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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第75部分

小说: 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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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有十几个人在路上行走,会有约八个人执不同国家的旗子。
    中国人常彼此忠告:万勿随洋人。而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在人类史上或许是独特的。
    更有甚者,在曾作为义和团坛口的一座庙门上,令人吃惊地贴有这样的字样:上帝基督徒的人。((美)明恩溥:《中国在动乱中》。)朝廷弃民于不顾,又何以让百姓对国家负责?
    拍卖场上王公贵族家里的物品强烈吸引着京城平民的好奇心。而所拍物品价格之低廉更令平时只知“豪门深似海”的平民们趋之若鹜。翰林院所遗失的607册《永乐大典》和数万册珍贵古籍分散地出现在崇文门和琉璃厂的摊位上,有人居然只用了一吊钱便买回“八巨册”。德国皇帝送给中国皇帝的一枚“黑鹰大宝星”,上面镶嵌有珍贵的钻石,有人以20两银子便购到了手。而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古董、珍贵的皮毛、官员佩带的朝珠、绣花的官服、精美的玉器、瓷器等等,洋人们几乎都是给点银子就出手。有一个平时做古董生意的中国人,居然把洋摊贩们领到家里,他挑出他需要的物品之后,“一律按照物品的重量付给相等重量的黄金。”无法知道这个中国商人从联军官兵手里究竟收购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够出如此大的价钱,只能是皇家独有的罕见珍品。
    有记载说,虽然皇宫终日紧闭大门,但是里面的珍宝还是大量丢失了。联军官兵从与皇宫相邻的庙宇下面的排水沟里爬进去、在宫墙上挖一个洞钻进去、从大门上面跳进去,他们在巨大的、迷宫一般的皇宫里暗中摸索很久,然后再“原路返回”——说白了,就是偷。
    1900年,西方列强在北京城里的大规模拍卖,把人类世界上的强盗逻辑发展到了极致。
    除了1900年的中华帝国,世界上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国家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之上。
    北京的平民们深夜里把廉价买来的、上面刻着王公姓名的、用绝佳美玉雕刻的鼻烟壶小心地托出来把玩着,人生纷杂的幻觉由此而生,万般的生活欲念不禁奔涌心头。轻易就获得了一件他们从来不敢想的玩意儿,这让他们享受到了一般人体味不到的幸福——这是平民的幸福,是贵族们所没有的幸福。贵族们往往是悲观主义者,因为他们对是否能够把眼前的富贵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把握。而平民往往是乐观主义者,他们有着惊人的忍耐力和环境适应力,因为即使今天的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他们也总是会想明天也许就不会这么糟了。这不,昨天还在大人们府里的东西,今天就到大杂院里来了,世道的变幻莫测你还别不信!中国的古代圣贤有一句这样的格言,叫做“衣食足而知荣辱”。虽然有道理,但是好像从没有被生活确切地证明过。因为足衣足食而仍不知荣辱的事情还是在大清帝国里令人发指地发生了。这是中国人后来经常面对历史感到痛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1900年,京城里的平民们终于看见了那些没有被杀的王公贵族们在洋人的马鞭下在大街上充当苦力。怡亲王洗衣,陈御史运石,更多的王公贵族则在清理满城发臭的死尸。和慈禧太后有姻属关系的礼部尚书怀塔布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洋人们拉车,洋人在车上用鞭子抽他的脊背,他回头“斜睨而笑”,曰:“老爷别打,横竖这路是我跑衙门跑熟的,包管不错!”
    平民们还蜂拥到街头去看“斩首”。联军们确实抓到了不少“真正的义和团”。这些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污血的青年农民被洋人们押往刑场时候,面对街道两旁挤满了的同胞,他们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尽量保持着微笑,舌头没被割下的便喊:“我就是杀大毛子、二毛子的义和团!在阴曹地府里咱接着拜师学艺杀鬼子!”
    联军对中华帝国都城的占领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关注。美国一个叫做马克·吐温的作家怀着对传教士在中华帝国所作的“丑恶行径”的极端反感,在报纸上对其展开了激烈的怒骂,这位作家最核心的咒骂是:“教士们是在中国麦田上乱踏乱啃的一群驴子。”一个正在酝酿着武装暴动的名叫乌里扬诺夫的俄国人,后来化名列宁,他在《火星报》创刊号上发表了题为《中国的战争》一文,谴责俄国和其他列强对中华帝国的侵略罪行。
    在中华帝国没有被洋人占领的广大的南方,一个叫八指头陀的著名的和尚为逃亡中的皇太后和皇上的命运而痛哭,诗云:“闻道咸阳驻翠华,不禁清泪湿袈裟。孤云出岫宜为雨,五柳成荫莫忆家。”另一个名叫辜鸿铭的帝国小幕僚更是义愤填膺,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愤,他连写数文痛斥各国列强“卑鄙的嘴脸”,并表达了他对皇太后慈禧无与伦比的崇敬之情。他的文章有一个很长的副标题,即:《我们愿意为君王而死,皇太后胺。文中有颇具莎翁风格的诗一首:正是端王告诫议约的巨头们说:在我们的皇冠落地之前,有许多王冠将要被打破;尔后每个爱战斗善谐谑的义和团青年,让他跟随强健的端王及其同伙。
    灌满我的杯,斟满我的缸;
    跨上我的马,招呼我的人;
    亮开旗帜开火吧,
    跟随强健的端王及其同仁!
