。那草,是女子的表记,是对榛榛莽莽洪荒森林的思忆。 
  静安先生释《红楼梦》中的玉,说“玉”即“欲”,大约也不算错吧?《红楼梦》中含玉字的名字总有其不凡的主人,像宝玉、黛玉、妙玉、红玉,都各自有他们不同的人生欲求。只是那欲似乎可以解作英文里的want,是一种不安,一种需索,是不知所从出的缠绵,是最快乐之时的凄凉,最完满之际的缺憾,是自己也不明白所以的惴惴,是想挽住整个春光留下所有桃花的贪心,是大彻大悟与大栈恋之间的摆荡。 
  神话世界每是既富丽而又高寒的,所以神话人物总要找一件道具或伴当相从,设若龙不吐珠,嫦娥没有玉兔,李聃失了青牛,果老走了肯让人倒骑的驴或是麻姑少了仙桃,孙悟空缴回金箍棒,那神话人物真不知如何施展身手了——贾宝玉如果没有那块玉,也只能做美国童话《绿野仙宗》里的“无心人”奥迪斯。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说这话的人只看到事情的表相,木石世界的深情大义又岂是我们凡人所能尽知的。 


⒑ 玉楼

  如果你想知道钻石,世上有宝石学校可读,有证书可以证明你的鉴定力。但如果你想知道玉,且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并且肤发的温润、关节的玲珑、眼目的光澈、意志的凝聚、言笑的晴朗中去认知玉吧!玉即是我,所谓文明其实亦即由石入玉的历程,亦即由血肉之躯成为“人”的史页。 
  道家以目为“银海”,以肩为玉楼,想来仙家玉楼连云,也不及人间一肩可担道义的肩胛骨为贵吧?爱玉之极,恐怕也只是返身自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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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识

  颜色之为物,想来应该像诗,介乎虚实之间,有无之际。 
  世界各民族都具有“上界”与“下界”的说法,以供死者前往——独有中国的特别好辨认,所库“上穷‘碧’落下‘黄’泉”。千字文也说“天地玄黄”,原来中国的天堂地狱或是宇宙全是有颜色的哩!中国的大地也有颜色,分五块设色,如同小孩玩的拼图版,北方黑,南方赤,西方白,东方青,中间那一块则是黄的。 
  有些人是色盲,有些动物是色盲,但更令人惊讶的是,据说大部分人的梦是无色的黑白片。这样看来,即使色感正常的人,每天因为睡眠也会让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失色。 
  中国近五百年来的画,是一场墨的胜利。其他颜色和黑一比,竟都黯然引退,好在民间的年画,刺绣和庙宇建筑仍然五光十色,相较之下,似乎有下面这一番对照: 
  成人的世界是素净的黯色,但孩子的衣着则不避光鲜明艳。 
  汉人的生活常保持渊沉的深色,苗瑶藏胞却以彩色环绕汉人提醒汉人。 
  平素家居度日是单色的,逢到节庆不管是元宵放灯或端午赠送香包或市井婚礼,色彩便又复活了。 
  庶民(又称‘黔’首、‘黎’民)过老态的不设色的生活,帝王将相仍有黄袍朱门紫绶金驾可以炫耀。 
  古文的园囿不常言色,诗词的花园里却五彩绚烂。 
  颜色,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其实一直以一种稀有的、矜贵的、与神秘领域暗通的方式存在。 
  颜色,本来理应属于美术领域,不过,在中国,它也属于文学。眼前无形无色的时候,单凭纸上几个字,也可以想见月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的山川胜色。 
  逛故宫,除了看展出物品,也爱看标签,一个是“实”,一个是“名”,世上如果只有喝酒之实而无“女儿红”这样的酒名,日子便过得不精“彩”了。诸标签之中且又独喜与颜色有关的题名,像下面这些字眼,本身便简扼似诗: 
  祭红:祭红是一种沉稳的红釉色,红釉本不可多得,不知祭红一名何由而来,似乎有时也写作“积红”,给人直党的感受不免有一种宗教性的虔诚和绝对。本来羊群中最健康的、玉中最完美的可作礼天敬天之用,祭红也该是凝聚最纯粹最接近奉献情操的一种红,相较之下,“宝石红”一名反显得平庸,虽然宝石红也光莹秀澈,极为难得。 
  牙白:牙白指的是象牙白,因为不顶白反而有一种生命感,让人想到羊毛、贝壳或干净的骨骼。 
  甜白:不知怎么回事会找出甜白这么好的名字,几件号称甜白的器物多半都脆薄而婉腻,甜白的颜色微灰泛紫加上几分透明,像雾峰一带的好芋头,熟煮了,在热气中乍剥了皮,含粉含光,令人甜从心起,甜白两字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来的。 
  娇黄:娇黄其实很像杏黄,比黄瓤西瓜的黄深沉,比袈裟的黄轻俏,是中午时分对正阳光的透明黄玉,是琉璃盏中新榨的纯净橙汁,黄色能黄到这样好真叫人又惊又爱又心安。美国式的橘黄太耀眼,可以做属于海洋的游艇和救生圈的颜色,中国皇帝的龙袍黄太夸张,仿佛新富乍贵,自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穿着,才胡乱选中的颜色,看起来不免有点舞台戏服的感觉。但娇黄是定静的沉思的,有着《大学》一书里所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境界。有趣的是“娇”字本来不能算是称职的形容颜色的字眼——太主观,太情绪化,但及至看了“娇黄高足大碗”,倒也立刻忍不住点头称是,承认这种黄就该叫娇黄。 
  茶叶末:茶叶末其实就是秋香色,也略等于英文里的酷梨色(Avocado),但情味并不相似。酷梨色是软绿中透着柔黄,如池柳初舒。茶叶末则显然忍受过搓揉和火炙,是生命在大挫伤中历炼之馀的幽沉芬芳。但两者又分明属于一脉家谱,互有血缘。此色如果单独存在,会显得悒闷,但由于是釉色,所以立刻又明丽生鲜起来。 
  鹧鸪斑:这称谓原不足以算“纯颜色”,但仔细推来,这种乳白赤褐交错的图案效果如果不用此三字,真不知如何形容,鹧鸪斑三字本来很可能是鹧鸪鸟羽毛的错综效果,我自己却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鹧鸪鸟蛋壳的颜色。所有的鸟蛋都是极其漂亮的颜色,或红褐,或浅丘,或斑斑朱朱。鸟蛋不管隐于草茨或隐于枝柯,像未熟之前的果实,它有颜色的目的竟是求其“失色”,求其“不被看见”。这种斑丽的隐身衣真是动人。 
  霁青、雨过天青:雾青和雨过天青不同,前者产凝冻的深蓝,后者比较有云淡天青的浅致。有趣的是从字义上看都指雨后的晴空。大约好事好物也不能好过头,朗朗青天看久了也会糊涂,以为不稀罕。必须乌云四合,铅灰一片乃至雨注如倾盆之后的青天才可喜。柴世宗御批指定“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口气何止像君王,更像天之骄子,如此肆无忌惮简直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不可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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