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孩 [波兰] 罗玛·丽哥卡-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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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是多么舍不得,尤其是她认为戴维不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孩子。但是她已经学会了认命,所以她只是深深地叹息,用镶着花边的手绢擦掉眼泪,告诉厨房的伙计开始准备餐后甜点。
戴维送给他的妻子一间乡村夏日休闲小屋,作为结婚礼物。这间小屋坐落在克拉科夫附近的克里尼卡。他把它取名为“威拉·托西娅”。 这对年轻的夫妇婚后搬到了克拉科夫最好的街区,住进了一套漂亮的大公寓里。在这套漂亮的公寓里,他们吃饭时用极精美的瓷碟子,喝酒用带花纹的玻璃高脚杯,卧室的墙上挂着从亚伯拉罕祖父收藏品那里得来的波兰著名演员们的油画。托西娅和戴维那时非常地开心。他们年轻、健康、彼此深爱着对方。这一对漂亮的夫妇有足够的储蓄,使他们过着所希望的幸福、快乐的生活。
戴维给自己买了车,给托西娅买了她喜欢的香水和漂亮衣服。他们晚上会去跳查尔斯顿舞,一直跳到深夜,冬天会去冰场滑冰,夏天会到海边游泳。戴维喜欢运动。他是个狂热的水球和乒乓球爱好者,还是犹太人足球俱乐部的裁判员。他溜冰的技术已经接近世界级水平。他多情、大胆、霸道还爱吃醋,他给托西娅买了大量的珠宝首饰,给她写热情洋溢的情诗,诗中狂热地赞美她那双美丽的棕绿色眼睛。但是他不允许她出去工作。有一次,她做一项兼职文秘工作,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被解雇,最后他成功了。
因此托西娅只能专心呆在家里,做一个被宠着的年轻太太。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托西娅呆在一起,戴维每天都回家吃午饭。有一天,他看见他的太太站在屋子前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他没说一句话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接着爬上了楼。回到家后,他打开了一扇窗户,用桌布裹住瓷碟子、银餐具和牛肉烤片,一起扔到了街上。后来,他问她是在和谁说话,她说她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于是他对刚才自己做过的事很后悔。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下次类似情况发生时,再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戴维和托西娅一开始并没有打算马上要孩子。他们一是想要先享受一下两人世界,二是考虑到经济条件,等再过几年,家里的条件可能会更好,到那时再生也不迟。但是他们如果要生,希望至少生五个。
这时,妈妈停下来,说自己嗓子说得快哑了。但是我知道她突然停下来是因为回忆这些过去的故事使她感到很难过。可是我还是很想听到关于他们的更多的故事。我尤其想知道他们兄弟姐妹的事情。
8、直到现在,我们都很幸运
那晚,又进行了一次例行检查。
三个穿制服的人,在我们马上要睡觉的时候,冲进我们的公寓。这时,我已经换上了睡衣。
肯卡特……快点儿,快点儿!
他们站在大厅里,检查文件。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有问题,当他们向克尔尼克娃夫人说了以后,克尔尼克娃夫人的脸立刻没了血色。妈妈也开始发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使劲地握着。
突然,祖母穿着睡衣,从她屋子里出来了。她同时还在整理着她蓬乱的头发。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威猛的老母狮子,准备扑向别人。
祖母一边指着他们沾满脏雪的靴子,一边不停地向那些士兵们怒吼。雪从靴子上滴滴答答流下来,地板上被踩出脏兮兮的一道。
“你们深夜闯入一等良民的家中,难道至少不应该擦干净自己的靴子吗?”她大声吼道,“看看这些脏泥!一会儿,我可怜的女儿不得不花几个小时跪在地板上用手去擦!难道你们家里就没有教过你什么叫礼貌吗?!”
这几个德国士兵看着自己的脚,非常尴尬。他们就像是小学生考试不及格,正在被老师训斥。其中有一个士兵,正在用自己的手绢努力地把靴子擦干净。
“那根本没用!”祖母说,“你们必须得用一块抹布和一桶水才行。”
祖母向曼纽拉使了个眼色,曼纽拉立刻去给他们取水桶。
“不用了,”刚才用手绢擦鞋的士兵结结巴巴地说,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的同伙,“嗯,我们就要走了……”
于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
只剩下地板上一大块污泥。
当她们想强迫我吃饭的时候,奶奶总是会帮我。今天的饭是菠菜,因为她们觉得我脸色苍白。我坐在餐桌旁,在我面前,摆着一碗菠菜玉米粥,闻起来就像叶子腐烂的味道,我很清楚我根本吃不下。她们坐在我旁边,全都盯着我。她们轮流向我劝说,首先是妈妈,然后是克尔尼克娃夫人,接着是曼纽拉。
“快吃吧!想想我是排了多久的队才给你买到的!”