    (辜鸿铭:《尊王篇》之《关于中国问题的近期札记》之二十五,《辜鸿铭文集》(上),黄兴涛等译,海南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86~87页。)辜大人并没有“为君王而死”,因为他那时正为自己多年得不到升迁而对皇室有意见。他所颂扬的“最美丽、最慈祥的女人家”,“最伟大、最成熟的政治家”慈禧,在躲过了1900年的灾难之后终于让他当上了帝国的一个海关官吏。帝国倒台之后,做不成官的辜鸿铭改行做了名教授。这个曾在外国读了数年书、会说数国话的中国大知识分子,以坚持梳辫子和欣赏三寸金莲、主张妻妾成群和帝王制度、能把《论语》翻译成英文再把《圣经》翻译成汉语而至今闻名全中国。
    3、河船中的秀女
    如果辜大人所描绘的“美丽”不是指心灵而是指容颜的话,他的话并没有过份恭维之嫌。按照东方人的审美标准,慈禧年轻时的容颜是美丽的。
    最早惊讶于她的美貌的是当年的清河县令吴棠。
    吴棠的奇遇开始的因由很简单。他的一个朋友的父亲去世,护送灵柩的丧舟经过属他管辖的地盘清江浦,他派仆人给朋友送去300两银子表示自己的哀悼。执行完此任务的仆人回来一报告,他发现仆人把银子错送到河里的另一条船上去了,那条船恰巧也是挂着白布的丧船。吴棠火冒三丈,把仆人骂了个没完没了。他的幕僚安慰他说,反正也不好意思再把银子要回来了,听说那条船里有两个正往京城去参加皇室选秀的满洲秀女,说不定其中的一个姑娘有福气当上贵妃娘娘呢,大人这不就是歪打正着了么。话虽然带有调侃的意思,而吴棠竟然重新拿出300两银子让仆人给他的朋友送去,自己则亲自跑到那条有两个满洲秀女的船上去“吊唁”去了。如果说吴棠的举动是出于幕僚们的怂恿或者出自于他机敏的官场经验,都有一点牵强,因为即使他是个最灵验的算命先生,也不敢想像那条普通的河船之内竟然乘载着未来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当时只是认为,既然是满族贵族官吏的家眷,拜访一下没有什么坏处。而他真正的心思是想借机窥视一下出自深闺的满洲秀女的容颜。果然,吴棠在河船中看见了一个母亲和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姑娘的美丽远远超乎他的想像。他根本没有把那位母亲的“如今人世疏冷,惟独吴老爷古道热肠,我们母女誓不能忘”这一番话听进去,他已经魂不守舍了。
    那个美丽的姑娘就是后来的慈禧,当年她年方十八。另外一个姑娘后来做了醇亲王的夫人。
    当时慈禧的心情正不怎么样,因为她的父亲刚刚去世,原来那些看在她父亲不大的官职上与她们保持“亲密关系”的人,现在谁也不理会她们孤儿寡母了。
    “河船中的秀女”的故事情节略有出入地散见于前人的各种记载中。虽然有人经过考证指出这个故事存有某些“主观臆想”的成分,但从1869年时任湖广总督的李鸿章接到指派他“查办四川总督吴棠”的圣旨后所表现出的痛苦踌躇,足以证明吴棠当年的这一段奇遇不是没有根据的。慈禧被选入宫中后,尽管吴棠以一个无才无德的小贪官形象而遭到同僚们的鄙视,但他还是官运亨通得以连连升迁,一直做到四川总督。由于他在四川索礼受贿、横行霸道的行径实在过分,朝廷屡屡收到控告他的奏折,于是皇帝下旨让李鸿章负责查办。接旨后的李鸿章对他的幕僚表示,此事为一“烫手的板栗”,因“此人殊难下手”。让老奸巨猾的李鸿章为难的原因是这个吴棠和太后往日的“情谊”,虽无法证实却也无法否定。后来皇帝接到的“查办报告”中对吴棠评价为:“忠厚廉谨,官声尚好,所参各项查无实据,在籍士绅一致称颂吴棠善政便民。”后来的事实是,吴棠不但没有受到弹劾,弹奏他恶行的人反而“受到朝廷申斥”。
    1900年9月3日,66岁的慈禧皇太后在帝国西北部崇山峻岭中一个路匪过夜的土窑里暂时歇息着。天亮的时候,随行的王公大臣、皇室贵族们纷纷蓬头垢面地爬起来,饥肠辘辘地看着前方似乎没完没了的弯曲山路。突然传来太后的旨意:今天不往前走了,一块儿去逛逛山景。大伙正纳闷,太监们已经忙活了起来,满山地拾柴火烧水,原来太后今天要梳妆。太后也让皇帝把头剃一剃。所有的人就这样等待,一直等到太阳升高,人人都饿得眼花缭乱的时候,太后从那座破窑里走了出来,大伙顿时都愣了神:我们的老佛爷,老太后,怎么稍微地这么一打扮,就这么勾人眼神?
    已经年过花甲的慈禧依旧风韵犹存。哪怕是对她有深仇大恨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个女人的姿色。她换上了在宣化的时候当地官员孝敬给她的一件汉家绣花长袄,鲜亮的富贵牡丹,翠绿叶图案的大滚边下摆,斜开气的粉色纽襻,把个腰身裹得窄窄的,浆过的浮云月牙领托着太后红润的脸颊。太后今儿擦了胭脂了?不像,一路是有地方官呈献过胭脂,可太后嫌粗,好像都扔了。老佛爷就是这个血色,就是这个福气。
    慈禧对因为剃了头而更显得更加消瘦的皇帝说,别老皱着眉头,“他且勿论,此次出京,得观世界,亦颇乐也。”(荣禄致许应骙书:《庚子拳变始末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77页。)这个地方叫雁门关。
    进入山西地界之后,虽然沿途的官员不断提供了包括轿子在内的各种交通工具以及尽了最大的努力保障着皇室的住宿和伙食,但是在这个帝国山西省北部的贫瘠荒凉、连绵不断的大山里逃亡,依旧还是会出现饮食断绝的情况——“食物甚难得,惟有粗饽饽粉而已。”在太后的带领下,“游山”的皇家队伍出发了。这不是在京城,排场是摆不成了,好在太后不讲究这个。队伍的最前面是两匹开路的马,然后是大太监崔玉贵,接着就是四顶轿子,里面坐的是慈禧太后、光绪皇帝、裕隆皇后和14岁的小皇储。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轿子的颜色已经褪了,轿围子上满是雨水浸渍的痕迹。山里的风很厉害,把天空刮得一片瓦蓝。这是塞上的秋风,所有的人的绵软的身体和茫然的情绪都在猛烈的风中打着颤。
    没有人知道太后今天为什么打扮。还是个孩子的皇储被太后的兴致感染了,或许是刚吃了个大萝卜肚子里有了底的缘故,他坐在轿子里掏出一把一直随身携带着小唢呐吹了起来。崔玉贵立刻觉得大阿哥的举动不像话,因为在太后身后吹唢呐,会让太后听着像在出殡。在他经过几道手续传达了这个意思之后,唢呐声停止了,可接着便传出大阿哥的京剧唱段,唱腔一出口就带着厚厚的奶味,颤颤悠悠地在大山中跌跌撞撞:“头通鼓,把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定斩不能饶……”只有少数大臣能猜出太后的心思。派李鸿章“全权议和”的上谕已经发出,将和李鸿章一起与各国谈判的庆亲王已经离开逃亡的队伍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太后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不为遥制,”自行处理谈判的权力。另外一份重要的上谕草稿已经拟好,这是向全国发出的严加剿灭义和团的上谕,上谕严格遵照太后的原话,一字不易:“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严行查办,务绝根株。”(《清德宗实录》,第468页。)另外,听说洋兵打到保定就不走了。身后没有洋兵紧追的消息,太后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瞧瞧,还是老佛爷,拿得起放得下,这就叫本事。
    山顶上有一块扁平的石板,据说曾经是佘太君的点将台。远处的烽火台已经破落,一股山野旋风卷着沙土和落叶飞扬而来。慈禧在这里站立了很久,她的思绪中回旋着的一个梦境谁也不可能琢磨出来:她自打早上从窑洞里钻出来,便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里的景色很像当年的热河。
    昨天晚上,她梦见了帝国的夏宫热河,梦见了她的丈夫咸丰皇帝,梦见了昔日那些温存与冷落、希望与失望、快乐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难忘时光。
    对于慈禧以政治角色出现在帝国的政权核心中而一直耿耿于怀的恭亲王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大清宗社,乃亡于方家园。”“方家园”,北京朝阳门内一条胡同的名字,是慈禧的母家所在地。这个地方明代的时候就在京城小有名气了,倒不是因为这里出过什么高官巨宦,而是因为这里是官妓集中的地方。就凭家住此地这一点来看,慈禧的母家也不会是什么显赫人物。
    恭亲王说那句话的时候,慈禧27岁,新寡,正值少妇年华,别有一种风情。而正是在这一年,这个光彩照人的少妇把中华帝国拉进了一段最不可思议的历史中,直至使几千年的帝国走向了最终的灭亡。
    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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