“你知道用四张饭票养活六个人意味着什么吗?”
“要是你饿死了,你怎么去实现你的明星梦啊?”
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盘子。这次我又打算坐一个晚上。她们越是不停地唠叨,我就越是不想吃饭。口中含着满嘴的菠菜,但我就是不想咽下去。
“让孩子自己来,她又不是不知道饿。”祖母的声音从她屋子里传出来。她是惟一能让我吃饭的人,因为她从来不强迫我。她明白小孩儿都不爱吃肝和菠菜。“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不爱吃这个。”她小声地跟我说。但是,有三个人不停地唠叨,使得她也没办法一直护着我。
最终,她们让我自己来。于是,我坐在那儿,一会儿想像着神秘花园花园和玛丽亚·罗卡,一会儿又幻想着我和迪特结婚以后会如何如何。我常常会坐在餐桌边,含着满嘴的食物就睡着了。
春天到了,院中的树木长出了很多嫩叶。空气很清新———充满了鲜花、泥土和阳光的气息;鸟儿在空中欢快地叫着。有时,四轮出租马车会停在我们门外,带我们去植物园。除了圣诞节和排练期,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我当时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刻。在这神秘花园里,时间静止了,没有德国人,没有恐惧,做什么也不会受到责备。在那里,只有我,还有对着我低声耳语的魔法树,还有从黑土地中穿出来的、像是天然珍珠般的鲜艳花朵,还有深池中安静的金鱼,有红的,有白的。我甚至还看见过一只知更鸟。它像极了《神秘花园》封面上的那只知更鸟。我有点害怕它,因为我天生就害怕所有的鸟类和小动物。
我坐在花园里一个阴凉的角落,用树枝搭建了一些小桥、小茅屋和小花园。我一边搭建,一边自己给自己讲着故事。
这也许与阳光有关,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妈妈变得更喜欢带我出来。有时候,我们悄悄地去拜访埃拉,是她把父亲的戒指给我们送回来。埃拉总是很乐观,她笑的时候,墙都跟着一起晃动。
她和未婚夫住在一个小公寓里。她的未婚夫———马瑞恩———是一个波兰工程师,总是穿着长皮衣和靴子,看起来像个德国人。起初,我很怕他,但是后来,我发现他非常和蔼可亲。他和埃拉没有孩子,但他们有一只很大的斑点狗。它叫卡西米尔,是纯种丹麦大狗。虽然我天生很害怕小动物,但是我立刻就喜欢上它了。
后来,妈妈渐渐地发觉,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朋友,于是非常珍惜这份友情。当我们一进埃拉的家,妈妈就随她进了起居室。她们坐在沙发上聊天,经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她们一边儿聊天,一边用绿色的小玻璃杯喝着伏特加酒。以前我从未见过妈妈喝酒,但是每次和埃拉呆在一起就会去喝,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她们一会儿大笑一声,一会儿又聊着一些其他的笑话,大部分都是关于男人、女人或是爱情的。我对她们的谈话一知半解,但是妈妈和埃拉最后总是笑得滚在地上。当埃拉的未婚夫回来后,也要喝上几杯,而且他会比她们笑得更大声。他总是唱着:“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有一个甜甜的小酒窝……”(波兰语)
卡西米尔和我都觉得这些很傻。我们俩都很清醒,无法理解这些像孩子一样的大人。卡西米尔蜷缩起来就像个椒盐卷饼,而我就躺在它的腿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它的鼾声让我觉得很舒服。如果没有它,我会一分钟也受不了她们喋喋不休的谈话,还有那时不时的大笑声。
拜访结束后,我们不得不匆忙往家赶,以免宵禁前赶不回去,而且我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妈妈,她有时上台阶会摇摇晃晃,有时又会大声唱歌,我很担心这样会招来别人的注意。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但是直到现在,我们都很幸运。
9、事情真的发生了
夏天已经来了。外面天气很热,凉台的门半掩着。树上开满了很多白色的小花,看起来就像圣诞树上悬挂着的蜡烛一样。小朋友们都在下面院子里玩耍。我听见他们的笑声和呼喊声,我又蠢蠢欲动了。
我在一张纸上画了很多幅图画。有一幅是我近来没事的时候画得最好的一幅,是在我很难过的时候画的。我画了卡西米尔、玛丽亚·罗卡、塔杜施、神秘花园的花朵还有我祖父的房子。
“请给我讲讲你的兄弟姐妹的事吧?”我请求妈妈。
“你想听哪个?雅各布?萨宾?艾琳?”
每次妈妈提到艾琳的时候都很伤心。我马上说:“萨宾。”
妈妈坐在我旁边。“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大。”她带着微笑对我说,于是她开始讲萨宾的故事。
当娜娜告诉托西娅她将会有一个小妹妹的时候,她当时只有两岁。娜娜就是她的保姆。她的胸很柔软,总是系着一个白围裙,喜欢唱波兰歌曲,唱得很好听。托西娅非常喜欢她。那时候,亚伯拉罕家的孩子都是让保姆看管的,孩子们很少能见到父母。托西娅得知将有一个妹妹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因为住在这么一个大房子里,她总觉得很孤独。她不停问她的保姆:“我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出生啊?”因为她问的次数太多了,快要把娜娜烦死了,于是有一天,娜娜说:“看,托西娅,宝宝来了!”她指着床上的小包裹。托西娅开心得要命。她小心地举起包裹,抱在怀里。接着她看看里面,根本没有小妹妹,只有她的旧娃娃,那是娜娜放进去的。周围的人都笑了,除了托西娅,她看起来很失望,也很生气。娜娜又这么捉弄了她几次,托西娅更加生气了。
一天,又一个小包裹放在那个床上,每个人都带着神秘的表情,冲着托西娅微笑,并告诉她,她的小妹妹最终来了,真的来了。但是托西娅再也不相信了。他们骗了她太多次了,每次都取笑她。“我不相信!”她拼命地叫喊。盛怒之下,她抓起包裹,把它扔到了地上。
这时,屋子里死一般地静寂。接着,那个包裹开始大声哭泣,亚伯拉罕·安娜猛冲过去,把它捡起来。她心疼极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幸运的是,这个宝宝没事。
他们给这个孩子起名叫萨宾,而托西娅,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特别羞愧,因此她施予这个妹妹更多的特别疼爱。所以,虽然这两姐妹性格完全不同,但她们也总是形影不离。与安静、内向的姐姐相比,萨宾显得活泼、直率而倔强。她总是试图按照自己的方式做。
妈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就像你一样。”她说,“你很像你萨宾姨妈。你知道么?你和她是同一天生日!”
我摇摇头,不,我不知道这个。“快到我生日了吗?”我问。我想要个玩具娃娃作为我的生日礼物。要是我有一个娃娃,我会叫它杰斯克,和曼纽拉的娃娃一样。
“还要再过几个月,”妈妈说,“就快到了。你就要六岁了。”
在夏日的一个下雨的日子里,我又一次和妈妈出门。这次是去看看原来的那个小镇。妈妈的手又冷又湿,我紧紧地拉住它,但这样并不能使我感到安全。冰冷的感觉立刻传遍我全身。
出行总是很危险的。外面的阴冷的风雨不断地吹打在我身上,这时,看到人们在集市广场上排队买东西吃。我们也许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一个高个子、金色头发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没人会让别人注意,除了那些穿制服的人。他们或是在街上闲逛,或是站在街边角落监视着周围。如果他们发现我有双黑色的眼睛,会怎么样呢?一路上,我总是低着头。我能感觉到什么时候他们的眼睛会盯着我和妈妈,即使他们正背对着我们。这时,我努力让他们看不到自己。他们没有人过来查问我们,但是我还有点想看看这事突然发生时会怎么样。每次只要我们碰到任何穿制服的人,我的心就怦怦直跳,我觉得他们肯定能听到。
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们正沿着卡麦里卡街道走,曼纽拉家门前那条街就是从这条长街分岔出来的。这时,一个人向我们走过来。他穿着沙地迷彩色的雨衣,帽子被拉下来遮住了脸。开始他只是看着脚下的人行横道,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直接看到妈妈的脸。他的眼睛闪了一下,好像认出了什么。我的心一沉,完了,全完了,我们被发现了。
但是,那个人却继续赶路了。妈妈也就停了一下,也继续赶路。她拉着我的手走到街边,进了我们公寓的前厅,上了楼梯,进了曼纽拉的公寓。“那人是谁啊?”我心有余悸地问,“他为什么不抓我们呢?”
妈妈咬住嘴唇,没有回答。她不想告诉我。
这以后,我们又接连好几次遇到那个人。到现在,我可以非常肯定,他是不会抓我们的,但我仍能感觉到在他周围还是有危险。这使我脑子变得混乱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我们一伙的,还是他们那边儿的?不管怎么样,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我希望地上突然出现个裂缝,把他埋进去,或者用别的什么办法。但是此刻,他又出现了,身上穿着浅色的外套,沿着马路往前走。突然他在卡迈尔教堂前停下来。而最近我们每个星期都要去周日集会。妈妈没有匆匆穿过,而是也在教堂前停了下来。我想把她拉走,但是她站在那儿不动。